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隐瞒

A+A-

    “齐繁之还没回信么?”许如是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大周的史册。

    大周自建国起,这皇位交接便不太平,开国便有什么弑兄杀弟,其后儿子拉父亲下马,母亲废掉儿子皇位更屡见不鲜,政变比旁的朝代更为频繁,每回都是一场血雨腥风。这开国的风气不正,确实影响后世。

    婢子赔笑道:“毕竟没有八百里加急那般便捷。”

    她哪里知道都不经过驿站,哪能有八百里加急。

    只是齐行简又不是在陇西,他本身就在往长安赶,按这么些日子,别信,快得话,人都该到了。他既答应回京,来的路上又想拖延什么

    但这些哪是个婢女能知道的,去问方丈,方丈又是推三阻四,没趣得很。

    许如是不再问,合上书,转而道:“今日钟声遍长安,可是谁出事了?”

    婢子面露迟疑:“如今宵禁时分,外边不许行人走动,要知道消息,得明日了。”

    许如是点点头:“倒是这个理。——收拾东西,明日回宫。”

    婢子吃了一惊:“您不等了?”

    “等什么?”许如是嗤了声,“如今这架势,怕不是圣人便是太上皇出事了,等他表态,黄花菜都该凉了。”况且她身为晚辈,必然得回去,否则落下个不孝的声名,吃不了兜着走。

    婢子“喏”了声,出了门使唤人去收拾物什。不多时,方丈竟便匆匆赶过来求见。

    许如是丢开手里的书,淡淡道:“酉时末了,也不便叫方丈进屋来,有什么事儿就在外头吧。”

    方丈不敢争辩,只道“不敢”,心中也知道许如是这是表明并不想私下深谈,显然腻烦了他的敷衍,心中发急,又问许如是:“娘子走得甚急,可是敝观招待不周”

    “家中有事罢了,与贵观并无干系,方丈不必自责。”许如是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方丈讷讷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近来长安多事,娘子心。”

    “多谢方丈提点,我省的。”许如是笑了笑,把玩着铜镇,垂目思索起来。

    齐行简回信还没到是无心,她是绝不相信的。

    可若是有意,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蓄意报复单方面撕毁协约还是另有图谋

    ……

    “侍医呢?快去太医署叫人!太医令太医丞,通通叫过来。”

    皇帝一倒下,皇后立刻慌了神,还是身边的宦官陈辅国暗暗扯了扯皇后衣袖:“殿下,不能叫侍医来。”

    “侍医一来,先前圣人用的药……”

    皇后激灵灵了个寒颤,仿佛三九天里被人扔进冰窖,一股寒气儿自脊骨蹿到脑后:“都回来!”

    先前皇帝是实实的病重,给皇帝用的药,都是皇后私底下寻来的虎狼之药。——为了皇帝尽早病好,压许宸,皇后可谓不惜代价。

    侍医一来,皇帝的病能不能好还是两,用虎狼之药的事是必然要被人发现的。她费了这么些日子,不就是为了压许宸?哪能反手就给许宸递把柄过去?

    皇后深吸一口气,将颤抖的双手拢在广袖里:“速速回宫,找孙圣手!”

    这位孙圣手自然便是先前给皇帝开了猛药方子的人,脾气古怪,却对医术十分痴迷,只是家中毕竟窘迫,这么些年来多亏皇后提供药材供他施展才华,这才对皇后倾力相助。

    他生得清瘦矍铄,一把修剪得宜的山羊胡,问了皇后好些问题,又看了看皇帝的状况,最后切脉,将手收拢成拳,放在唇边,沉吟良久。

    “怎么样?”皇后仿佛抓住最后一线稻草一般,眼睛亮得惊人,望着这位自称药王孙思邈的嫡系后人。

    陈辅国能看见,她杏子似的眼里隐约闪烁着晶莹的光——甚至蓄起了一点泪花。

    “圣人的恶症本就该长期调养,前头只是被药暂时压下去了。却如同附骨之疽,今日这大悲大喜,刚好成了个引子,叫恶症爆发,臣恐怕……”孙圣手并不似侍医一般喜欢掉书袋,得话通俗易懂。

    他摇了摇头,皇后眼眶发红,蓦地狠狠瞪过来,仿佛在世修罗:“你今日,治得好也得治,治不好,也得治!圣人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九族都得陪葬!”

