第34章 回门 “让他们好好嫉妒嫉妒。”……
啪嗒、啪嗒, 一滴雨落在眼睫上,执扇之人恍然回神。
怀里那点儿温度,风一吹都散了。
陆析钰愣愣地抬着一只手, 看着空无一人的石板路,又扭过头,看向消失在亲王府中的人。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他缓缓放下手, 无奈地摇头低喃:“跑得可真快……这还该怎么生气……”
却在跨进府门时, 对上了一人温柔的笑眼。
陆析钰:“母亲。”
陆云清着伞从拐角处走出:“我看今晚要下雨, 猜你们快要回来了,便想着出来等一会儿。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阿琢跑进去了。”
陆析钰接过伞,装作镇定:“母亲都看见了?孩儿还是第一次从她那儿讨到好。”
陆云清随他一道往里,没接他的话头, 反而问道:“定之,阿琢是个好姑娘吧?”
陆析钰指腹轻磨伞柄, 没答话。
可笑不正经的话张口就来,真挚的话倒变得难以启齿。
陆云清全神贯注地在想自己的事:“我过几日还是去找找六清大夫, 让他替阿琢看看, 倒不是我介意阿琢能不能话,但想到阿琢总是被别人, 心里一定很不舒服吧。”
陆析钰呛了一下,忙道:“母亲不必费心了, 阿琢她也不想麻烦你。”
陆云清立刻变了脸:“我是不必费心,这些都应该是你费心的事情,你这人平日里不着调过了头,见到姑娘都能笑两下, 怎得今天活像个木头?”
“我……”陆析钰欲言又止。
“你自个儿病不是真的,”陆云清压低声音,“你就不把人家的病当病了?”
“我……”
这回陆析钰话没完,陆云清便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摇摇头,径直离开。
最后只剩陆析钰一人留在原地扶额苦笑。
正是因为他也是个装病的,他最知道——给装病的人请大夫,有多么令人讨厌。
***
不过还好,隔日就是姜玖琢归宁的日子。
一早,陆云清喊来陆析钰和姜玖琢,一时没来得及操心请大夫的事。
屋内,大箱子和箱子叠了一室。
姜玖琢扫了一眼几乎无处落脚的屋子,把手伸到陆析钰的背后,在陆云清看不见的地方扯了扯他的衣裳。
陆析钰感觉到扯动,歪头笑:“怎么了,站不住想要我抱你吗?”
着,他煞有其事地收起扇子,空出两只手。
“……!”姜玖琢更用劲扯了一下,直把陆析钰扯得往后仰。
虽她昨日晚上看他好像挺难受的,豁出去抱了他一下,果不其然,就陆美人向来自得的样子,也不会多在意。
这会儿不就是拿出来笑她出格!
陆云清见了,制止了陆析钰的胡闹,会意地转向姜玖琢:“女子回门都是要备礼的,你放心,不止这些,还有门外的。”
姜玖琢顺着陆云清所指看去,目之所及处就是两大箱绫罗绸缎,玉如意一对,跟别提府外此起彼伏的嘶鸣声,怕是还有几十匹马。
“……”姜玖琢是真急了。
她不是嫌少,是觉得太多了!
归宁哪需要备这么多礼,按道理意思一下即可,现如今备的礼都快赶上娶她时送的聘礼了。
正想着该怎么时,陆析钰先一步道:“这点礼是有点少,显不出我纨绔的身份。”
姜玖琢:“?”
陆析钰:“我突然想起府上还有别的东西,要不我让人再备点?”
姜玖琢手还在陆析钰腰上,那团衣裳已经被她揉得不成样子了。
她咬牙对他比划了两个字——够了。
够了,别再了。
陆云清问:“和你了什么?”
陆析钰笑笑:“阿琢礼够了,不用再加了。”
听罢,陆云清点点头:“那就好。”
姜玖琢对上陆云清和蔼的笑眼,手还揪着陆析钰的后襟,脸上却憨态地弯了弯唇角。
“阿琢啊,”陆析钰手背到身后,抓下了她的,“我还要陪你一道回去的,你把我衣裳抓坏了,到时候别人要怎么看我们?”
这一句倒是提醒姜玖琢了。
她松开手没理陆析钰话里有话的调戏,两根手指捏起自己身上的浅黄色襦裙。
对姜玖琢来,这一身已经是她嫁入亲王府之后稍有注意后的扮,可归宁这日,配上这一室的厚礼,又显得这身不够妥帖正式了。
姜玖琢低头斟酌了一下,比划着问陆析钰:我是不是该去换身衣裳?
陆析钰把玩着扇子上的玉佩,嘴贱地道:“换什么,换一身黑的便装方便保护我?”
