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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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 在顾红志的哀嚎中,五件新棉衣被陈月英通通没收,她强调:“红志, 不许出去这件事, 你们姐妹俩儿也一样,等过年的时候再穿!”

    顾夭夭翻了翻日历, 发现距离除夕还有一个多月,一月至二月可是数九寒天, 乃一年之中最最寒冷之时,等过完年都快开春了……

    无奈片刻,她灵光一闪,:“哎呀,还有个布袋子忘记在车上了, 我去拿回来!”

    留下这句话,顾夭夭旋风般冲出堂屋, 完全不给父母询问的机会, 不赶紧溜走, 被他们以天快黑为理由阻止,怎么圆这个谎嘞?

    跑出院子后,她微喘着气停下,立在村舍间半晌,抬头看看天, 裹紧领子往沈家的方向去了。

    门外突然出现的少女, 让沈西林愣了一下:“怎么来了?正好,有事和你。”

    “诶?我也有事和你呢。”顾夭夭背着手有些不自在,那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但不心里又过意不去。

    这时, 夏彩云温柔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断了她要出口的话——

    “幺儿来啦?快进来。”

    她还没走进堂屋,一个的圆球就扑了上来,邀功地道:“夭夭姐姐,妈妈给你做了一件漂亮的衣服!”

    “快,来穿上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改改。”夏彩云拿着一件薄薄的藕荷色斜襟袄,示意儿子出去,随后又关上门把火盆移到顾夭夭脚边。

    外面的天几乎黑了,看不清衣服的细节,但上手一摸,她就知道是好料子,手感十分细,有些像丝织品的质感。

    “夏姨,这太贵重了。”

    “你给夏姨找回了淼淼,这算啥?夏姨上次可答应了你妈,给你做件衣服的。”

    夏彩云很坚持,顾夭夭只好收下,心里琢磨着怎么补贴他们时,见淼淼目光亮晶晶地盯着她,嘴巴贼甜:“夭夭姐姐真好看呀~”

    啊,有了,她笑着轻轻捏了捏丫头的嘟嘟脸,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包散装的大白兔奶糖,:“今天跟我爸去县城,有人在路边卖,给淼淼吃。”

    着,顾夭夭跨出堂屋,扯扯站在屋外吹冷风的沈西林,二人一起出去了。

    他们立在院外不远处的银杏树下,冷风哗哗吹得人脸疼,顾夭夭搓着手跺跺脚,没多犹豫便将她听到的,一字不落地告知了沈西林。

    阴沉的天,没有一丝星光,也没有月光,她看不清对面少年的表情,他许久没话,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知道了。”

    顾夭夭默默无言,一时不知该什么好,又隔了半晌,沈西林似乎冷静下来了,将自己发现野猪的踪迹的事与她听:“明日天气合适的话,我来找你。”

    二人约定好时间,便各自分开,回家了。

    沈西林定定看了少女离去的方向很久,才转身回屋,夏彩云见自家儿子脸色不渝,有些担心地询问了几句。

    “妈,我不想读书了。”

    夏彩云听闻儿子的话,先是大吃一惊,进而怒意勃发,她语气坚定道:“妈不想听到你这种胡话,你今年都高三了,怎么能不读就不读了呢?!阿林,你答应妈,再坚持半年,读完高中好吗?”

    沈西林眼里闪过挣扎,将顾夭夭带来的消息告知了母亲,然后担心地看着她。

    “我还以为是啥大事,原来是这个,妈都忍了这么多年了,还会在乎这一次?你阿奶离不了我,等你成人了那天,咱们就离开沈家,你去哪儿,我和你妹妹都跟着,委屈你了……”夏彩云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沈西林心里涌上无力感,恨自己弱,护不住母亲与妹妹,更恨那对狗男女,欺人太甚!

    最终,他点点头,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安慰道:“儿子不委屈。”

    的淼淼伸着短手,给哥哥和妈妈分别递了一颗糖,奶声奶气地:“夭夭姐姐给的糖,一吃就开心。”

    一句话破了沉重的气氛,香甜的奶糖,似乎给这个苦涩的夜晚带来些许甜蜜的滋味儿。

    于此同时,顾家。

    陈月英没好气地数落了顾夭夭一顿,“天这么黑,喊你爸去拿就行了,要是被拍花子的绑走了咋办?”

    一顿好哄,悍妇娘才脸色稍霁,问她:“拿了啥回来啊?”

    顾夭夭狗腿地拿出五套,已经去掉水洗标和吊牌的秋衣秋裤,:“那人,这叫保暖内衣,冬天贴身穿在最里面,可暖和了!”

    “这又是多少钱,不便宜吧?”陈月英摸着衣服,狐疑道。

    “嗐,不要钱,我用二十来斤鱼和那人换的。”顾夭夭轻描淡写地。

    顾红秀摸着其中一套粉色秋衣,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听到这话,抬起头好奇地问:“幺妹,你哪儿来的鱼,又是偷偷存起来的?”

