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雯虽然烦人, 但有一句话得好。

    “整天盯着手机，不如多看看身边的人。”

    这话令许婵婵蓦地醒悟，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好像, 有点把方向走偏了。

    明明秦医生就住在她家对面，工作的牙科医院也离她每天上下班的地方不过两公里远, 可她居然一整个礼拜都将他晾在那里，天天用微信跟他交流。

    这不是把距离越聊越远了吗。

    而且秦医生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自从许婵婵跟他聊上了以后，不知不觉就把话匣子开了，什么有的没的都开始跟他。

    再聊下去, 她怕她从网上精心拷贝来的温柔可爱甜妹的人设就要挂不住了。

    不能这样。

    发现问题就要及时处理。

    十一假期的第二天早上, 许婵婵在经历了长达半时的思想斗争后, 深吸一口气, 给秦医生发送了一条邀约。

    月亮芽：【秦医生, 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呀。】

    月亮芽：【去不去看电影/可爱.jpg】

    她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选择了看电影这项活动的。

    这是她和秦医生第一次一起出去玩，假如不找一件有点主题性的事情做, 万一到时候尬住了就很糟糕。

    所以逛街逛公园之类的事情先pass。

    而如果要去吃饭, 她又觉得他十有八九会拒绝。

    这样一想，好像就只有去看电影了。

    看电影，向来又是男女约会时候的首选, 这个邀约一发出去，暧昧的BBZL  讯号立马便四处乱飞。

    暧昧, 很好。

    她要的就是暧昧。

    桌面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两下。

    Qin：【还有些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晚上七点以后，可以吗？】

    晚上？

    晚上岂不是更暧昧了。

    许婵婵心里的人疯狂点头。

    月亮芽：【晚上我也可以。】

    Qin：【你想看什么？我来买票。】

    许婵婵才不用他买票。

    看哪部电影她心中早有成算，开购票软件, 三下五除二选座下单付款。

    然后把出票截图发给了秦时予。

    月亮芽：【看这个。】

    晚上八点开场，九点半结束，一部今天刚刚上映的爱情文艺片，《宇宙最后的夜晚》。

    官方给出的宣传噱头是“每一对情侣都不容错过的影片”。

    听上去就很不错的样子。

    除此以外，许婵婵还特意选择了一个距离西地花园很近的电影院，想着要是秦医生碰巧没有开车的话，他们看完以后还可以压马路回家。

    不过秦医生对她的选择似乎有些异议。

    Qin：【你确定要看这部？】

    这部电影在公映前就已经很出名，据帮某位女星摘得了国际上一个含金量很高的众电影节的影后桂冠。

    但秦时予看过网上的评价，两级分化似乎有些严重，对这部片子褒贬不一。

    许婵婵并不在意这些。

    好看难看都无所谓，气氛到位就行了。

    再，都拿大奖了，能难看到哪里去。

    月亮芽：【仓鼠点头.jpg】

    月亮芽：【秦医生不想看吗？那我们换一部也可以，现在还能退票的。】

    Qin：【我都可以，没有关系。】

    Qin：【那晚上我们电影院见。】

    月亮芽：【仓鼠点头.jpg】

    许婵婵熄灭屏幕，低头继续画起准备投给铜雀奖的参赛作品。

    她最近对这些画稿很上心，花了不少时间在上面，两周过去，一套12张图已经完成了大半。

    只等最后三张的细节处理完成，就能投到主办方邮箱去了。

    其实按理，参赛报名早在这个月初就应该截止。

    但铜雀奖历年公布获奖名单都是在颁奖典礼现场，今年的场地因为疫情关系受到了影响，所以整个奖项都延后了两个月，刚好给了她更充足的时间准备。

    一直画到晚上七点，她站起身，走向衣柜，开始挑挑拣拣。

    她的目光从上次那条被秦时予夸奖过的深色礼裙上划过。

    嗯……不太行。

    又不是电影主演去走红毯，穿成这样去电影院可能会被人报警抓起来，

    那这一身呢？上回周浴从国外寄回来的辣妹套装，吊带和超短裙。

