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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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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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城笼罩在漫长且寒冷的黑夜当中。

    多数被困在城中的邺城百姓都蜷缩在屋子角落里, 生怕那些鬼魅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自己吞吃。

    他们已经被困了许多天了。

    这些天,时不时会有巨大的鬼影出现, 然后张开血盆大口, 一口咬掉面前人的脑袋。

    很多人, 甚至未曾反应过来,便命丧于此。

    起先,大家只有恐惧。

    因为恐惧, 一家四五口人抱团躲在一处。

    但很快, 家里的存粮尽了。

    有人试着出门寻找食物,却在街角被浑身血腥味靥足着趴在墙角的大鬼一口吞了。

    还活着的人,只能强忍着饥饿,在恐惧中煎熬。

    林涂躺在床上,迟迟没有睡意。

    窗边临时捏出的铃铛发出叮铃声响。

    林涂偏头望向窗外,没有风, 那铃铛也一动不动。

    然而,清脆的铃铛声却络绎不绝。

    吱呀——

    半掩着的木窗被一只脏兮兮的,边缘泛着模糊的手推了开了。

    林涂没有做声, 只是从床上坐起身, 安静地看向窗边。

    身上遍布黑色痕迹的女孩费劲地从窗边爬了进来。

    许是年纪太,动作还不太利索。

    上半个身子探进来时,整个人倒仰着栽了下去。

    林涂恍若一道光一般, 捞住了下坠的女孩。

    女孩脏兮兮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肩上。

    被林涂单手提着也不害怕, 五根指头微微张开,歪起脑袋量着林涂。

    “饿——”女孩的声音细细的,像是奶猫叫声。

    林涂将手中的女孩放到了地上, 是一具新魂。她半蹲下身子,同眨巴着眼睛的姑娘对视。

    姑娘的脸上也有大团黑色的痕迹,她眨了眨眼睛,重复着。

    “饿——”

    “饿——”

    “饿——”

    林涂站起身,从桌子上拿下来一块已经凉掉的糕点。

    先前还安静着的姑娘,登时暴躁起来,身子不住膨胀着,伸出的手上,指甲也开始变长,隐隐有黑气从指甲中溢出。

    林涂敛眉,将糕点递给了姑娘。

    姑娘像一头野兽一样,抢过糕点蹲在了窗户下方,紧紧贴着墙壁。

    狼吞虎咽地将那块糕点塞进了喉咙,是不是用那双透亮地眼睛瞥着林涂,喉间不时溢出警告的声响。

    一连吞吃了几块糕点,女孩膨胀鼓动的身体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林涂看着她,轻声询问,“疼吗?”

    女孩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身上那些黑色污迹渐渐散了,转而成了一点一点的血污。

    而那些点状的血污慢慢扩散。

    本就没有几两肉的胳膊上开始出现大片缺口,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林涂不忍再看,从兔儿灯中引出了一丝光。

    那光落在了女孩身上,血污的扩散停了下来。女孩抬起头,看着林涂,张了张嘴。

    嘴角还有白色的糕点碎屑。

    她嘴角微微下撇,似是撒娇又如同控诉。

    “疼——”女孩哭声尖利,林涂抬手在房间里下了结界,才免得着哭喊声引来旁的什么人。

    “阿娘——”血泪从眼眶中滚落,女孩跌坐在地上,蜷缩着抱住自己,“ 阿淓好疼啊。”

    “阿淓出去找吃的,爹爹,阿淓好疼啊,不要吃阿淓的肉——”

    “没事了。”林涂心翼翼地凑近了女孩,伸手将姑娘抱在了怀里。

    怀里的那具新魂不住颤抖着,恐惧害怕绝望从她的魂魄底传了出来,林涂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有人要吃阿淓的肉了。”

    连天的饥饿让阿淓一家陷入了绝望。

    白日里,那几只大鬼随机挑了人家饱餐一顿。

    阿淓家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躲过了一劫,可邻居家却血流成河。

    邻居家的惨叫传来时,阿淓的父亲那个平日里甚是憨厚的屠夫拦在了家人面前。

    四口人缩在墙角互相依靠着,直到那股刺入骨缝的阴寒消失,邻居家的哭嚎声暂歇。

    浓重的血腥味中,逐渐升起一股馋人的肉味。

    阿淓的父母对视一眼,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挪到了墙角,想要看清楚邻居家的情形。

    年久失修的土墙上有个拳头大的洞。

    从那可以看清邻居院子里的情形。

    院子像是落了一场血雨,地面上积的血被染得通红。

    在刺目的红中央,架着一口大锅。

    大锅底下,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叫人心惊。

    阿淓的娘亲捂着嘴后退两步,蹲在墙角吐了起来。

    那口大锅里,赫然有只人手上举着。五指微微蜷起,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

    阿淓的父亲,那个平日寡言的屠夫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饶是他平日里杀猪宰牛从不手抖,骤然看见熟悉的人烹食人肉,脸色依旧白如残雪。

