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不知被寂静渲染了多久，孟婆只能感知到自己浑身都在发颤。而且颤得厉害。

    他想一句“哦，我知道了”，来表现自己并不是很在乎，免得鬼王又要嘲笑他好久。他一连试了三次，却都是什么都不出来。

    “喂……”鬼王看着孟婆现在被冷水浇背似的样子，有些难以理解，“怎么了？怎么、怎么抖成这样……？”

    孟婆张开嘴，想要跟他自己没事，但还是一样发不出声，无济于事。

    他克制不住颤抖，但似乎就在刚刚封闭了一股热烈。热烈的欢喜。

    算了。

    孟婆终于意识到了他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实——直面鬼王，是他错了。

    他从头到脚几乎都是按照鬼王喜欢的样子扮的。无论是发型、着装、甚至是话的语气，每一个每一点都是的。

    但是他错了。

    当初自己是为什么飞蛾扑火一般傻傻的追求鬼王的？孟婆忘了。

    他只记得他这只烦人的飞蛾，每每扑上那一捧火的时候，都只会遍体鳞伤却还是欣喜若狂。

    “没事。”孟婆缓了不知道多久才出这句话。现在，他就连多一句“你早点回去休息”都费劲。

    既然如此，那干脆不了。

    “喂。”鬼王皱起了眉头。

    他实在是搞不懂，孟婆到底是怎么了非要跟他对着干，亲了还不够那还想怎样？

    走在前面的孟婆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声音极低，细有沙哑。

    “还亲吗？”鬼王很直接道。

    这话让孟婆当场愣住了。这是在讥讽吗？

    “……不了。”孟婆是真的真的听不出鬼王话里的真真假假了。他捂着耳朵跑远了，他不想再听。

    嘲讽也好，戏弄也罢。

    这一次，是他最后一次停下脚步了。

    ……

    一连四五天，孟婆就在殡仪馆门口同来来往往的残魂一起游走。

    他最常的一句话变了，不再是那个特指的“他”，而是——“死了几百年，还真是不痛快。”

    阿婆出来劝过他很多次，安慰的话几乎都尽了，但孟婆似乎是突然变得倔了，怎么都不听，怎么劝也不理。

    就这么游游荡荡，飘了很多天，鬼王有没有找过他？有没有担心？有没有感觉失去了什么？

    现在看来，答案是没有。

    “……想的真美啊，”孟婆望了一眼曼珠沙华大致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曼珠沙华种来是让你做汤的，不是让你自作多情的。”

    “苦情人必有苦情命，命数过了，还在用魂偿还。”阿婆站在殡仪馆门口，闭上眼叹了口气：“这个鬼王，真的是不会哄人啊。”

    “阿婆，”孟婆停下脚步，看向阿婆的方向，“帮我挂个房门号吧。”

    阿婆以为孟婆这是想休息了，于是道：“可以，你想要什么号？”

    “2701。”孟婆道。

    “2701……我去帮你找找。”阿婆觉得这个房门号有些熟悉，当即却又想不起来了。

    ……

    孟婆在房间里呆的时间不长，等阿婆回到前台没多久他就出去了。阿婆把一切看在眼里，但也不再多，她知道孟婆这次应该是被伤到了极点。

    忍得久了，总是要发泄的。

    时光塔内依然悬坐着一个淡漠的鬼王，孟婆尽量不去看那副面容，始终低着头。

    “房门号。”

    “2701。”

    “……”

    等了一会，孟婆等不到回应，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他以为这个鬼王坏了。他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自己到时光塔，这个鬼王都会显得有些不正常。

    “房门号，2701。”孟婆又了一遍。

    “……”头顶的鬼王继续愣了一会，“能不去吗？”

    孟婆突然有些怀疑：“你……是鬼王吗？”

    “不是本尊。”

    “那让我进去。”

    “……”

    孟婆不再多费口舌，干脆一直盯着头顶的鬼王不话。

    “那……”鬼王最后还是提醒了一句，“你记得心些，受不了了我可以接你出来。”

    话音一落，孟婆就短暂性的顿在了原地，他反应过来后，忽而笑了。

    “鬼王啊，就连假的你都能这么温柔……你干嘛去了？”

    “二十七层，零号门，一日。”