    许婵婵拿出来，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又默默挂了回去。

    她很喜欢看辣妹，但自己要这样穿的话，总感觉有一丢丢羞耻。

    而且晚上风太大了，这样出门会被冻死的。

    挑了半天，最后还是搭出一身日常不会出错的搭配，卫衣配牛仔裤。

    不过卫衣是新买的，帽子上长了两只圆啾啾的耳朵，BBZL  从背后看上去非常可爱。

    再涂个口红，完美。

    许婵婵最后照了照镜子，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

    抵达电影院的时候，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5分钟。

    秦医生却已经等在了电影院门口。

    “秦医生——”

    许婵婵从出租车上下来，举起手臂向他挥了挥，“我在这里。”

    冲到秦医生面前时一时没刹住车。

    前面就是人行道，比路面高出一截，于是秦时予顺势伸手，拉了许婵婵一把。

    差点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

    混杂着淡淡木香的清爽柑橘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他怀中的温热，像一阵风将许婵婵团团包裹住。

    她的心跳瞬时漏了一拍。

    然而秦医生却十分自然地松开了手，后退半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仿佛无事发生。

    许婵婵愣了愣，仰头望他一眼：“谢谢。”

    他点头，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没事。”

    顿了顿，又道：“我们进去吧。”

    ……他怎么这么淡定。

    许婵婵莫名有点不爽，跟在秦时予身后朝电影院里走。

    一边走一边一边气势汹汹地盯着他的背影。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天，我一定要摘掉你的口罩！

    结果刚进电影院大门，她的摘口罩大计便受到了阻碍。

    ——不仅没能摘掉秦医生的口罩，就连她自己也得戴上。

    影院门口穿着制服的漂亮工作人员拦住她，一脸抱歉：“不好意思，女士，为了配合防疫工作，出入影院需要提前佩戴口罩。”

    许婵婵脚步一顿。

    她平时上班进出园区也要戴口罩，所以直接把一整包装进了电脑包，今天出门前根本忘了这码事。

    如今她两手空空，上哪儿变出个口罩戴在脸上？

    距离开场还有十分钟，现在去买会错过片头吗？

    她有些犹豫。

    “没关系，里面有口罩贩卖机。”

    好在秦医生适时地替她解了围。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仓鼠泪满襟。

    等拿到口罩走进电影院，许婵婵的气势都蔫了几分。

    不过她依旧强自起精神，十分心机地去排队买了一桶爆米花。

    外加两大杯可乐。

    整场电影一共150分钟，她准备把爆米花摆在两人中间，就不信他一口也不吃。

    是的，没错，为了摘掉秦医生的口罩，许婵婵已经在来的路上拟定了详尽的计划。

    一环套一环，堪称万无一失。

    她胸有成竹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电影开场。

    然而等电影开场五分钟后，她的眼神便逐渐从跃跃欲试变成了懵逼。

    谁能告诉她，这电影的光线为什么这么暗？

    银幕中一幕幕场景转换，主角从山洞来到了车库、山谷、矿场，场景美得像是如梦似幻。

    可是画面全部暗到连荧幕都快看不清。

    外加还戴了3d眼镜，看起银幕以外的东西便更不清晰了。

    没关系，再等等，电影才刚开始放呢，一部电影不可能一个亮起来的镜头都没有。

    许婵婵压住内心的悸动，紧张地注视着正前方。

    等转换到BBZL  下一个场景，画面亮起来，她就立马回头。她暗下决定。

    不过……

    她还是没忍住，偏了一下脸。

    秦医生的口罩还是没有摘。

    “秦医生，你不吃爆米花吗？”她将一颗爆米花塞进了自己的口中，佯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秦时予没有应声，专心致志盯着银幕，仿佛全副精神都被吸引了似的。

