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正正停在崇宁大道街边停车线内, 时间正处下班高峰期，路边行人来来往往，车外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 有点吵。

    车内空气一片死寂。

    实际上刚刚挂断电话前, 纪燎这边老半天没话，电话那头纪珩稍微察觉到了点儿什么, 只当是情侣吵架，非常有眼力见儿没再回来。

    确实是吵架了。

    也不能算是吵架，严格来，算是纪燎挑事儿。

    纪燎纠结了好长时间，从他俩暧昧的时候就开始想, 一直想一直想，想到如今，这事儿无论如何都得挑起来。

    俩人就这么眼眶发红互相瞪了对方老半天, 没有话也没有动, 无声对峙了将近两分钟。

    估计是由于激动，纪燎以往古井无波的脸上裂开了点儿情绪，一生气就没控制好力度, 这才发现对方被自己掐着的那个地方有点发红。

    他手松了松力气，有点懊恼, 事后找补似的伸手在那儿揉了揉。

    “对不起。”

    晏存低了低眸，也后悔自己语气太冲，轻声：“没事儿，不疼。”

    他有预感纪燎要什么，听见纪燎轻轻“嗯”了一声, 收回了手，声音发哑了个单音节的“你”, 之后又没了下文。

    他也不开口问，还是不敢看纪燎，摸索着过去把纪燎的手抓了回来。

    纪燎的指尖很凉，还有点抖。

    和纪燎的手指绕在一起，捂了一会儿，他听见纪燎苦笑一声，将刚刚的话给补全：“你其实根本没你自己想得这么聪明。”

    预感成真，晏存动作停下，闭了闭眼，想起白天和温敛怡话那会儿。

    纪燎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他心抬眸和纪燎视线触了一下，似是有点紧张，眼神飘忽，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攥着纪燎的手指揉个不停：“你是真的……挺聪明的。”

    “……”纪燎低了低眸，“我不聪明，我只是……记性好。”

    他将那只由于紧张乱动乱揉的手紧紧抓住，轻声问：“你不是……你不想么？为什么……为什么后来又想了？”

    “……”晏存怔在了原地，倒吸了一口气，眼眶发红，“我……”

    他听明白纪燎的是什么，咬了咬牙，拼命想要将情绪给压下去。

    ——我可以正常融入群体，可以把那个冷漠无情的‘真我’藏在心底不让任何人发现，也可以用我的‘外热’跟其他人建立亲密关系……但我不想。

    纪燎他……

    纪燎记性是真的好。

    “刚刚你和温敛怡话那会儿，”纪燎有意要将这事儿挑明，“你在想什么？”

    “我……不是……我不是……”

    晏存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一句句拼命否认，松了手想要往后退，纪燎死死攥住他的手不让他躲，他转过头不愿意看纪燎，纪燎再次伸手强硬将他脸给转了回来。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信邪，”纪燎声音沉了下来，“你也别信。”

    暧昧、表白、交往、热恋……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进展得太快，太过顺利，好似对方所有防线都被他完完全全卸下来了一般，以至于他几乎忘了最开始的晏存是个什么样的人。

    外热内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非常巧妙地将自己‘冷’的那一面给隐藏了起来。纪燎起先真以为自己只是完全取得了对方的信任，以为见到了‘冷’外壳下更加炽热的灵魂，殊不知……演技太过拙劣，用力过猛，其实早就让他发现了破绽。

    他见到的是藏在这副躯壳底下，安全感缺失，敏感自卑，怕‘冷漠的自己不会被人喜欢’……不够完美却又足够真实的晏存。

    “不是……不……我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你！”晏存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有点抖，尾音还带了点哭腔，“我不是！这点你相信我……我确定！我确定我是真的喜欢你……”

    纪燎的眼神太过直接，好似透过躯壳看到了完完全全真实的他一般，他这会儿也听不进去纪燎到底什么。

    “我知道！”纪燎高声断他，停顿了几秒，声音又轻了下来：“……我没怀疑过这个。”

    眼神里透出的爱意藏都藏不住，他俩相互喜欢不会有假，只不过这份喜欢不够纯粹，有一方安全感不足，太过敏感，一举一动总是习惯性带上讨好的意味。

    人的劣根性。

    无论是之前让他不要想太多，稍微分神考量考量自己的感受也好，还是让他不要压抑自己，活的稍微放肆点也好……

    一样都没有做到。

    “我只是想，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装出你这个‘外热’。”纪燎往前探身，想伸手抱一抱他，碍于中间有东西挡着，只好艰难往前虚虚将对方抱进怀里：“你不必像在其他人面前一样，不用想‘这句话出来他会不会不高兴’，不用动用你的社交技能，不用想‘这个时候这样他会开心’……无论怎么样的你我都会喜欢。”

    他补了一句：“不要想太多，不要认为自己安全感缺失太过病态，别自我暗示……”

