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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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许宸登基了。

    这大周的天,终于是变了。

    自含元殿之变后,许宸亲自留在宫中侍疾,因而也发现皇后寻游医毒害皇帝之事,顺带也将此事加入皇后的罪证,妥妥落实了谋逆。

    不久后皇帝便因病重驾崩辞世。加之宫变当日,铲除了皇后、何护、宋王,其党羽分崩离析,又拿到了禁军兵权,之后掌权可谓十分顺利。

    月余的功夫,原本与许宸关系亲近的臣子,被罢黜的、流放的,尽皆赦免,唯有尚书省鱼宰相因年老体弱,拒绝了许宸的好意,上书乞骸骨告老还乡,许宸也不强求,便追赠了他正一品太师。

    如此一来,尚书省三品宰相便空了出来。

    许宸自是想相交莫逆有大才的张钦掌尚书省,为宰相。然而齐行简那边又荐了户部的许严,这许严在前朝改革盐税,精简盐官,也确实是个能人,但奈何——他与齐行简走得甚近。

    齐行简原本就手握兵权,如今又有从龙之功,可谓是权势滔天,风头无两。

    “圣人,时辰到了,换药么”贺兰梵境柔声的提醒断了许宸的思绪,她如今被封为了贵妃,尊冠六宫,摄后宫事,几个媵妾也分别封了充仪、婕妤。

    “有劳你了,梵境。”许宸抬头笑了笑,温良模样,

    眉间却攒着化不开的愁绪。

    他从前与齐行简交好,如今时移世易,他所站的位置也与从前大为不同。

    天子,天下至尊,合该揽天下之权。

    岂能放任臣子做大,威胁到独尊的皇权

    加上齐行简从前所作所为,不得不叫他心生嫌隙。

    原本这些推心置腹的话,他都爱跟菩提心上一,如今许如是开府出宫了,倒也无人可了。

    “一家人哪来两家话。”贺兰梵境听许宸轻声喟叹,不禁微楞,想了想又道,“宫中姊妹皆有位分,册封礼仪也皆备妥了,独独王妃的追封未定,妾想问一问殿……圣人,王妃那边是按甚么章程”

    所谓王妃,自是许宸还是郡王时的嫡妃。

    许宸微怔,他那位王妃本是太上皇那位贵妃的侄女,当年贵妃受宠却无子,想着要拉拢他们长子一系,便将自家亲戚提溜出来给他。然而这嫡妃娇纵跋扈,并不为他所喜。

    如今那位贵妃一系势微,若要追封皇后……势必叫人人心浮动。更何况,王妃还留下了二郎。

    许宸属意的从来都是长子许铄。

    “追封贵妃,依礼办就是。”

    “喏。”贺兰梵境目光微微闪烁,“还有菩提心那边……”

    原本此时,许宸就该兑现诺言,但因为客观原因影响——皇帝和太上皇都驾崩了,举国都得守丧,这婚事还得起码还得拖百日。可齐行简那边也不得不安抚。

    许宸沉吟:“我念,你写。”

    “定国公齐行简,夙夜兢兢,驱胡虏而宁家邦,封河间郡王,授尚书令。赐——绿韨衮冕衣裳,句履,皮弁素积,戎路乘马,鸾路乘马,彤弓矢,卢弓矢,左建朱钺,右建金戚。”

    ……

    “齐繁之,你是不是蠢!烫手的山芋你可真敢接。”许如是搁下赤金鸳鸯莲瓣纹碗,讥嘲道。

    因先前许如是出头替太子许宸、不……今上挡了刀,得的封赏也不少。这几个月清理皇后余党,从长乐坊里查抄出了不少豪宅,干脆改做了公主府,又赐田宅,又增了五千户食邑,每年单是田税就有近千万钱。更莫许如是的采邑里,有矿。

    生活也比较惬意——如果不是齐行简隔三差五上门来气她。

    齐行简面不改色把药碗递给她,“——吃药,凉了便不好了。”

    碗架在许如是面前,她深吸了口气,端起碗企图一饮而尽,吃了一口便忙不迭抓了颗蜜饯:“莫转移话题。你你读过王莽传不曾读过魏武帝纪不曾”

    “不曾。”齐行简笑了笑,双手一摆,“齐某行伍出身,经史子集一概不知。”

    一句话差点把许如是给噎住。

    “你不知道经史,还不知道尚书令是甚么你不知道经史,便不知道九锡是甚么”

    本朝宰相皆是尚书省长官,而尚书令分外特殊,自太宗担任后,便悬虚不设,后来的宰相便都为尚书仆射。

    但这也就罢了。

    九锡者,车马、衣服、乐悬、朱户、纳陛、武贲、钺、弓矢、秬鬯也。

    受过九锡的,都是王莽、曹操、司马懿、杨坚之流。简直就是篡位资格书!

