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休想抛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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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骓飞一般地向前疾奔, 猎猎风声灌满两耳,萧洵死死盯着望不见尽头的前路,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嫁人了, 她还生了个女儿。

    她不要他了,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萧洵猛地勒住缰绳, 马匹在疾奔中受阻, 嘶叫着抬起前蹄,萧洵身体伏低, 趴在马背上,只觉得有滚烫的水滴, 忽地从眼中滑落。

    她不要他了。怪谁呢?他做错了那么多事,他猜疑她伤害她,如今她怨他甚至恨他,他都无话可。

    可她怎么能不要他呢?他已经知道错了, 她怎么能不要他了呢?

    乌骓咴咴地喷着响鼻, 萧洵整个人趴伏在马背上,脸颊贴着马儿汗湿的鬃毛, 热泪淌下来,钻进鬃毛里, 很快不见了,空荡荡的大路上突然响起一声痛苦的嘶吼。

    她不要他了, 她这世上从此再没有崔拂,他的阿拂,她要把一切过往全部抹掉。

    可他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洵猛地抬头,那又怎么样?只要他不放手,她就休想抛下他!

    骤然加上一鞭, 乌骓得了主人的命令,发力狂奔,萧洵紧紧抿着嘴唇,望向远处通往复京的大路。

    他没有亲眼见到她,也没有亲耳听她承认,已经有了别的男人,更何况,即便她有别的男人,那又如何?他抢过她一次,就能再抢第二次,她是他的阿拂,天涯海角,生生世世,都只能是他的,她不能不要他!

    萧洵微微俯身,人马几乎一体,劈开初夏的熏风,向着大道尽头狂奔而去。

    ……

    越州距离复京将近两千里,因为带着崔拂和瑟瑟,夏舜走得并不快,到第三天时,也只走了一多半路程,看看就要日落,独孤逊提前赶去前面安排住处,夏舜望着他的背影,向崔拂道:“我过来这一趟,最辛苦的,就是士英。”

    崔拂点头道:“独孤司徒有粗有细,事事都安排得妥当,阿兄有他相助,真是福气。”

    “若不是碍着这君臣的身份,我其实更应该叫他一声大哥。”夏舜感叹道,“阿耶薨逝时,我也只有七岁,从那时候起士英就陪在我身边,处处帮衬,后面形势紧张,他为了探严氏的动向,不惜自污,投靠严士开,那几年里,独孤家都以为他已变节,许多亲眷都与他断绝了来往,可士英从没有抱怨过一句,再后面我在秣城遇险,也是他拼死救我出来,还险些被严士开发现,丢了性命。”

    “独孤司徒如此相待,也无愧阿兄叫他一声大哥,”崔拂向他拱手一礼,“妹妹恭贺阿兄得此忠臣良将。”

    夏舜笑起来:“不仅是我,连你也该好好谢谢他,当初在会昌是他认出了你,这次也是他找到了你,不然我们兄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团聚,等回到复京,你须得做东设宴,亲手敬他几杯酒,替我向他道谢!”

    “好,”崔拂含笑道,“都听阿兄的。”

    “阿娘,阿舅,”瑟瑟在她怀里抬头,满脸好奇,“你们在谁呀?”

    “你独孤伯伯呢,”夏舜摸摸她的脸蛋,“等回了家,你阿娘要请独孤伯伯吃饭,到时候瑟瑟也陪着一道,好不好?”

    “好,”瑟瑟毫不迟疑地答应,“上次我请独孤伯伯吃黄瓜,独孤伯伯很好吃,阿舅,这次也别忘了黄瓜呀!”

    夏舜大笑起来:“好,没问题!”

    崔拂笑出了声。瑟瑟胆大不认生,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独孤逊耐心温和,总肯抽出时间陪她玩耍,在越州时与她一道挖“鱼塘”,这些天带她骑马,每到一处又给她讲当地的风土传,瑟瑟得了趣味,跟他一天比一天亲密,早起吃饭时,李五还半开玩笑地道,瑟瑟有了伯伯,连阿舅都不要了。

    也不知道他一个武将,生的又是儿子,怎么这么擅长跟女孩子相处呢?

    瑟瑟伸着脑袋往车外张望:“独孤伯伯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跟他一道骑马了。”

    “来,阿舅带你骑。”夏舜叫了停车,跟着抱起瑟瑟换乘马匹,把缰绳交到她手里,“瑟瑟拿着,阿舅今天教你怎么控制方向。”

    崔拂连忙也下了车,殷殷叮嘱:“瑟瑟不要怕,听阿舅的就行!”

    马儿慢跑起来,瑟瑟抓着缰绳,紧张着不敢回头,只高声答应:“我知道了!”

    马儿越走越远,瑟瑟渐渐熟练,左拉右扯操控得自如,她本来就胆大,况且又有夏舜在后面抱着,于是向马肚子上踢了一脚,娇叱道:“驾!”

    马儿立刻跑起来,瑟瑟的笑声随风传得老远,崔拂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就见迎面一骑来得飞快,独孤逊回来了。

    他迎着瑟瑟走过,停下来笑着赞道:“瑟瑟很厉害呀!”

