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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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云剑”三字一出,梅妃脸色蓦地一变,盯着蔺烨然的眸光倏然变得黯淡,她声音微哑道:“阿然,你如何知道流云剑?”

    这段往事距今旷日经久,本就少有人知,随着宜宁郡主与乐平公主的相继过世,她以为此后再也无人提及,而那把流云剑更是如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一般,踪迹全无。

    “昨日霜儿在宫中金库中找到了这把剑。”蔺烨然长眉一挑,颇为诧异外婆的反应,“我还听这把剑是母亲托龙吟山雪松大师的……所铸,后来给了宜宁郡主。”

    “流云剑在……在宫中?”梅妃倏地站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一瞬之间,当年康恩帝与乐平公主父女之间关系一夜之间变得淡漠终于有了法。

    “外婆,你怎么啦?”蔺烨然立刻扶住她身子,扶着她慢慢坐下。

    梅妃的贴身嬷嬷云恩立即拿来一粒香丸给她服下。

    梅妃喝了一口茶水,长舒一口气道:“无妨,无妨,我只是想起你外祖父和你娘亲,一时情难自已。”

    “当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蔺烨然凤眸中掠过淡淡疑虑。

    他模糊记得极之时有个疼惜他的宁姨,等他稍长大些身边却再也不见这个宁姨,问起母亲,母亲总是长声一叹并不多,下人们更是三缄其口。

    时日久了,他就渐渐忘了这个宁姨。待到八岁之时,他已养在梅妃膝下三年。

    一日听得他母亲入宫,兴冲冲地跑到先帝的御书房找她。未等通报,他已闯入殿中,刚进门,就听到他母亲与皇外祖父两人言辞激烈地在争论着什么,他隐约听了只言片语,比如“宜宁”“流匪”等等。

    他外祖父见到他从门口进来立刻住了口,刚才怒发冲冠的神色迅速缓和下来,换上一副和蔼模样问他:“阿然,下学了?”

    他母亲也倏地住了嘴,转过身来,向他展开了一个绝美的笑容:“阿然,我儿,到娘亲这来。”

    他向他母亲跑去,也看到了他娘亲眼眶发红,还有尚未来得及落下的泪水。

    那日,他娘亲拥着他对他的皇祖父一字一句道:“父皇,女儿以后绝不让阿然继承皇位,这皇位谁要给谁罢。”

    拉着他转身就走,不顾身后玉器杯盏落地的锵然声响。

    出了殿门,到了花园,他母亲俯视将他端详,柔声问:“阿然可恋慕权势?可要这大周皇位?”

    他坚决地摇头,应道:“我要一家和睦,我想像母亲年少之时一样逍遥江湖。”

    “好,我的好孩子,娘希望你一生能做个潇洒王爷,不被这皇家权势所束缚。”乐平公主看着他欣慰地。不过等他追问她刚才与皇外公吵架之事,她又只是黛眉颦蹙,低声道,“此事与阿然无关,阿然不要问。”

    此后这事再也无人提及,就如一粒石子掉入了一片深潭,水波不兴,风过无痕。

    今他在双坊河畔静坐钓鱼,却又无意从秦景鸿口中得知他母亲和宜宁郡主少年时乃是手帕之交,还有那把流云剑的来历。

    莫非这个宜宁郡主就是他模糊记忆中的宁姨?也正是他母亲与外祖父当年吵架中提及的宜宁?

    一阵秋风袭来,带来清逸花香,与双坊河边的香味殊无二致。他循香望去,凝着院中一株裹在金黄夕光下的桂花树,低了声音道:“外婆若是觉得为难,不也罢。”

    当年他母亲三缄其口,定然是有难以启口的原因。

    尤其是妮子到郡主遇害是不是……他皇外祖父所为。

    莫非被妮子中了?

    当年他母亲与皇外祖父吵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现在皇外婆的反应似乎也在佐证这一点。

    长叹一声,梅妃面色凄然道:“先帝既已仙去,我了也罢。”

