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二天一觉醒来，依旧是乐呵呵的快乐娃。只是这份快乐表现得比较隐晦，没有被球捕捉到。

    按照前一天的约定，球早早到达厨房，站在厨娘平时烧火时坐着的板凳上晃来晃去，还不住探头看向外头。

    哪吒这日应敖丙嘱托，到西海龙王处取自己老丈人放在那儿保管的物什，自然而然就错过自己儿子头回下厨的场面。

    “学会了么？接下来交给你。”敖丙将半成的面团推给他，转身到他身后护着。

    球一招一式都学得仔细，像模像样地揉面，搓团子，煮团子。虽步骤时有差错，但味道还算差强人意。塔抱怨一句太甜，在敖丙添上点热水后，将一大碗团子吃得精光，连一滴汤都没有留下。

    球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看一眼空荡荡的碗，问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塔疑惑地看着他。

    他眼尾朝下一瞥，又是声呵呵笑，“不生气了就行。”

    塔认真盯着他一会儿，跑出去找她的猪玩。

    敖丙嘱咐一句留神门槛，取走碗勺前去井边清洗。球屁颠颠跟了过去，帮着提了桶水上来，捏着吊桶的绳子问道：“娘，那您的气消了吗？”

    “我没生气。”

    “您和爹昨天中午的话，我都听到了。”球嘴角向下，似哭非哭，“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闹了。您别不开心了好吗？”

    敖丙抬头看着他，晶亮的眼里平静无波。

    “龙族不会重蹈覆辙，再也不会了。”

    敖丙绕过他走回厨房，“今天天气很好，出去玩罢。”

    球没有动。

    “不要多想，你一直是我们最疼爱的孩子。只要不做太过分的事，顽皮点倒也正常。”

    球这才转头，心翼翼地问：“真的可以吗？”

    “嗯，快些出去罢。对了，要记得……”

    “午饭前回来，我知道。”球一下子跑远了。

    敖丙轻笑着摇了摇头，开始做午饭的准备。

    球跑得快，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至于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还是闹不明白。

    不过，他是哪吒和敖丙的儿子，毋庸置疑会成为三界中的佼佼者。想到这里，他稍稍松了口气，夹着他的藤球出门找伙伴们去了。

    雷震子是在四天后到访的，当时塔正闹着要哪吒故事，愣是把被敖丙哄睡着的球吵醒。球老大不乐意地枕在两耳不闻房中事，一心只做大美梦的敖丙胳膊上，半梦半醒地开始琢磨起午睡醒来后的例行糕饼。

    才在心里为那些糕饼排好顺序，门外就传来熟悉的问话。哪吒拍了拍塔的后背以示抚慰，下床前去开门。

    “没扰你们罢？”进屋的刹那，雷震子压低声音问道。

    哪吒指了指不远处安稳入眠的敖丙，轻声：“换个地方话。”完，在房内下了个静音咒，领着雷震子前往花园。

    确认二人气息远去后，塔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被问话的球不解地看着她，又点点自己，嘴巴动了动，出一句话。由于静音咒的作用，塔同样无法得知他在什么，但试着解读过唇语，大致猜测到他的意思。

    你在和我话吗？

    【不然我是在跟鬼话吗？】塔用密音回答。

    球用力点了点头，了个大大的哈欠，闭眼缩到敖丙怀里，原本已经送到被里的手重新出现，对着妹妹晃了晃。

    【我困得厉害，先睡了，你随意。】

    塔敷衍地答应，也倒下试着开始午睡。

    后花园。

    哪吒与雷震子对坐在亭的石桌前，桌上摆着待客用的茶点，两人却很默契地没有碰触。

    “罢，出什么事了。”

    雷震子惊讶地看着他。

    “别用那种‘你怎么突然开窍了’的眼神看着我。这么多年的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心里的九九？”

    “我只是在对敖丙表示敬佩。”

    这回诧异的人变成哪吒。

    “因为，能让一个只知道动手的人开始学会用脑思考，是件非常神奇的事。神奇到日月同升同落，天尊与通天教主和好。”

    哪吒：“……”

    他推近还在冒热气的茶，“有话快，有气就放，塔还等着我回去给她讲故事。”

    “丫头长得真快，还有星星也是。有些日子不见，感觉高了不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尾音直接消失在对面上愈发凶恶的眼神中。

    哪吒丝毫不觉自己现在看上去有多可怕，随便挑了块糕饼咬进一口，“是不是又缺人看蟠桃园了？不是了吗？这事找哮天犬去，就那嗓子嗷的，别一个蟠桃园，就是天庭也能给你守个百毒不侵。”

    “？？？”

    “要实在缺人手，就到南极仙翁那儿，他手底下童子多，先前正愁没地儿呆。反正千把来年的交情，西王母也不会亏待他们。”

    雷震子的嘴角都快扯到眼底，好一会儿才道：“蟠桃园的人手充足，这点我完全能保证。接下来要的事，你要有兴趣，可以亲自跟进，如果没兴趣，听听就算。”