    “皇后殿下。”孙圣手也不是什么软骨头,冷冷道,“既然如此,臣照实了吧,圣人的病,不能治,没得救了。不止臣这么,便是太医令、大罗神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所幸臣孑然一身,要杀要剐,请便吧。”

    “你、你你——”

    “殿下,”陈辅国扶着又气又急的皇后,“他还能有几日好活,莫与他做计较,唯今之计,还是要早做算。”

    陈辅国的声音微尖,像是金属划在石头上,刺啦作响,听得人心里难受极了。

    皇后颤抖着唇,一拂衣袖,出了内室,陈辅国跟在后边劝:“殿下,圣人的身体,能救,固然好,若……也要早做算。不能叫太子占了先机去。”

    皇后心中挣扎,却也冷静了一些,她毕竟更在意手中权势,而非皇帝身体。脑子清醒了些,也不得不做最坏的算:“先机本后还有何先机”

    “殿下莫要忘了,如今可是宵禁时分。唯有圣人才有叫人开坊里门之权。”陈辅国意味深长。

    宵禁时分,长安路上禁止行人。别没有叫侍医来,便是叫了人,有什么消息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都是传不出去的。

    “你是,封锁圣人病重的消息”皇后在陈辅国的提点之下,终于想起这茬。现在太上皇山陵崩的消息尚且没有多少人知道,更何况是圣人的状况。

    陈辅国并不居功自傲,恭维道:“殿下圣明。”

    皇后手抚云鬓,将散乱的发丝整理得服帖得宜,重新变得雍容华贵起来:“封锁宫里的消息,知情的都看起来。宣何护来共商国事……”

    一系列的命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皇后眼神逐渐变得刚毅起来:“……拿印玺来,密诏宋王入宫!”

    太阳落山。

    光芒渐弱,长安万年陷入一片陌生的黑暗和寂静之中。

    更漏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这夜,漫长。

    ……

    长夜终将有黎明。

    今日是个晴日,太阳初升,破云而出,光芒万丈。

    许如是动作一向雷厉风行,要回宫,早上便启程,中午就回了宫里。

    她一回来自要找贺兰梵境亲自一声,刚到角门口,便遇着个眼生婢子的婢子,慌慌张张地行礼:“公主。”

    口称公主

    许如是略有些疑惑,这满宫的人要么是随民间唤她娘的子,要么随宫里叫她阿家的,却独独没有称公主的。

    她随口问了一句:“新来的”

    “是……回公主,是。”

    许如是点了点头,算是放过了。她才如蒙大赦,快步趋行向东。

    许如是扬声提点了句:“那是太子议事的地儿,你走错方向了,厨下在西边。”

    “奴婢……奴婢有罪。”

    连口音都吓变了。

    况且她都隐约能听见姑娘牙齿战栗的声音。……她又不会吃人,有这么可怕么

    她无奈摆手:“你办差去吧。”

    进门便见到贺兰梵境一袭素衣,高髻上翡翠金玉消失殆尽,一水淡雅银饰。见了许如是有些讶异:“我还道遣人知会你,——如今回来得倒也是时候。”

    许如是行了一礼:“我听见钟鼓声了,阿姨,是太上皇吗”

    贺兰梵境叹了口气:“殿下正伤心呢。”

    算是确认了。

    太上皇对这个长孙也是极喜爱的,加之许宸重情,许宸自然不好受。

    就连许如是现下真确定了,心中也有些怅然。悲戚是有的,但她心中计较更多的,是太上皇之死能不能缓和得了许宸跟皇帝之间的关系。

    许如是沉吟片刻:“阿姨,阿耶在东宫里没有入宫,也没去官署么”

    贺兰梵境解释:“圣人哀毁过甚,要罢朝三日,要一心为太上皇治丧。”

    罢朝

    本朝高祖也当过太上皇,他老人家病逝之后,哪有这一出皇帝跟太上皇关系恶劣,人尽皆知,如今装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也不嫌虚伪。

    “……圣人真哀毁么”

    贺兰梵境愣了愣,道:“宫里头是这样的。菩提心,慎言。”

    许如是嘴上受教,心里头却在盘算,如今宫外也没人真见过圣人,也不知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

    不——

    就算是假的,若他还愿意装出孝顺的模样,至少许宸这边就有转圜得多了。

    就是不知道皇后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还没跟贺兰梵境聊多少,许如是便被许宸身边的人唤走,贺兰梵境低着眉送她出门,许如是还纳罕许宸找她做什么。

    没料到,到了正堂,许宸和许铄都已经到了。还有个身穿绯衣的宦官见她来了,才拿出一道诏书:

    “诏,太子许宸、江都郡王、寿春公主即刻入宫,为太上皇守灵。”

    许如是与许铄对视了一眼,心中都觉得有些奇怪。

    这道诏书来的时机,委实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