    “……”晏存怔怔张了张口，半天没出话来。

    抱得实在太过艰难，纪燎寻思了一下，下车到副驾驶座将人拉到后座，程序未免太过繁琐复杂，反正窗户也贴了防窥膜，天色也挺暗，应该没人变态似的凑窗前往里看。

    于是他稍稍起了个身，将副驾驶座座位放倒，步骤简单跨过去将人抱在了怀里。

    完美。

    “？！”动作太快，晏存还在琢磨刚刚纪燎的话，没反应过来，“唔……你……”

    “所以今天下午你和温敛怡话那会儿，是这样想的吗？”纪燎问。

    “……”

    “。”

    “……是。”晏存。

    他组织了一下言语，脑袋埋进了纪燎怀里，声音闷闷传出：“我可能……内里还是冷的。”

    纪燎：“？”

    “学习社交技能太长时间，根深蒂固，话做事还是习惯想太多，”晏存，“比如……这样他们会不会不高兴，这里会夸一下他们会不会让人开心点，补一句‘辛苦了’会不会比较好……”

    他压低了声音，双手紧紧抱住纪燎，指尖轻轻抓了抓纪燎的衣服。

    “我怕有人发现我这个病态的被动技能，怕你觉得我假，怕真实的我你会不喜欢，所以我一开始想，只要我把握好分寸，你应该不会察觉到……”

    “等会儿……”纪燎眯了眯眼，“我想想啊……所以你有时候故意在江淮面前秀恩爱，还给开了个倒数日……是想让我高兴？”

    “……”晏存岔先回了一句，“你当时看起来确实挺高兴的……”

    “？”纪燎不承认，“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晏存反应过来，“不对、不！不是！我不止是想让你高兴！”

    他深呼了一口气：“你不高兴你在我脖子上弄印子？还弄这么明显？知道江淮看得见也不告诉我？——我这叫投其所好投对了地方，顺手秀了个恩爱，再了，我高兴让其他人知道我俩关系，目的性不强，这不能算是在讨好你！”

    想太多是真，谈恋爱也是真，倒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气氛稍微好转了一点，纪燎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上前轻轻吻了一下，正正经经了一句：“你没必要讨好我。”

    “没有讨好你……”晏存，“只不过有时候会想太多，会想起我时候的事儿，会怀疑我是不是只学了点儿话的本事……”

    “不是，明明是学会了表达。”纪燎凑他耳边轻声道：“我会一直爱你，一直喜欢你，所以你没必要想太多，没必要在我面前把握分寸。做自己就好，不要怕错话，不要怕了什么话我不高兴……我永远对你宽容。”

    他补了一句：“你不想见我的家人，你就行，不用觉得这样不礼貌……”

    “没有没有没有！”晏存，“不是！我想见的！想见！我只是一时没做好准备。”

    他想了想，回忆起刚刚接纪珩电话那会儿——倒也不是不想见，其实是因为察觉到纪燎心情不太好，情绪不对，却又不清为什么，琢磨不透，也有点儿烦躁，一时半会儿冲动跟纪燎唱了个反调。

    太幼稚，也确实不太礼貌。

    不过好在还是吵明白了，他终于松了口气。

    “没关系的，别搭理他，”纪燎，“一天发十来条信息让我带你回家，这么大架势，拦都拦不住。”

    他想了会儿，又：“非要的话，你别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儿，不要看轻自己的话，除此之外，我永远对你宽容。”

    平时还是比较乖的，让干啥就干啥，让换姿势也乖乖换了，连猫尾巴也肯尝试，这还用宽容个啥。

    纯粹是想太多了。

    “天哪你别这种话，”晏存有点儿感动，“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哭，给我哭，”纪燎不太高兴咬了他耳朵一下，“刚刚就想了，吵成这样还不哭，还非把眼泪给憋回去，非得我.操.你才舍得哭一哭是吧？”

    “……”晏存深呼一口气，感动的泪水生生给憋了回去，凑上前轻轻吻了纪燎一下，“又让你给发现了，怎么这么聪明啊，纪燎。”

    纪燎了句“还行吧”。

    两人吻了好一会儿，方才那点情绪终于消失殆尽，吻到呼吸灼热，两人才堪堪停了下来。

    车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少了许多，下班高峰期快过了，估计也差不多七点往后了。

    纪燎将座椅调了起来，非常艰难回到了驾驶座，倏地想起刚刚吵架那会儿：“不是习惯性讨好我么？还叫纪燎？叫什么不用我多了吧？”

    “？”外边天都黑了，晏存一边开手机看看时间，一边回了句，“不讨好了，谁爱讨好谁讨好去，不是你教我的么，要做自己……”

    “当然了，除非是我自己真的想叫……”他转过头看向纪燎，舔了一下被吻得水光盈盈的嘴唇，弯起眼角笑着喊了一声，“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