姜玖琢尴尬地看了眼陆云清,转回头想要咬他一口。
可转念一想,以前没什么闺秀的衣装,现在她也真没有合适的裙服。
“你要真想换身更隆重的,”陆析钰开够了玩笑,挑眉道,“我倒也给你准备了。”
“……”那可真是谢谢了。
拿人家手软,姜玖琢腹诽了一句,也没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但身后悠悠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是你不想换,也可以不用换。”
姜玖琢步子一顿,半侧过身,只听那轻飘飘的话一字一字入了耳,“你这样就挺好的。”
***
马车一路从亲王府驶向将军府,只有一条大路,从一对新人所坐和浩浩汤汤装着厚礼的车队,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
据上一次有此阵仗的,除了皇帝,就还是曾经为太子的安亲王迎娶陆家大姐的时候。
快要到时,姜玖琢不自然地捋了捋衣裳。
还是那套淡黄色襦裙。
她偏头,装作随意地瞄过陆析钰。陆析钰掀起马车侧帘,专心地往外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心思都放在马车外,于是她便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他,想他方才的那些话,甚至想起了他以前的那些话。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她似乎一直都分不清。
或许是视线过于灼热,陆析钰忽然转过头。
姜玖琢一愣,飞快地移开眼。
陆析钰笑盈盈地:“怎么了?”
姜玖琢面色镇定地摇摇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陆析钰似也不在意她在看什么,又一次掀开了帘子。
这一次,外面的议论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这是姜家姐吧?好大的阵仗啊!”
“现在不能叫姜二姐了,人家是世子妃哩!嫁给了世子,哑巴都能上枝头了。”
话得难听,也有人听不下去:“世子妃本来就是将军府的姐,什么上枝头?”
另一人没找到附和的,嗤了一声,没再话。
可人群中嗡嗡的议论声却不会那么轻易停止,大多都是在姜玖琢高嫁的声音。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便是到了将军府,围观的人群依旧未散。
姜玖琢意识到方才陆析钰往外是在看什么,她自己出神,他却一定是把这些议论都听了个一字不差。
她揪了揪自己的黄色襦裙,迟迟没有下马车。
其实她早就习惯了那些乌七八糟的声音,但陆析钰不一样,生来就是皇孙,后来在众星捧月中长大,就算成为街谈巷议的对象,大抵也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不堪的话语吧。
她还在心乱时,陆析钰掀了衣襟,率先走下马车。
如她所料,他下了马车的那刻,嘁嘁喳喳顿时变了内容,嚼她舌根的话渐渐被赞叹陆析钰的声音盖过。
姜玖琢稳稳心神,掀眼看向车帘外灰硬的石板路。
雨后无光,从马车里向外看,昏昏沉沉的。
唯一的一抹亮色,就只有陆析钰银白色的衣角。
片刻后,外面的人伸进一只手。
姜玖琢怔了怔,没动。
“别让我一个病人等太久,”他顿了顿,笑问,“还是,你不敢了?”
此言一出,姜玖琢果断地拍开了他的手,跨出马车,倔强地回望。
对上她漆黑的双眸,陆析钰含笑缓慢地收回手,突然弯下了腰。
当着众人的面,他贴近她,放肆又大胆。
嘴唇轻轻擦过她耳边,陆析钰与她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悄悄话:“以前你是如何走的?硬着头皮走的?”
半边酥酥麻麻的,姜玖琢拗着没有躲。
是又怎么样。
硬着头皮,也是走过了。
陆析钰微微侧首,瞥过她眼底不服输的熠熠光辉。
“那现在也硬着头皮走,”陆析钰笑着直起腰,一把把人抱了起来,“偏要那些人看看,亲王府把人娶进来之后有多么宝贝——让他们好好嫉妒嫉妒。”
将军府门外,惊呼声此起彼伏。
闻声赶来的许倾和姜渊站在门口,亦讶异地张大了口。
——看着掖都出了名的病秧子奋力抱起一个人,气喘吁吁也要抱着自家女儿跨过正门高高的门槛。
***
依照归宁的规矩,该是当日去,当日回。
不过当晚,陆析钰突然应召入了宫。
许倾本是要让姜玖琢回去的。
可是新嫁娘一个人回去不像样子,随陆析钰一道入宫便更加不行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好让陆析钰明日再来接姜玖琢。
当晚,众人都已睡下,许倾披着外衣敲响了姜玖琢的房门。
姜玖琢刚要睡,听见声响,点了灯开门。
许倾余光掠过姜玖琢挂在一旁的衣裳,犹豫了一下,问道:“在亲王府一切可好?”
灯光照亮许倾鬓角那根白发,姜玖琢多看了一眼,没有告诉她被关进密室里的事,只是点了点头。
想起早上的场景,许倾不作他想,应了一声道:“我与你爹都能看得出来,世子对你挺上心的。”
姜玖琢知道许倾在想什么。
其实她到现在才睡,也是在想这件事。
“早点睡吧,”许倾没多留,“这几日也累了,好好休息。”
姜玖琢点点头,送走了许倾。
走到床边时,她又看见了那个兔子灯,她一直都没丢,就这样挂在床头。
她摸了摸兔子耳朵,神思漂游。
陆析钰这人,虽然出格了些,但——其实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
翌日一早,花水楼,后院厢房。
蓉儿的房间被人敲响。
屋门开,见到来人,她大吃一惊。
蓉儿急忙把姜玖琢拉了进来,关门前又仔细看了看院子里有没有旁人。
把门关严后,蓉儿紧张兮兮地提着裙摆,一瘸一拐地走来:“姜将军,你没事吧!”