    许婵婵盯着他，一秒，两秒，三秒。

    终于泄气地回头。

    可等她回过头看向银幕以后，他的手却又抬了起来。

    一点点地，距离面部越来越近。

    直到触碰到了他自己的脸。

    拉下来了！

    他真的把口罩拉下来了！

    许婵婵一下子激动起来。

    她用眼角的余光去瞥。

    光线实在太差，她看得极不清楚，只能在朦朦胧胧中依稀分辨出他侧脸的轮廓，

    但依旧不难看出，他的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分明。

    一张十分标准的美人侧颜。

    她偷偷扬起脸，试图通过3D眼镜镜片下方的缝隙里漏出的视野，将他的模样再看得清楚些。

    “怎么了？”

    他没有扭头，可却分明将她偷窥的举动一清二楚地纳入了眼中。

    糟糕，被抓包了！

    许婵婵瞬间把头摆正。

    不敢再那样肆无忌惮地量，她努力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电影内容上。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是她刚才走神太久了吗？

    这电影她怎么就再也没能看懂过？

    许婵婵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就像高二那年的数学课，她一不心掉了一块橡皮，弯腰去捡，漏听了数学老师半道题。

    从此以后的所有题她就再也没有听懂过。

    电影也是如此。

    不过走神了几分钟，回过头来想继续看时，却已经全然无法理解故事走向了。

    画面还是很美，演员也还是很好看。

    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不是宇宙最后的夜晚吗？

    怎么忽然就死了一个人？

    不是在调查死人吗？

    他们为什么忽然又开始乒乓球？

    她瞪大眼睛试图融入剧情。

    十分钟后。

    实在无法融入，开始昏昏欲睡。

    许婵婵强撑着精神不愿睡着。

    邀请对方出来看电影，自己却先睡着，那也太尴尬了。

    再，万一一会儿来了一个亮起来的镜头，那时候睡过去了，岂不是太可惜。

    可惜，直到电影结束，也没有一个镜头是亮的。

    音乐响起，片尾卡司出现。

    许婵婵目光如炬地扭头。

    卡司最多持续三五分钟，等卡司结束，放映厅的灯光就会亮起。

    许婵婵伸手，慢条斯理地抓了一把爆米花，再十分刻意地松手。

    爆米花悉数落在了秦时予腿上。

    ——准确地来，是几乎全掉在了秦时予摘下后随意放在腿上的口罩里。

    还有几颗不听话的落在了地上，被许婵婵十分有公德心地一一捡了起来。

    “哎呀，不好意思秦医生。”她笑眯眯的眼睛像狐狸一样弯起，“这口罩脏了不能戴了，我帮你丢掉。”

    许婵婵这一招称得上是出奇制胜。

    爆米花经过一BBZL  整场电影的冷却，上面的焦糖早已凝固，就算落在衣服上会掉点渣渣，起身拍两下也就能弄干净了。

    既不会把秦医生的衣服弄脏，又能让她找到借口没收他的口罩。

    你完蛋了，秦医生。

    许婵婵心里的人吹起了胜利的号角。

    她就是拿准了他不会因为这点事跟她生气。

    片尾曲已经放到了末尾部分，人声消失，只有空灵的音乐声仍在持续响起。

    厅中的观众们走的走散的散，到处都是脚步和话声。

    许婵婵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秦时予。

    然后就看见，他不慌不忙地，从西装外套内侧的暗袋里，拿出了另一只口罩。

    崭新的，还带着透明塑料袋的独立包装。

    他就这样当着她的面，将塑料袋撕开，气定神闲地戴在了脸上。

    灯光亮起时，他已经又恢复了往日里最常出现在她面前的模样。

    许婵婵：？？？

    这人是口罩批商吗为什么身上口罩不会断货的？！

    “你……”

    她语塞。

    秦医生十分好心地同她解释，“刚才，进来之前，我帮你去自助售卖机买口罩。”

    “里面没有散装的，只有按包卖的，一包十个。”