    “答对了。”

    “那你怎么保存的啊?”

    “你放在哪儿呢?”

    面对白莲姐姐和悍妇娘的“拷问”,顾夭夭老神在在,开始了她的欠揍表演:“挖个水坑,把鱼养起来,很难吗?至于我的秘密基地在哪儿,这是个秘密,恕不告知~”

    “呸,你个背时鬼,老娘还不想知道呢!”见闺女不,陈月英嗔了一句,不再追问。

    她喜滋滋地看着手里的浅红色秋衣,和丈夫孩子们:“今晚都好好擦干净身子,换上试试它到底暖不暖和!”

    这边,顾老三家喜气洋洋,对面的顾老大家却愁云惨淡。

    田二秀心里特别不痛快,却阴着脸没话,一是怕心情同样不佳的丈夫她,二是怕情绪起伏太大伤了肚里的孩子,在见到姑子满脸喜气待嫁的样子时,终于沉不住气,出言讽刺——

    “年纪轻轻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一个死过老婆,还有三个拖油瓶,比你大哥不了几岁的老男人,就这么高兴?”

    顾永莲不是软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骄傲道:“我不用经历十月怀胎之苦,就能有三个娃儿,有啥不好?再,男人老一点才会疼人,那不然像我大哥,给你晕就开心啦?老韩这两年不定就会升副团,我指定要随军,离开这个落后的地方。”

    到时候当一个军官太太,难道不比在地里刨食美吗?顾永莲心里得意得很,韩光祖在后世被评选为战斗英雄,她在医院当护工时,照顾了他几年,听了不少大英雄的事迹。而且三个便宜子女十分出息,在医疗、军部、商界,虽不是最顶尖的人才,也都有所建树。

    她觉得未来一片光明,等饥荒来了,自己在部队里吃香喝辣,某些人只能挨饿忍饥,根本比不了,啧。

    “行了,你少两句,不舒服就进屋待着去!”顾永顺狠狠吸了一口旱烟,心里对亲妹妹和父母都有了意见,冷言道:“落后地方?你就是出生在这个落后地方,你心心念念的韩光祖也出生在这个地方,爸妈以后一辈子都会待在你口中的这个地方!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永莲你可真行!”

    老太太一听儿子这话,神色变幻不停,原本要骂儿媳的话变成了对女儿的敲:“永莲啊,爸妈为你的婚事操尽了心,我们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哥哥们有的,你从也有。以后每年要回来一趟看我们,每个月给爸妈寄五块钱,这些你可是答应了的。”

    顾永莲心,到时候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这极品老太太长鞭莫及,还管得了她吗?

    真是天真啊,这般想着,她笑语晏晏地着不要钱的好听话和种种保证,立时将王喜娥哄得心花怒放,觉得自己掏出老本,给闺女添一百块钱嫁妆,值了!

    顾永旺气得要死,目光扫到闺女,想她那奇好的气运,便问:“韩家会倒霉吗?”

    顾红雪为难起来,她心里不愿意韩建国家出什么事,便支支吾吾答道:“我们家会越来越好,我和哥哥也会给爸妈挣脸的,肯定比三叔家强。”

    闺女的话让顾永旺心里稍稍感到安慰,他又问:“明年你哥毕业,送他去当兵怎么样?”

    “读书不是更好吗?”顾红雪惊讶道。

    “读书有啥好?你看看人家当兵,前途才好!”顾永旺越想越对,决心今晚就去走走关系,探一下明年的入伍指标。

    这是他第一次没听女儿的建议,顾红雪有些急,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应该等哥哥高中毕业再入伍更好,但父亲很坚决,她也没办法。

    次日,沈西林按时上门,二人大清早进山了。

    路上有村民问他们干嘛去,只消割猪草,便无人怀疑,还夸了两句勤快。天黑之际,两个步履沉重的身影出现在山脚下,似乎拖行着什么庞然大物。

    “多亏你的蘑菇肉馅饭团,不然我没力气拖这大家伙。”沈西林的声音,疲惫中难掩兴奋。

    着,他停下来用一些藤蔓盖住已经不动的野猪,对顾夭夭:“你等在这儿守着它,我去老村长家借二六杠自行车去一趟镇上,我认识一个靠谱的人可以处理。”

    “哎,你等等。”半大子不经饿,何况要驮着这么大的家伙去镇上,她又递过去一块脸盘大的鸡蛋糕,“在县城买的,你先吃些垫垫肚子,别客气,要觉得过意不去,到时候可以多分我一点肉,哈哈。”

    香甜的味儿一直往沈西林鼻腔里钻,他确实饿得两眼有些发虚了,毕竟搞这个大家伙很费体力,便不再推却。

    他边吃边往老村长家走去,一口咬下,香甜至极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那股烧心的饥饿感顿时散去,沈西林想:他永远忘不掉这个味儿了。