    许宸这一手,几乎等于是直接在问齐行简有无异心了。

    “不过赐了四锡么——”齐行简慢悠悠道,“还有赏的余地不是”

    还有进步空间这话他也得出口!

    娘子皱着眉头,

    双颊微鼓,映着初春的阳光,仿佛春日里的粉桃,俏生生,水灵灵。

    她这样担心他,他心中很欢喜。

    齐行简忍不住摸摸她脑袋,头顶发丝柔软,茸茸的。

    “啪——”

    许如是一巴掌他的手,面色肃然地昂首,却又压低了声音:“国丧期间,你注意点……”

    活似个气势汹汹的猫,奶凶奶凶的。

    齐行简收了手,心情却不错:“——你若不高兴,赶明儿辞了就是了。”

    许如是“哼”了声:“你爱辞不辞,与我有什么干系。”

    “你当初在陇西跟阿耶谈好条件的时候,就没想着日后么”

    在……陇西

    齐行简目中讶色一闪而逝:“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如是冷笑:“如不是在陇西串联好了,那玉玺怎么会在皇后……不、宋氏手里你拿玉玺跟她表忠心,倒平白无故成了她一条罪状。”

    他自来跟许宸交好,皇后怎么会轻易相信他投诚。

    玉玺之事,不过不相信齐行简那样胆大罢了。

    “换了心胸些的,凭那玉玺便能送你跟宋氏一块儿作伴去。”

    齐行简笑了笑,笑她天真:“许北辰未必不想动我,他是畏我手中十万陇西军。”

    许如是懒跟他这些,斜睨他,嘴角微微一扯:“既然那时你早跟他达成了盟约了,还什么赌,拿我当傻子耍”

    “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齐行简声气一缓,他是存着私心,却也是为了提醒她。当时那种情况,若要照直了,她定然不愿相信,只能愈怨他。

    许宸毕竟是玩政治的,当初既然没反对她和亲,需要获得他支持的时候,又怎么会吝惜许桩婚。

    尽管先前就猜着了,但真听齐行简软了声气,许如是心中还是一阵无名火起,心中又是憋气又是委屈。

    “呵,你们两个倒串通默契。倒白费一场好戏,叫贺兰阿姨挨了一巴掌。”

    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巴巴做给她看。

    齐行简听得一怔,虽不知是什么事,却也猜得许如是对许宸怨气颇深。

    齐行简乐见其成,一哂:“政客的手段,真心假意,哪里就这样分明——”

    “是了、是了。”许如是一面不住颔首,一面冷笑,“你们这些政客,都是一丘之貉。”

    齐行简:“……”

    许如是又道:“你与阿耶好了,却在含元殿里头按兵不动——”

    “如娘,”齐行简目光沉沉,双手握住她肩头,“宫变之事,何护这个变数谁也不曾料到。其后,我确实有一些私心,但我绝不会害你。”

    他确乎动过借争田、宫变之事,撼动许宸之心。许宸若出事,他便可推许铄上位。许铄鲁直却真诚,年轻又缺乏手段,又是许如是的亲长兄。

    只他万没有想到——许如是会站出来。

    不得已,临时变动了计划。

    齐行简如此坦诚,是令许如是万没有想到的。刹那间,她心中惊疑交织,最终汇成一个想法——

    齐行简和许宸之间,已经撕破脸皮。

    她必得站一方。

    要么许宸。

    要么齐行简。

    作者有话要:

    绿韨衮冕衣裳,句履,鸾路乘马,皮弁素积,戎路乘马,彤弓矢,卢弓矢,左建朱钺,右建金戚——汉书·王莽传

    九锡者,车马、衣服、乐悬、朱户、纳陛、武贲、钺、弓矢、秬鬯也。——颜师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