    他这番话倒是把哪吒的好奇心都给勾了出来，不住催促兄弟快点发言。

    “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朱雀最近通过天镜探看三界的时候，发现北海有点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不会是水底下那群妖物又想越狱了？”

    雷震子摇头，“它们乖得很，听还学起民间的歌谣，回回都唱睡一群鱼。正因为如此，朱雀才觉着有些奇怪，但北海毕竟与东皇陛下有姻亲关系，未得确切消息前，不好直接下凡对峙。”

    “所以，你就来找我？”

    雷震子忙摆手，一本正经地，“只是希望你能在暗处调查一番。当然，你有拒绝的权力。”

    “那我拒绝。”

    “……”

    “真这么决绝？”

    哪吒把剩下的一半糕饼塞到嘴里，辅以一大口茶，含糊不清道：“我的心永远向着丙儿。”

    雷震子笑了一下，掰走一口饼含化。

    敖丙自纷杂的梦境中醒来，习惯性起身揉发疼的太阳穴，但这回只抻了下头，并无下一步动作。因为两个孩子压住他的手臂，将他禁锢在被中。

    他无奈微笑，左右摆头看着孩子们恬静的睡脸。球的睡相愈发像哪吒靠近，睡觉时会无意识地将嘴开点幅度，两只手一上一下停在自己胸前。

    塔则比较文静，除了脸蛋与哪吒相似外，行为举止更多时候倾向敖丙，睡觉时仰面朝顶，倘若是侧躺，则会下意识地枕在自己的手掌的。

    但担心会压伤她的手掌，敖丙每次都会在她睡前施下保护结界，以防意外发生。

    “醒了？”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看自己的两个宝贝时，哪吒的声音出现在床边。

    “没关系，他俩听不见。”哪吒用手拨开孩子们的身躯，把敖丙捞到自己怀里给他揉发麻的胳膊，“睡得如何？有没有梦到我？”

    “有。”敖丙笑了笑，“但我忘了。雷震子呢？不去陪他话么？”

    “早走了。他就是来蹭吃蹭喝的，蹭完了就回去。饕不在的日子，大家都不大好过。一个个本想到申师叔那儿换点菜，结果申师叔闭关不待客，他们，特别是朱雀那群傻缺，现在就成天在抢你上回送去的吃食。”至于北海的事，哪吒不想，也觉着没必要跟敖丙提起。

    这种似是而非的推断只会伤了大家的和气。

    “傻缺是什么？”

    哪吒道：“傻子与缺心眼的结合体。”

    “这话可不要让比干叔听到，他会骂你。”敖丙抬手点了下他的鼻子，“对了，下回上天庭的时候，记着把爹书房里的书还给闻太师，先前他遣青鸟催过几次。爹腾不出空，便把这事嘱托给我。”

    “然后你再转移到我手上？”

    敖丙没回答，但眼底的笑意出卖了他。

    “这事好办，等会儿弄个传送阵就行。”哪吒的手开始下移，包裹住敖丙的手，开始玩他的手指。敖丙的手相比同岁的男子来显得有点，又白又嫩，指甲修剪得齐整，透出淡淡的粉色，看上去圆润又可爱。

    “他们俩一定是像你罢？”

    敖丙奇怪地看着他。

    “漂亮的龙爪子。”

    “像你不也很好么？”敖丙。

    哪吒的手生得大，因常用乾坤圈和火尖枪的缘故，手掌起了一层薄茧，但不硌人。骨节分明，看着有点像竹子，但没有那种瘦骨嶙峋的可怕观感，指甲总会留长一截，挠起人来异常麻痒。可不得不，他的手比敖丙的更容易令人产生安全感。

    敖丙忽然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哪吒亲了下他的耳朵，问发生何事。

    他神秘兮兮地咬了咬自己嘴唇上翻起的干皮，“是件趣事。”

    “我知道么？”

    敖丙摇头。

    哪吒挪了下腿，让怀中人靠得更舒服点，“那我得好好听听。”

    “早些日子，神女们邀我参与宴会，席间谈起了你们。”

    这宴会不定时举行，由女娲娘娘身边的侍神负责，与会的大多是有伴侣的神仙。当然，独身的神仙如有意愿，也可以随时现身。众人谈论的话题没有限制，可从天地初生谈到人间哪户人家的牛角生得好看。

    敖丙参与过几次，同他们聊过球与塔还有在陈塘关里见过的趣事，而刚结束的那场宴会上，不知是谁带的头，忽然聊起三界内最适宜的夫婿人选。

    “我大致能猜到他们对我的评语。”哪吒。

    敖丙挑眉，“是么？我不信。”

    “无非就是年少轻狂，仗着有点法力就胡作非为，临了还得让师父给我收拾残局。他们是不是还觉着，你嫁到我们家很委屈？”

    敖丙仍旧在咬嘴皮，神情复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关系，我习惯了，不用寻好话来安慰我。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哪吒收紧手臂，把下巴贴在眼前的肩膀上，继续摆弄敖丙的手，“管他们怎么想，反正又不是他们嫁给我，对不对？”

    “不。他们倒还真是想同你过日子。”

    哪吒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