    人一走,顾夭夭立刻闪身回了公寓,马不停蹄地下单了几十斤野猪肉放在新买的冰柜中,又追加了鸡蛋糕和一碗热馄饨,以及三套秋衣秋裤,这是给夏姨和淼淼的。

    在山里蹲了一天,尽管在破棉衣里穿了羊绒内衣保暖,还是把人冻得不行,此时此刻她只想来一碗热汤面,再回家洗个热水澡。

    做完这些,顾夭夭又出来等着,沈西林一会儿工夫就到了,他交待:“你先回家等着,明天就有消息了,我去去就回。”

    二人合力把两三百斤的野猪绑在车上后,顾夭夭:“那你从公社回来还了车,再来找我一趟。”

    沈西林嗯了一声,让她早些回去,骑上车快速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回到家,顾夭夭提了一袋野鸡蛋,半篮山药蛋子和野菜,告诉陈月英:“妈,家里的盐够吗?我们设陷阱猎到一只野猪,西林哥送去镇上处理了,到时候你多做些腊肉,储存起来。”

    “真的?!我闺女可真行!”陈月英一边询问详情,一边狠狠夸赞她。

    “喔~姐姐又带吃的回来啦,妈我想吃蒸蛋羹!”顾红志已经点上餐了,当然只换来了一记铁砂掌。

    顾夭夭悄悄塞了他几颗奶糖安抚,等回了姐妹俩儿现在住的西耳房,她又悄悄给顾红秀塞了块鸡蛋糕:“姐,吃吧,我偷偷藏的,等下次有机会去县里,再多买些回来。”

    “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顾红秀双眼放光,也献宝似的拿出一卷芦苇席子:“幺妹儿,你摸摸看,是不是很软?”

    眼前的芦苇席确实很柔软,暖调的米白色,手感毛茸茸的,整张席子居然全由芦花编织而成,颜值高不,还十分暖和。

    “姐,这些芦花你收集了多久?”

    “从九月底开始收集的吧,也还好,看到了就摘回来放着。”

    顾红秀不在意地,似乎有些羞涩,咳了咳指着曾经土黄色的墙壁问她:“你看我贴的报纸好不好?”

    顾夭夭环视了一圈新屋子,:“窗户那缺块帘子,还有桌子和衣柜,等我下次去废品收购站看看,有没有别人不要的家具,蚊帐也需要,挡挡灰尘和蚊虫……”

    “呸,你想得可真美!”顾红秀没好气道,又:“明天你上学,反正农闲没事做,我再编扎两床稻草垫子,放在最下面,暖和。”

    “谢啦,姐。”顾夭夭笑眯眯,坐在有些许摇晃的床上,心情很好。

    要姐妹俩儿都有自己的床了,是件高兴的事,但这床实际上只能勉强称之为床,下面一些土砖搭建而成,然后用了几块木板拼接成床板,再往上铺稻草垫和粗布床单,就能睡了。

    搞得顾夭夭老担心,床会不会半夜塌掉,顾红秀出去的时候,还把这件事当玩笑话给在堂屋织布的母亲听。

    “矫情鬼!”陈月英没好气道,回了屋却与丈夫商量:“反正这段时间没事,要不你给闺女做两张木床吧?木料再慢慢攒就是了,总不能委屈了她们。”

    顾永顺看着穿上秋衣后,凹凸有致的妻子,眼神灼热起来,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凑过去声:“阿英,你真美……”

    “讨厌!”

    东耳房的灯熄了,顾夭夭听到三声猫叫,一个激灵从暖和的被窝里爬了起来,穿上鞋要出去。

    “幺妹儿,你不睡觉,干嘛去?”顾红秀迷迷糊糊道。

    “上厕所。”

    “屋里有夜壶,不用去外面。”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顾夭夭坚称不习惯,蹑手蹑脚出了堂屋,往院门走去,沈西林果然等在那里,她从公寓里取出一碗刚到不久的热汤馄饨,隔着矮墙递出去:“我妈今天包的,你吃了再回去。”

    一股热气升腾而起,混着麻辣鲜香的味儿,霸道地冲击着沈西林的嗅觉,他不知不觉接过来,西拉哗啦吃起来。

    在山里冻了一天,又吹了大半夜的冷风,早已冰凉的体温又重新回归,喝下最后一口汤汁,把陶碗递回去,他满足地喟叹一声:“谢谢。”

    “不谢,合作愉快~”顾夭夭弯着眉眼,又递给他一块牛皮纸包的鸡蛋糕,“辛苦了,赶快回去吧,不然夏姨该担心了,这是给淼淼吃的,我进去啦,再见!”

    沈西林愣愣地看着那道纤细背影消失的方向许久,他想: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是好人多,是吗?不是自己以为的全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