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阿涂。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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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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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躲在林涂身后的阿淓探出半个脑袋。

    一眼便瞧见了往日总是温柔地抱着自己的女人躺在地上。

    尖利的哭喊骤然响起, 林涂伸手想要拉住她,却拉了个空。

    阿淓是具新魂,魂魄不稳的很。

    如今受了刺激, 整具身体不受控地膨胀起来。

    “阿娘!”女孩的魂魄扑进了院子, 那呆跪在院子中央的男人被这动静惊醒。

    “肉——”男人趔趄着从地上爬起来, 嘴角还挂有血丝。

    话时,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齿上,林涂后退了半步, 看着那牙齿上还挂着肉的男人。

    男人已经失了神智, 如同一只野兽,向前伸着手。

    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脸颊肉最嫩,腿肉最是筋道——”

    软绸从林涂广袖当中飞出,拦住了想要扑向阿淓的男人。

    阿淓跪趴在女人面前,哀嚎声震天。

    兔儿灯中燃起一簇绚烂的光。

    光团落下, 大锅中的幼童尸体缓缓飞起,平躺在地上。

    两团微弱的光晕缓缓从两具尸体上升起。

    那是阿淓的娘亲和幼弟的魂魄。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阿淓幼的身形变换,瞬间吞下了那两团魂魄。

    瘦的身形再也困不住膨胀的魂魄, 碎裂开来。

    黑色如同墨迹的魂魄随风轻飘着。

    洁白雪花穿过魂魄, 落在了林涂眼睫上。

    林涂缓缓抬手,只见院子当中的风骤停,纷纷的雪花也浮在了半空。

    她缓缓走上前, 对着那团黑魂伸出了手。

    “阿淓,该走了。”

    阿淓临死前, 即怨又恨。

    她怨娘亲在有了幼弟后,便不再将她捧在手心。

    她恨,恨这一家与她有着相同血脉的, 将她分食殆尽。

    怨恨将她困囿于邺城,无法轮回。

    直到摸寻着找到林涂。

    那团黑色的巨大阴影放缓了动作,轻轻往前飘了半寸。

    咔嗒一声,黑影的动作停了下来。

    林涂转头看向那处,原是那已经疯了的屠户踩到了地上的枯枝。

    屠户身子被软绸紧紧缠绕。

    可依旧直着目光,想要往前走,手中所提的刀将他自个儿的虎口割了道口子,却依旧不愿意放下。

    血腥味渐渐散开,屠户吸了吸鼻子,动作突然激烈了起来。

    最终的碎碎念也成了无意义的嘶吼声。

    林涂身后的黑色魂魄颤动起来,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阿淓——”林涂的右手轻轻按住了那黑色魂魄,“阿淓。”她语气清冷,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温柔。

    身后的黑色魂魄就在林涂这一声声的唤里渐渐安静下来。

    可那屠户却是愈发挣扎起来。

    吼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随着他自个儿的挣扎,手掌的剔骨刀落进了雪地里。

    屠户被这么一遭断了动作。发绿的双眼缓缓向下,落在了那长长的,沾满血的剔骨刀上。

    屠户低吼一声,整个人趴倒下去,竟是将自个儿的手从软绸中挣扎了出来。

    布满老茧的手重新握住了那把剔骨刀,而后狠狠砍向自己的腿。

    鲜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痕迹,将那些半浮在空中的雪花染出令人心惊的颜色。

    林涂将阿淓的魂护在身后,退了两步,脸色有些苍白。

    那屠户竟是将腿上的一块肉剔了下来,那看着令人生骇的肉块落在了雪地里。

    雪混着泥覆盖在了腿肉上,可那屠户却是恍若未觉,趔趄着往前爬了两步,伸手将那块肉捡起猛然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血混着碎肉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林涂垂了垂眸,兔儿灯中燃起明黄色的火来。

    下一秒,明黄色的火焰落在了屠户身上,屠户只来得及抬眸看一眼肩头的火簇,便直直倒了下去。

    而在她身后,阿淓那巨大的魂渐渐变回了原先姑娘的样子。

    阿淓伸手拉了拉林涂的裙角,“姐姐。”

    林涂回身看向阿淓,阿淓的魂魄渐渐变得透明。

    林涂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去吧,来生做个千娇百宠的姑娘,平安快活一声。”

    阿淓所求无非一家整整齐齐团聚。如今这四口人俱是身死魂散。林涂微微阖眼,那些停滞的雪花纷纷落下。

    迎面而来的风带着冰凉落在林涂脸上,她稳住了身形,看向微微敞开的木门。

    沈朗月先跨进了院子,他恍若看不见这一地狼藉,反倒带着笑。

    “啊呀,阿涂这是怎么了?”