    许婵婵：“……”

    到底还是只能怪她自己。

    好气。

    十个。

    她脸上一个，他脸上一个，还剩下八个。

    许婵婵心里的人将胜利的号角扔在地上一脚踩扁，然后一口气变出八桶爆米花，一桶接一桶，朝对面戴金丝眼镜的人脸上泼。

    既没看懂电影又没看清秦医生的脸，许婵婵觉得自己这场电影看得血亏。

    *

    随着人潮下楼后，两人才发现，就在他们看电影时外面竟然已经偷偷下过来一场雨。

    如今雨已经停了

    “回去吧。”

    秦时予看了一眼腕表。

    九点四十分。

    “这么近，要不直接走回去？”他迟疑片刻，还是问道。

    他在试探。

    不知道自己让周城帮忙把车开回去的决定是否正确。

    许婵婵欣然点头。

    虽然今天的口罩作战失败了，让人有点郁闷，但她还是很愿意和秦医生一起散步回家。

    和他多待哪怕一会儿，都很开心。

    夜风清凉拂过脸庞，吹得人的心中也跟着痒丝丝的。

    许婵婵没出声，秦时予也没出声，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在路上。

    很奇怪，起初许婵婵还觉得有些别扭，总想开口找点什么话题破这份沉静，但没走多远，她便平静下来。

    仿佛她和秦医生早就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像这样无声地同行，也早已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没有任何需要顾虑的地方。

    经过一个转角路口，视野尽头有车驶来。

    下过雨的路面还有积水，秦时予下意识地伸手，将许婵婵带到了人行道内侧。

    其实她明明离那辆车很远，不可能会被水溅到的。

    路上的空气很安静。

    人也很安静。

    但擦身而过的车流声很响。

    心跳也很响。

    一路静默无言。

    直到两人回到公寓，在楼梯间里道别前，许BBZL  婵婵终于忍不住开口：“秦医生。”

    “嗯。”

    “今天我很开心。”她仰起脸，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他道。

    她犹豫了一下：“电影……也很好看。”

    虽然她心里对自己这句话多少有点无法苟同。

    今天的电影她直到结束都没看明白。

    许婵婵也不是第一次看文艺片，但以往的文艺片剧情再怎么支离破碎，也不至于到像这样完全令人一头雾水的程度。

    大概是她的艺术修养太低了，没有领悟到电影深邃的内核。

    “嗯。”秦时予站在那里，镜片背后的眉眼温和地弯了弯。

    仿佛无论她什么，他都会点头应和。

    许婵婵看着他，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舍。

    要道别了啊。

    明明就住在对面，明明每天都有话。

    但到了要告别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点点失落。

    许婵婵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所以要不要再点什么？

    她踌躇了片刻。

    “秦医生，你什么时候能把口罩摘掉让我看看啊？”

    刚完许婵婵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上。

    啊啊啊救命，她在干嘛？！

    只恨现在不是在用手机聊天，那样她还可以光速点撤回。

    秦时予啼笑皆非。

    她郁闷的表情很真实，毫无掩饰地全部写在了脸上。

    “看你表现吧。”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不是很用力，只不轻不重地向下压了压。

    就像，他曾经对她做过无数遍的那样。

    许婵婵一愣，抬起头望着他。

    十月，临城街头的桂树在悄无声息中相约盛放，丝丝缕缕地顺着夜风飘进楼道，将两人之间的空气也搅弄上了一层馥郁的甜香。

    大概是外面的月亮太亮。

    又或者是桂花太香了，闻得她头脑发昏。

    忽然之间，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般，定定地上前半步。

    踮脚，闭眼，拽住了他的领带。

    秦时予的瞳孔蓦地一缩：“怎么……”

    询问的话还没有完，一抹柔软的温度已经隔着口罩印了上来。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仿佛一切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几秒钟后，许婵婵终于回神。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看都不敢再看秦医生一眼，半捂着脸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