    他拉着自己面色惨白,抖若筛糠的娘子进了屋子。

    重重栓上了房门,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挡在屋外。

    肉香味越来越重。

    比阿淓上两岁的弟弟吸着鼻子,吵闹起来。

    那个屠夫的脸色也不似下午那般惨白,他的视线在阿淓的娘亲同阿淓身上梭巡着。

    阿淓被自己父亲的眼神看得害怕,缩进了母亲怀里。

    “不,不能这样。”阿淓的娘将阿淓揽在怀里,不住摇着头,泪水洒满了她那张苍白的脸。

    可那屠户却像是被她低声啜泣的声音激怒了,压低了嗓子,一双眼如同冬日里被饿狠了的野兽,泛着绿光。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屠户从一旁摸出先前用来防身的刀具,寒光从刀刃上折射出来。

    “阿当才四岁!你要他活活饿死吗?!”

    垂泪的妇人抬眸看向一旁的儿子,环住阿淓的手松了松。

    屠户凑近了些,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我们只从阿淓身上片几块肉下来,不定很快就得救了,到时候阿淓不准还能救。”

    阿淓虽然才六岁,却也听明白了自己父亲的意思,伸手环住了娘亲的脖子,“阿娘,阿淓乖,阿淓出去找吃的。”

    妇人垂泪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一旁的男孩也爬了过来,将脑袋搁在了妇人的腿上。

    “阿娘,饿。”

    屠户伸手想要抱过阿淓,那妇人下意识搂得紧了些,却在视线同自己丈夫对上时松开了手。

    屠户提着阿淓的后领子,走出了房间。

    阿淓伸着她那双没有几两肉,瘦如木杆的胳膊,一声声地喊娘。

    妇人将男孩抱在怀里,垂首仿若没听见。

    呼痛声从隔壁房间传了过来。

    屠户再走过来时,身上渐了血,手里拿着一块仍旧淅淅沥沥落血的肉块。

    “去把锅架上。”屠户迭声催着,妇人抬起头,目露祈求,“阿淓呢?”

    “疼晕了,放心吧,只是割了块腿肉,死不了。”

    然而,等阿淓再醒过来时,自己却被绑在了椅子上,一旁的火堆燃着,传来暖意。

    火堆上架着一口锅,锅里水沸腾开来,锅面上漂浮着一些不明的白沫。

    屠户蹲在锅旁,嘴里还包着一块肉。

    “阿娘……”阿淓哑着嗓子开口,她的右腿传来的刺痛叫她不住往下滴着眼泪,疼痛让她不住地唤着平日总是温柔的娘亲,“阿娘……阿娘,阿淓痛。”

    一旁的妇人给男孩喂肉的动作停了停,而后偏过头去,恍若未闻。

    几口肉下肚,饿了几日的肚子活了过来,然而片刻的满足过后,是更大的空虚。

    屠户趔趄两步,紧握着刀走到阿淓面前。

    他眼神都直了,看向阿淓时如同看着平日里他屠宰的那些牲口。

    “都鱼脸肉最嫩。”冰凉的刀刃贴上了阿淓的脸。“人脸肉应当也嫩得很。”

    阿淓清醒地看着自己被自己的父母,幼弟分食。

    血流了一地,阿淓再没了意识。

    林涂心翼翼地将阿淓环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阿淓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阿淓靠在林涂怀里,依旧声啜泣着,听到林涂的话,抬头看向她。

    “我会替阿淓实现最后的愿望。”林涂神色温柔,修长的手轻轻替阿淓理好了碎发。

    林涂同阿淓的影子落在长街上。

    黑衣男人同沈朗月隐在黑暗中,沈朗月想凑上去,却被黑衣人伸手拦住了。

    沈朗月看了两眼那黑衣男人,最终收回了踏出去半只的脚,看着林涂牵着一只鬼走在长街上,越来越远。

    雪已经停了。

    阿淓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

    木门上布满斑驳。阿淓瘦弱的身子不住抖着。林涂摸了摸她的头,伸手叩响了紧闭的木门。

    木门内迟迟没有动作。

    林涂伸出手,缓缓推开了门。

    院子里,跪在院子中央的男人缓慢地抬起了头,双目赤红。

    “爹爹……”阿淓后退了两步,抱紧了林涂的双腿,染上哭腔,伸手指着跪坐在院子当中的人。

    “阿爹——”

    院子当中,血腥味儿满天。

    大鬼被这味儿勾得从地底冒头,却又被沈朗月拦住。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孱弱却又坚定的背影,眸光流转。

    林涂的视线从空荡荡的院子里扫过。

    那口大锅里,一个孩儿耷拉着脑袋,而一旁,一个早已没了声息的妇人瞪大了眼睛,身下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