    林涂没有看他,视线却是落在了他的身后,“既然来了,躲躲藏藏算什么?”

    话毕,软绸猛然袭向木门外的黑暗。

    黑衣男人伸手将那尺软绸握在手中,缓缓走了出来。

    林涂看着那黑衣男人,昔日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是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缓缓摇了摇头,像是在否定自己,“谢先生?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同他一道?”

    沈朗月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了几瞬,略带玩味地开口道,“阿涂这话真叫我伤心,我怎么了?怎的就不能听我一处了?”

    林涂身子歪了歪,扶住斑驳的青石墙才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先生曾教我应当以人为先,如今……”林涂觉得喉间腥甜,她看向黑衣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睛,缓声道,“先生,您瞧瞧如今这邺城!”

    若是远春山上的那株人参精在,定能认出这黑衣男人便是给予他们庇护的树爷爷。

    黄路一直以为林涂是自个儿慢慢痊愈的,却不知道,当年若不是谢存光,林涂并不会恢复得那般快。

    谢存光走到林涂面前,星目剑眉。他缓缓伸出一只手,“阿涂。好久不见。”

    林涂的发丝在她脸侧随风而起,她没有动作,只是冷冷看着谢存光伸出的那只手。

    “我一直疑惑,为何黄路我百来年前消失过一段日子,我却毫无记忆。”

    谢存光收回手,脸上带了一丝无奈的笑。

    沈朗月则是站在一旁,双手抱臂,“先生,怪得你先前总是不愿阿涂见到你,原来我们阿涂这般聪明,一瞧见你,便什么都猜出来了。”

    林涂喉间发甜,她藏在衣裳下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一双杏眼里竟是染上了一丝绝望。

    “是你把我带出去的?”

    谢存光点了点头,他看着林涂,像是在看自家的孩子,“阿涂,天冷,进屋罢?”

    林涂垂着的手微微握起,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谢存光于她亦师亦兄,如今这遭,叫她不知该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阿涂,怎的一言不合同我动起手来。”一旁看戏的沈朗月躲避不及,应是被林涂骤然出手的软绸捆了个结实。

    林涂并不言语趔趄着走了两步,从雪地里捡起了那柄血迹斑斑耳朵剔骨刀。

    沈朗月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躲不避。

    剔骨刀直直砍向沈朗月的肩头。只是,沈朗月的肩头并无半点伤痕,反倒是林涂的白衣上渗出血来。

    “这些,也是先生的手笔?”林涂松了手,剔骨刀斜斜插进雪地里。

    沈朗月凑上前,眸光微闪,“阿涂这般,可真真叫人心疼。”

    谢存光视线从林涂不断溢出鲜血的肩头一闪而过,而后点了点头,“没错,是我。”

    林涂看着谢存光,缓缓点了点头,一下又是一下。

    谢存光看着林涂,轻轻叹了一口气,“阿涂,你曾经不是这般的。”

    那个记忆里还有些稚嫩的女孩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有如九天仙子,叫人不敢直视。

    “你从前眼底心底只有顾言风,如今怎么在意起这些蝼蚁来了?”

    “蝼蚁……”林涂重复着谢存光的话,“先生忘了吗?当年您教我,国为先,百姓为大。是你,若是我们这般有术法的都不对普通百姓抱有仁慈,那这些人还有什么活路。”

    “如今,如今你却用蝼蚁来形容他们?”林涂缓缓摇了摇头,“他们不是蝼蚁。”

    谢存光并不恼,看向林涂时只像是看着自家不听话的孩子。

    沈朗月蓦然插了进来,“先生,若是没旁的事儿,我带阿涂回去了。”

    谢存光点了点头,“大事为先,莫要再同阿涂闹来闹去了。”

    林涂没再话,也没有挣扎。任由沈朗月半揽着她的肩走向了曾经的沈府。

    两人走在积了雪的长街上,发出咕叽咕叽声。

    夜间雪大风急,先前踩出来的痕迹很快被覆盖住,只剩下浅浅一层。

    林涂微微垂眸,沈朗月似是在她耳边讲了一路,可她却似是什么都没听见。

    她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顾言风。

    她凝出人形那天起,顾言风便将她带在了身边。那时厌火国常常来犯。顾言风便总是来去匆匆,银色甲胄上总染有寒气。

    起初她不解,问起顾家的老夫人,顾言风明明不需要亲自上战场,为何总要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顾老夫人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言风是未来的守城大将军。他要守的不光是邺城,不光是梁国,更是百姓安宁,岁岁无忧。”

    后来的顾言风,即便不再上阵杀敌,也忘了曾经种种,却依旧守在百姓之前。一身正骨,遍地血肉。无一不是为了他身后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

    林涂转身看着大门缓缓阖上,眼底有光渐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