    时光塔共计二十七层，从一至二十六层都是无序乱的，唯独二十七层，仅有一扇门，也是整个塔内最危险的。

    零号门，门内万恶泛滥，从来都没有固定的世界，狂风、雷雨、寒雪……这是鬼王最常用的一扇门，进门的不是他，而是那些违反了规矩的魂魄。

    而现在，孟婆一身清白，面对的却是刑罚。

    ……

    刚一进门，孟婆的四周便转而成了荒芜的沙漠。

    他能感受到脸颊上的湿痕、风吹来粘黏的沙粒，和那种五脏六腑拧在一起的抽痛。

    “原来……”孟婆的手紧攥着衣襟，呜咽着，“哭是这种感觉啊。”

    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能肆意泄气的痛了。

    在沙漠里，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几乎都是满满的沙尘，孟婆没有在乎嗓子里颗粒堆积的痛苦。

    他倾身顺势躺在了沙地上，闭着眼。

    朦胧间，他对着脑内虚无的鬼王问道：“鬼王啊……”

    “如果我的器官都染上了沙，是不是再也闻不到你种下的花香了？”

    沙粒渐渐堆积，掩埋了孟婆的一切，沙堆已经过了胸膛，孟婆双眼紧闭，真切的感受着临死的痛苦。渐渐的，他释怀了所有。

    广阔的沙漠，似乎不在乎这的尸体，沙子把他埋得很深，包裹了他自上而下的冰凉。

    人葬于荒漠，魂散于寒言。

    孟婆将自己封锁在了最寂寥的沙漠。

    是他输给了自己，没出息的就连最后一句话，都离不开他，都还在期待着某个熟悉的声音给他一个回答。

    ……

    有人已经魂散，有人还在面瘫。

    鬼王，一个极其丧心病狂的变态。这是曾经在地府广为流传的形容词，但现在，只有一个词能表明他现在的状态。

    ——面瘫。

    他瘫的很彻底，从孟婆转身的那一刻到现在，鬼王的表情就没变过，目光呆泄。

    他跟冥王聊过了，得到的只有一个建议。

    “你不用每次都去主动找他，如果只是闹别扭，他好了会自己回来的。”

    因此，他在大殿坐了六天，连H013带人都只让走侧门，就等着孟婆回来。

    “……”他盯着大门，不知道已经自言自语了多长时间，“回来啊。”

    门在一瞬间的异动惊醒了已经“面瘫”的鬼王。

    他挺直了背，正了正色，幸灾乐祸还算批评教育一下孟婆，居然让他等了这么久。

    “鬼，抱歉让你白激动了。”冥王进来后转身把门又闭上了，“是我。”

    鬼王很顺溜的又瘫了回去，表情恢复到了原样：“哥来干什么？”

    “你这么长时间都没出来，”冥王跟他开了个玩笑，“我来看看你臭了没。”

    “应该是没有。”鬼王一本正经回答道，“尸体早就臭得没味了。”

    “行了，不扯别的。美人回来了吗？”

    “他……还在生气。”

    “这样啊。”冥王点点头，没再算继续问别的。

    他们两个也都不觉得尴尬，很自然的一起往门的方向看去，等着孟婆来敲门。

    再之后的动静是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才传来的，这一下引起了鬼王和冥王的关注。

    敲门的声音有些急促，鬼王下意识应了一声：“进来。”

    “鬼王，快……”阿婆进来之后看到两双眼睛都盯着自己，怔了一下，而后又继续手忙脚乱，“不管你们谁，去把孟婆救出来！快点！”

    冥王看着阿婆气喘的样子问道：“为什么这么着急？”

    “他人呢？”鬼王起身向门口走去。

    突然之间，阿婆有些不敢话：“孟婆……在、在2701。”

    “你……什么——？！”鬼王当场呵斥道，“你他妈怎么不早跟我！！！”

    “呦。”冥王本带了些担心的表情，看到鬼王如此大的反应忽然多了几分笑意。

    阿婆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的后知后觉，鬼王就已经冲出了鬼王府。

    时光塔距离鬼王府有些距离，鬼王跑到之后还没来得及缓就毫不吝啬地骂了自己一通：“我之前过！别他妈让他乱跑！就是听不懂？！！他妈的……他去的是2701——！！！”