姜玖琢摇摇头,低头指她的脚踝:“你呢?”
蓉儿把桌上碍事的古筝搬开,空出地方来,讪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那日跑得太快扭了一下。”
顿了顿,她有点扭捏地又道,“我本来想去看看你的,但是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怕去了亲王府找你被别人看见了……不好。”
姜玖琢给她拖了凳子,直言:“没关系,自从曹崔那次之后,全掖都都知道,我们两个关系好。”
“关系好……”蓉儿怔忪地重复。
很快,她杏眼亮了起来,抓住姜玖琢的手,“你放心,你会话的事我谁都没告诉,我嘴很严的。”
手上是姜玖琢不习惯的触感,她垂眸,手指幅度很地动了一下,却没有挣扎,缓缓吐出了“谢谢”两个字。
蓉儿站起身:“应该是我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姜玖琢抬头看她。
“更别提,前几日顾公子还来替我和姐姐安排过几日送我们走。”蓉儿眼眶有点红。
着,她从自己的盒子里拿出一根极为精美的玉簪子,双手递给姜玖琢:“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根簪子的玉质极好,我没戴过,翻来翻去也就这根透白玉簪最适合你,送给你。”
姜玖琢接过那根簪子,盯着看了很久。
见她不话,蓉儿急忙解释,“这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不是从别的人那里得来的。”
姜玖琢没听进蓉儿什么,只是问道:“蓉儿,你知道送男子谢礼应该送什么吗?”
“男子?”蓉儿猜到了什么,狡黠地笑了,“送给世子爷吗?那肯定是香囊啊。”
姜玖琢脸唰地一红。
“不是,就……一个朋友,”姜玖琢想了想,“他帮了我大忙,我想谢谢他,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谢,就问问你。”
“这样啊……”蓉儿若有所思,“那也好办啊,你看看他平日喜欢做什么,投其所好嘛。”
没坐多久,姜玖琢就从花水楼的后门出来了。
回府的路上,她心不在焉地想了一路,都想不出该怎么个投其所好法。
陆析钰平日喜欢做什么?
喜欢逛花楼,喜欢在奢靡的地方吃饭,这能送什么?送银子啊?
街边,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子见一玲珑女子低眉沉思,看着很是温顺乖巧的样子,轻挑地吹了声口哨。
却在人身子稍侧露出正脸时,一群人默契地装傻充愣地顾起左右。
姜玖琢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忽然发现不要脸也得分程度。
和陆析钰待久了,她竟然觉得病秧子平日那些做派都还好,虽然烦人得紧,但也没有这些低级的调戏和许多人嘴里的污言秽语来得让人心生厌恶。
哦对,姜玖琢一拍手掌,他还喜欢摇着扇子捉弄自己。
投其所好。
有了。
她调转方向,走回方才看到的一个玉器摊子前。
摊主一眼就认出姜玖琢是谁,见她拿起一个坠子,虽然疑惑她都嫁进亲王府了什么没有,怎么还上街看玉,但他还是堆了笑:“姜将军不愧是见过世面的,眼光真好,这个坠子是我新得来的,您瞧这玉质,通灵剔透,一点杂质都没有!”
姜玖琢把玉放在手心里,又摸出蓉儿给她的那支簪子,仔细地比较了一番。
什么玉质她是看不出来,但是蓉儿给她的玉簪是上好的玉制成的,这块玉坠的成色看起来和这支玉簪差不多,应该也是很好的。
“呃……”摊主也分不清她是什么意思,更加卖力地推销,“这块坠子虽然贵了些,但一定是我这里最好的一块。”
听到“最好”两个字,姜玖琢很满意地点点头。
买来给那病美人挂在扇子上,也符合他的气质。
见她点头,摊主喜笑颜开,一早就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谁能不高兴啊!
可他正眼巴巴地等着姜玖琢掏钱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了一个人,家仆模样,身上还有股不好闻的药味。
姜玖琢也注意到了这个人,在摊主灼热的视线下,把荷包又放了回去。
家仆见到姜玖琢,惊喜地道:“世子妃,的正要去将军府找您,没想到在这里看到您了。”
姜玖琢目光落在家仆手里的信上。
那家仆注意到她的视线,赶忙递上信,开口前却斟酌了几分,想起临走前王妃的交代——
“别是我让你去的,一定要是世子喊你去的。”
于是家仆殷勤地道:“世子妃,这是世子特意让的交给您的。”
家仆提前办完了差,便很是高兴地走了。
姜玖琢接过信,疑惑地翻转了一下,信封上什么都没写。
她好奇地拆开信,食指上还挂着刚看中的坠子。
展开信纸,只见里面写道:阿琢,专门替你约了治哑病的大夫,下午在将军府门前等你,亲自陪你同去。
姜玖琢捏着信的边边儿,就差把那一块儿揪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