    往事穿透岁月,从千里外的天涯遥遥传来,那张清丽如画的脸从记忆深处陡然跳到心头,鲜活如昨。

    那孩子,走之时也就二十刚出头吧,还有她方才三岁的宝贝女儿,还有那俊雅不弱蔺云洲的第一才子秦衍书。

    当年之事已过,是个谜团,她帮不了他们,但总能为他们句话吧,不定还有求得真相的一天。

    淡淡夕喧中,她缓缓开口。

    康恩帝少年之时有三个好友,分别为后来成为丞相的秦勘,威震四海的定远侯叶青仞和英国公蔺苍。

    而康恩帝之女乐平公主韦婉宁与这三家的孩子秦衍书、叶初夏还有蔺云洲承袭了上一辈的友情,极为要好。

    不幸的是定远侯后来战死疆场,侯夫人伉俪情深,悲痛欲绝,不久就香消玉殒,随先夫而去,单留下一女宜宁郡主叶初夏。

    无父无母的叶初夏年纪比其他三人都了几岁,三人待她有如亲妹。尤其是乐平公主更是与她形影不离,同吃同住,比亲姐妹还亲。

    乐平公主少时向往江湖逍遥,经常微服游历民间,宜宁郡主也同她一起,片刻不离。

    一日,乐平公主带着康恩帝给了她的一块玄铁上了龙吟山,求雪松大师铸剑。

    三年后剑成,铸成两把利剑,一长一短,一名“凝霜”,一名“流云”。

    彼时,公主已成亲,嫁的正是青梅竹马的京城第一美男,武状元蔺云洲,已生一子,正是蔺烨然。

    就在此时,朝廷上下传言秦相权倾朝野,有谋反之意。

    还没等康恩帝作出反应,秦相已带着三年前高中状元的秦衍书主动请辞官职,要带着一家老回吴苏故里。

    也不知康恩帝是不是信了秦相谋反的辞,竟然准了。

    而秦家离京之日,一人也到了公主府拜别公主,此人正是叶初夏。

    叶初夏坚定地认为秦家并无谋反之意,要随秦衍书一同去往江南。

    当时的乐平也不知道真相,只是将利害关系剖陈给叶初夏,若是她这一去,就等于定远侯府也与秦家一损俱损,再无繁华之日。

    叶初夏淡然一笑道:“荣辱与共,生死不离。”

    她与秦衍书早就相爱甚笃,本想着今年求皇上赐婚,没想到在这时候却横生枝节。

    秦衍书不愿她跟着他受苦,她却义无反顾随他去了吴苏,成了亲。

    其后几年,秦相与定侯王府都成了大周不得的人。

    数年后,不知怎的,康恩帝忽然又心生悔意,一纸诏书又将秦衍书召回京城为官。

    君命难违,秦衍书带着爱妻和年仅三岁的爱女上了路,却在去往京城的路上遇见流匪,死于流匪之手。而秦相夫妻两人听闻噩耗,一时没挺过去,双双撒手人寰。

    当时这事沸沸扬扬,康恩帝派人查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抓到杀害秦衍书夫妻的流匪。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最可惜的是那孩子,才……三岁啊,长得玉雪可爱……”梅妃声音哽噎,两行清泪从眼中缓缓落下。

    轻柔的声音在空旷的廊下回转,随着梅妃的讲述,蔺烨然的眸色渐渐深幽,修长的手指握捏成拳。

    没想到这流云剑之后还隐藏着这些不为人知的悲伤故事。

    “所以,后来母亲在宫中看到了流云剑,对吗?”他声音肃缓,心沉如铅。

    当年定然是他母亲乐平公主在宫中见到了流云剑,认定是康恩帝派人假扮流匪杀害了秦衍书一家,而蔺烨然当时所见场面,正是公主来找她的父皇要个法的。

    难怪她当时出了不让蔺烨然当大周储君的狠话。

    那时的她应该对她的父皇失望至极!也可以看出她对宜宁郡主的感情有多深厚。

    “此事……也……不见得是你……皇外祖父所为。”梅妃艰难地开口。

    以前她脑中也偶尔闪过一丝半点这种想法,但毕竟没有证据,可刚才蔺烨然竟然昨夜秦晓霜在宫中找到了流云剑,那也算……证据确凿了!

    不然何以解释宜宁公主随身的流云剑竟然在宫中!

    她长叹一声。

    “确实不是皇外祖父所为!”静默须臾,蔺烨然忽然开口,声音平静而沉稳,“皇外祖父若是要想要灭了秦家,根本无需如此,当年谋反之名名正言顺,何须等到数年之后?又何必借流匪之名?”

    “退一步,纵然数年过后他想杀了秦相一家,又何必将流云剑带回宫中,又如此不心让我母亲见到?皇外祖父当然知道母亲与宜宁郡主亲胜姐妹,自然知道这剑若是被母亲看到会与他产生嫌隙,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不明智的决定。”

    “只是这剑是如何到了宫中,又为何刚好被我母亲见到?这其中甚是蹊跷。”

    闻言,梅妃秀眸一亮,她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抓住蔺烨然的胳膊,急切道:“没错,你的很有道理。阿然,肯定不是你皇外祖父!当年,先帝那么疼爱宜宁郡主,看到郡主托人送到我宫里她女儿的像时乐得合不拢嘴,那娃娃长得粉装玉琢,大了必然又是一个倾城倾国的绝色佳人,给我家阿然做媳妇刚好……”

    她倏地住了嘴。

    蔺烨然恍若未闻,缓缓起身往门口走去,抛下一句:“此事我会彻查,定会还秦家和我皇外祖父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