    骂完，他头也不回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最顶层的门前：“孟婆……不许吓我。”

    可能两人终是无缘，也可能是孟婆的怨念。

    鬼王一连进了好几次，都没有到达沙漠。

    他不确定孟婆在哪，所以每一次进门他都要找一翻，能完好的出来都难，更是要耗费他不少的精气，这是鬼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精气这么不够用。

    “轮回镜。”刹那间，他想到了自己之前用过的方法。

    ……

    鬼王疾步踏着岩石路，嘴里一直念叨着“轮回镜、孟婆”，就像是只会这几个字。

    路总是有尽头的，可鬼王就是觉得走不完。

    就连自己掌管的鬼城，都要跟自己作对。

    他拿起轮回镜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有些放松，像是什么事情有了着落。

    冲击性过强的精气让轮回镜险些碎裂开来，鬼王的精气剩的不多，但对于轮回镜而言，足够了。

    “孟婆、孟婆……”鬼王的眼睛盯着轮回镜的镜面，在上面扫着寻找孟婆。

    轮回镜也算是有些零星的意识，知道鬼王要干什么，干脆把关于孟婆的信息显示了出来。

    隐去画面后，一串亮眼的文字显现出来——“葬尸散魂于沙漠。”

    “葬尸、散……魂……？”鬼王用质疑而又苦涩的笑对着轮回镜，“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轮回镜上又多浮现出了两个字——“孟婆，葬尸散魂于沙漠。”

    “干什么……”鬼王问。

    “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散个屁的魂！”鬼王像是在一瞬间爆发了一样，“死了也是鬼——是魂——！他能回来！！别他妈糊弄我！”

    ——“规矩。”

    “……规矩。”

    他该记得的。

    把魂魄带入轮回世界抹灭生迹，真正魂飞魄散不入轮回。这正是他常用的一种刑罚。

    这一点，孟婆记得比他还清楚。

    “哈……”鬼王低嘲了一声，“怎么就忘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规矩！”

    “也好，”他转念开始了蒙蔽自己，“这样一来……他就不会生气了，不能生气了……”

    ……

    自那之后鬼王完全变了个样，每天只坐在大殿，不断的让H013往回带魂魄，不能间断，有几个是几个。

    而每次审查魂魄，他都会不自觉在某个魂魄上愣神。但都只是他在自我遐想。

    他这次盯着的是一个有些发抖的魂魄。

    鼻子跟他有点像……会是他吗？

    “把他的鼻子，”鬼王抬起手指着那个无辜的魂魄，“割了。”

    跪在地上的魂魄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了鬼王，但还是不停地求饶道歉。

    大殿内，只有他声嘶力竭的哀求。

    鬼王只是淡淡看着那个魂魄：性格不像。

    H013早就习惯了，不知道鬼王又是患了什么怪病，天天要挖眼睛砍鼻子的。

    她全当是因为鬼王还没有哄好孟婆了。

    鬼王独自从轮回镜放置的地方回来的时候，险些就直接疯了。那天的鬼王很不一样，独自一个在验魂桥一直坐到了精气几乎散尽，最后还是被桥头的黑无常搬回来的。

    有不少鬼魂来问过鬼王孟婆在哪，但鬼王的回答只有“在卧床休息。”

    H013好奇也关心孟婆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一连要休息这么长时间。可她一想要靠近孟婆的住处，鬼王就会发出像看门恶犬一样的嘶吼声，两眼腥红。

    “别扰他！让他自己醒！”

    曼珠沙华日渐凋零，给什么样的精气都提不起精神。

    最终鬼王还是没有逃过别离，曼珠沙华是为那个人种的，也跟主人一样最爱他。

    剩下的一个花语鬼王还没来得及跟孟婆。

    曾经的鬼王认为是孟婆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不够，不够配。

    但现在他突然明白了，那不是孟婆不配。

    是怕。

    他怕了……

    殊不知，他这一怕，便是用最锋利的刃，割碎了孟婆残存的魂。

    曼珠沙华最后的花语。

    ——无尽的爱。

    也许是孟婆长期与曼珠沙华相处的原因，他真就像这曼珠沙华一样。

    把爱藏得很深，却又表现得热烈。

    迷途不知返，情深不知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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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我尽量不虐了！！发了预告的！！这对是be的！！【当场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