    “是呀!”瑟瑟一脸骄傲,“阿舅教得好,独孤伯伯教得也好,所以瑟瑟就很厉害!”

    得所有人都大笑起来,笑声中独孤逊迎着崔拂奔来,跟在她身后半个马身的距离:“住处已经收拾好了,再有两刻钟就过去休息吧。”

    崔拂含笑道:“辛苦你了。”

    “我倒没什么,不过陛下过来的时候着急,两千里路不到两天就走完,应当是从没有合过眼,”独孤逊道,“陛下一直有失眠的老毛病,这几天我留神看着,似乎一直没缓过来,眼睛都眍?下去了,今天早点睡,缓一缓,或许能好点。”

    崔拂抬眼看他,怪道方才夏舜他该叫他一声大哥,这几天夏舜心情愉悦,时时笑走动,连她这个做妹妹的都发现他没睡好,偏是独孤逊留意到了,不由得叹道:“方才阿兄跟我,该叫司徒一声大哥的。”

    独孤逊低头,有些疑惑:“这是从何起?”

    “有感而发吧,”崔拂道,“我与阿兄分开太久,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司徒可否跟我,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平时有什么习惯?或者这一路上衣食住行需要留心什么也行。”

    独孤逊笑起来:“殿下既然问起来,我也正想,别的都还罢了,千万看好了瑟瑟的糖果子,别让陛下发现了。”

    崔拂没听懂:“什么?”

    “牙,”独孤逊笑着在左颊上点了下,“陛下这边有几颗牙总是疼,大夫该忌口,不能吃甜食,偏偏陛下最爱吃甜,什么蔗浆酥酪,或是透花糍、甜毕罗之类的,看见了就忍不住要吃,群臣为此多次进谏,陛下便藏起来偷偷吃,上次把一块玉露团藏在书箱里给忘了,结果招来一大窝蚂蚁,整个御书房清扫了许多遍,到现在还时不时有蚂蚁出来。”

    崔拂笑出了声,一本正经地点头:“好,我跟瑟瑟一声,要把她的糖果都藏好,千万别被阿兄找到了。”

    独孤逊也笑,边笑边叹气:“除了这点,陛下几乎没有任何喜好,每日里除了公事还是公事,从不做无谓的消遣,也只有殿下回来这几天里,陛下每天陪着殿下和瑟瑟,比起平日里还算松快些。”

    崔拂眼圈有点热,国仇家仇压在肩上,这些年,阿兄肯定很不好过吧?她却蹉跎到如今才能回来陪伴阿兄。低声道:“这些年里辛苦了阿兄,也辛苦司徒一直追随相助。”

    “殿下言重了,臣职责所在,敢不尽心?”独孤逊正色道。

    他一口一个殿下,崔拂有些不习惯:“司徒不必见外,司徒与我阿兄情同手足,那么以后也随着我阿兄,叫我阿鸾吧!”

    “臣不敢当!”独孤逊拱手行礼,再抬头时,神色悠远,“臣早年丧母,入东宫为侍从时年纪尚轻,先皇后对臣多有照拂,深恩实不敢忘,便是为陛下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一二。”

    他的,是她的母亲,崔拂悠然神往:“我阿娘,是怎么样的模样性情?”

    “殿下的模样与先皇后像足十分,所以当初在会昌,臣一眼就认了出来。”独孤逊看着她,又似透过她看着曾经的殇太子妃,“至于性情,臣不敢妄加评,不过比起先皇后,殿下的心志似乎更为坚韧。”

    远处传来笑语声声,瑟瑟和夏舜拨马返回,瑟瑟老远便向他们招手:“阿娘,伯伯,快看我骑的好不好!”

    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地抽了一下,马儿轻快地向前跑来,崔拂催马迎上前,片刻前的感伤消失了一大半,虽然前半生坎坷蹉跎,但她找到了阿兄,她还有瑟瑟,老天待她,终归还是不薄。

    两刻钟后,驾辇在驿站停住,扈从的军士忙着安营扎寨,崔拂带着瑟瑟正在院里散步,就见斥候一路飞跑着往前面夏舜的住处去了,瑟瑟好奇地问道:“阿娘,他是谁呀,是去找阿舅的吗?”

    “他是斥候,哨探军情的。”崔拂望着那人的背影,有些忧心,来得这么急,出了什么事?

    前院,斥候急急禀奏:“启禀陛下,萧洵追过来了!”

    啪,夏舜重重拍了书案:“这么多人,怎么让他过来的?”

    “他应当是走了隐秘的捷径,臣罪该万死,先前并未发觉,”斥候大着胆子答道,“不过陛下,他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夏舜抬眉,半晌,冷笑一声:“找死!”

    摆手令斥候退下,恨怒之中,又觉得荒唐:“一个人来?他以为朕不会杀他么!”

    独孤逊沉吟着:“他只身前来,应当还是想见长公主。”

    “做梦,”夏舜冷声道,“这辈子他休想再靠近阿鸾一步!”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男人的嘶吼,回荡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幕中,似一匹受伤的孤狼:“阿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