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 113 章 赴约
司元柔在院内如往常一样看账,窗外秋阳灿烈,明亮的阳光撒入院中和房内却并不炎热,只看着便觉心情舒朗,她缓缓翻动书页,哒哒拨动算盘,听闻萧淮笙白日突然回来,一脸惊讶!
“今日这么早就忙完了?”司元柔放下账本问道。
萧淮笙沉声道:“有更重要的事。”
他让司元柔的婢女彩玉彩云几人先出去,没允许不准进来,又亲自去关紧门窗,确保不会走露一丝风声,然后直奔司元柔而来。
司元柔忽生紧张,萧淮笙向来严肃,但鲜少慎重到这般程度,她不禁担忧起来。
萧淮笙坐于司元柔身侧,摊开掌心托着字条给司元柔看。他一路上脑海里闪过许多猜想,心潮澎湃汹涌,掌心发汗微微弄潮了字条,将其捏得皱皱巴巴。一想到司戎安还活着不仅他自己喜悦,司元柔定然比他更欢喜。
司元柔不明所以,疑惑地展开字条看到一句奇怪的话,谁邀请别人去家中做客写这种字条?但她很快发现不对,这个字迹对她来非常久远,已经模糊得记不清了,但苞米排骨汤却令她想起父亲。
每每父亲回家,祖母都会炖一锅苞米排骨汤让全家人喝,二叔他们一家不喜欢这个汤,通常让给了喜欢喝的父亲,所以司元柔时候能和父亲喝到双份的排骨汤。
她不喜欢太肥的排骨,一定要挑到父亲的碗里。
司元柔睁大双眼不出话,指尖上力道忽轻忽重失控似的拿捏不好,昭示她此刻的紧张。
“你有朋友喜欢吃这个吗?”司元柔试探着问道,父亲已经去世,萧淮笙有别的朋友邀他才正常。刚才一瞬她被勾起回忆罢了,竟生出离奇的念头。
但这个字迹司元柔拿不准……
萧淮笙断然道:“只有你父亲。”
司元柔的手微不可查地又颤了一下,弱弱问道:“你在哄我吗?”
她五六年前看到了父亲被抬回将军府的尸首,将军府一众人哭嚎声不绝。年幼的她吓得脸色惨白,但还抹了两把眼泪坚持要见父亲一面,任凭祖母和二婶怎么拽她回去都不肯放弃。
父亲的脸对那时的司元柔冲击巨大,那是张被火烧了一层又被水泡胀过的脸,而从遗体边境运至将军府已经更加难以辨认,但司元柔记得父亲身上闪着金光的战甲和他怀里揣着的母亲送的玉佩。
那样可怖的一具尸体,司家老夫人看到的当场就摔在了地上,二叔一家更是有多远躲多远,一脸嫌恶,唯有司元柔敢甩脱阻拦冲上去看,没有人比她看得清楚。
记起那时的情景,司元柔又生伤悲,浑身无力地坐下沉默着。
“你父亲的死或许有问题。”萧淮笙回忆道:“当年我找到你父亲遗体时曾经辨认过,他的牙齿跟你父亲的不太一样。只是那时我也不确定,况且我只能找到那一具身穿你父亲盔甲的遗体,看那盔甲的磨损痕迹便知是你父亲的那件不会错,所以我怀疑自己记错了,暂且将其带回京城。”
司元柔倏地抬头,乌黑却明亮的眼睛张得更大了。
“那你当时没有再找找我父亲吗?”
萧淮笙当然坚持再找,他不信那具遗体是司戎安的,军中将士都当他被击过度神志不清了,“我当时遣两百精锐沿江搜寻十日无果,直到父皇传召不得不班师才回京。路上……我又遇袭,这件事才耽搁一段时间。但后来的几年我仍在关注你父亲的消息,若他活着一定会回将军府,可我等了他多年都无音信……”
萧淮笙遇袭之事正是萧泓笙谋害他后身体抱恙的对外借口,他那时正赶上被自己亲兄长毒害,又被父皇不信任与责怪,还能惦记着司元柔的父亲,司元柔已经很感激了,可司元柔仍难难以相信父亲当真也许还活着。
“父亲和那尸体的牙齿不一样,旁人没有发现这点?”司元柔自己也没注意到。她父亲的牙齿洁白整齐,没有很容易让人记住的特点,像虎牙或者缺了哪颗之类的,不是特别亲近天天盯着看的人很难记下来。
萧淮笙自然不是特意去记过司戎安的牙,“我与你父亲驻扎野外时曾一起猎烤肉,吃的时候你父亲急,硌到了里面的牙。据你父亲所碎了一块儿,但具体的我没看到,不知碎的是哪一颗,只是看到那尸体的牙齿皆完好无损才起疑。”
这件事不光彩,幸而在场的只有他和司戎安,司戎安三令五申不准他外传,所以这事儿再没有其他人知晓。
这般来父亲真的还活着,他隔了多年终于肯联系家人了,司元柔喜极而泣。
她太过喜悦,未察觉萧淮笙神色异常,已经幻想着父亲回来后的模样了。多年未见她长大了不少,父亲应当还正值壮年,不会有太多变化,她肯定能一眼认出,却不知父亲能不能认得她?
她嘴上不但日思夜想着父母,尤其她在家中受了委屈没人撑腰时,特别怀念父母在的时候。若是父母健在,她前世不会被萧彦肆无忌惮地欺辱,今生也不会早早跟将军府断了关系像个没根的浮萍,唯有萧淮笙身边可让她栖息。
而思念太过,司元柔一知父亲还在世除了极盛的喜悦,还有些许的怨,怨他不早些回来,怨他对她的苦一无所知。但理智上司元柔知晓父亲当有苦衷,所以这份薄弱的怨只短暂在心头划了一瞬便消散了。事到如今,只要父亲真能活着回来,她就知足。
“父亲他在哪里了吗?我们去接他回来!”
萧淮笙犹豫了会儿,不忍击司元柔的兴致,但瞒她亦是无益,“没有。”
司元柔果然笑容淡去,转为担忧。萧淮笙狠了狠心道:“鸽子大概从南元飞来。”
一瞬间司元柔想过多种可能,最令她信服且牵挂的便是司戎安战时被南元擒获,南元为掩人耳目丢了一个假的尸首?
她与萧淮笙听,萧淮笙沉思一会儿,“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当时与南元战况激烈且混乱,我与你父亲分两路并未亲眼见到他那边的情况。”
他这么诚实,司元柔更加忧心。父亲作为敌方将领被擒获,在南元过得什么日子她不敢想,五六年了,父亲恐怕日日夜夜在南元受尽苦楚,而她这个女儿竟也一无所知。
“但你父亲如今能给我们传信便是好消息。”萧淮笙托着司元柔的胳膊,生怕她撑不住,后来更是干脆把人抱到腿上心疼地摸她微微发白的脸,“我回信了,你父亲一有机会肯定尽快与我们联系。不要担心了,至少他活着。”
至少人活着……已是万幸!
司元柔点点头,静静靠着萧淮笙胸前。但她做不到不担心,思绪无时无刻不纷乱地想着父亲过得什么日子,或者出了其他状况父亲不能回大元,或者被南元发现他向外送信……
她的惶惶不安萧淮笙看在眼里,等她父亲的消息比等他自己医治方法的消息也更加紧迫。萧淮笙日日跟着船队在江面巡航,每日尽量走得远一些再远一些,盼着得到回音却是无果,赶回府中已至深夜,这个时辰司元柔该睡了,然而司元柔每每在床头留一盏灯等他回来,见萧淮笙不话她便明白了。
她前世这个时间并没有听闻父亲还活着的消息,因为这时萧淮笙并未被皇帝派到边境,皇帝已去萧彦登基,萧彦根本没想过让萧淮笙来震慑,只一心想着与南元交好。
但南元与大元交好之后,司元柔仍然没有父亲的消息,按理父亲若平安无事,该能归家报信才对。除非父亲依然被南元扣押,南元不是诚意交好不肯放父亲回来也可得通,或是父亲有其他回不来的理由。
父亲的信只传给萧淮笙,从未传给过大元其他驻边的将领,也没往京城的将军府送过信,想来他一定遇到了极为难解的困境,且只有萧淮笙能信任。司元柔无比庆幸她给萧淮笙冲喜,还拖住了当今皇帝的命,影响了萧淮笙的人生也给她自己带来好运。
司戎安的回信在十日后,期间司元柔与萧淮笙度日如年,左盼又盼终于等到了那只丑得独特的鸽子。
司元柔得了回信心情转晴,对萧淮笙道:“你不要它丑,它多可爱!”
萧淮笙没顶嘴,但坚定不移地认为这只鸽子丑,丑得不会有司戎安之外的第二个人用。
这次司元柔拆信,她开还是一张细的字条,上面写着:明日子时来我家,在江对岸的槐树林。
父亲要见萧淮笙了,司元柔跳起来抱住萧淮笙的脖子,举着字条给他看,“我们一起去吧?”
江对岸是南元,她跟萧淮笙一起在明日夜里偷偷潜过去。
“不可。”萧淮笙自己去就罢了,偷偷潜入对方国境这种事绝非易事,且此时南元那边想必盯着江面非常紧,鲜少松懈,带着司元柔太过危险,“你好好待在家中等我回来。”
“可我很想去见父亲,我将近六年没有见过他了。”司元柔求着,“我不会给你添乱,会尽力自保也会一点水性,让我去吧。”
萧淮笙并非担心司元柔拖后腿,“若这是个陷阱,我去便是入圈套,如何能带着你?”
“可你过这鸽子、苞米排骨汤、字迹都是我父亲的,不会有假。”司元柔不肯放弃,也不愿信这是圈套。
“但凡有万一的可能,我都不会带着你。”萧淮笙态度异常坚定,甚至叫来亲卫看着司元柔不准她乱跑。
鸽子、苞米排骨汤、字迹都是真的,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若司戎安被南元控制,在逼迫中写下信息也不是没可能,尽管以萧淮笙对司戎安的认知来几乎不可能,但他自己冒险也罢,绝不能带着司元柔。
明日子时,萧淮笙一袭黑衣融入夜色,在江边上了一艘不起眼的船向南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