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下雪了。

    很应景的，这天是圣诞节。

    一场大雪，终于让这个北方城市有了隆冬的感觉。雪花噗噗簌簌，落得无声，却迅捷。

    陈旧的巷子换了新的行头，倒也算得可以入眼了。污泥遍布的胡同被滚了一层霜，也变得有了些神采，不再像行将就木、苟延残喘的老人那般暮气沉沉。

    圣诞节，可想而知饭店一席难求，连大强川菜这种低档廉价的馆子也沾了节日的光，坐满了幽会的中老年情侣。

    大强媳妇也学着市中心的那些餐厅搞起了节日促销活动，用餐消费满一百元，就赠送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和一顶圣诞帽。

    伙计很忙，几乎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泡在后厨。只在外出倒垃圾的时候，才匆匆看了一眼粉雕玉砌的城市。他捧了一把雪攥成团，用力丢了出去，惹得几条天天来讨食的流浪狗去追。

    他笑得开怀，却在看到一个眉眼羞涩的女孩接过身边男孩送的玫瑰花时慢慢收了笑容。

    目光中的那束花，血色花瓣被白雪称得妖娆，像一把烈火，在伙计心间烧了起来。

    “干什么呢？还不回去干活，店里人这么多，你还在这发呆。”大强媳妇一巴掌拍在伙计头上，口里吐出的哈气又厚又重。

    “好咧好咧，这就回。欸，老板娘，不是情人节才送玫瑰花吗？圣诞节怎么也有人送花啊？”

    “年轻处对象，有个节日就送花，有什么奇怪的。我今天都想给客人送玫瑰呢，不过玫瑰比苹果贵，想想还是算了。”

    “怎么？你想送谁玫瑰啊？我……妹妹？她今天正好休班……”

    “不是，您别乱猜。”伙计远远地又看了一眼那抹红色，才匆忙挑起足有十斤的棉布帘子进了饭馆。

    闫宽今天下班早，托了圣诞节的福。

    他出了公司就给伙计发了一条微信，过了半个时伙计的声音才在嘈杂的环境中传了过来：哥，我今天下班会很晚，别等我，你先回家。

    闫宽紧了紧羽绒服，收起手机，往人潮攒动的商贸城走去。

    晚上11:45，伙计走出饭馆。他步子有些急，低头在前襟中鼓弄着什么。

    “天。”

    伙计一怔，他迅速转头，发现闫宽在不远处的杂货店门口正在抽烟。

    “哥？”伙计跑了过去，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责怪，“你怎么等在这里？多冷啊？不是让你先回家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啧。”闫宽灭了烟，一把搂住伙计的脖子，勒紧，“我刚才还以为你感动得会哭，没想到倒是挨了你一顿臭骂。”

    “哥，我哪敢骂你啊，不过这零下二十多度，你怎么不进屋啊。”年轻人的声音依旧不高兴。

    闫宽单手捂住伙计的嘴，皮手套拍上来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怎么这么啰嗦，和老妈子似的。我在东北待了快三十年，哪里不知道现在外面不能久站。我也是刚来，我给大强发信息问了，知道你们快歇业了。”

    闫宽垂眸往伙计怀里瞄了一眼：“怀里是什么东西，刚才看你紧张兮兮的。”

    伙计扒开闫宽的手，神情有些无措和别扭：“也没什么，就是花。”

    “花？什么花？”闫宽依旧揽着他，两人长腿长脚的往出租房方向走。

    转了一个弯，进了背巷，伙计在一处路灯下停了脚步。路灯可能上了年纪，投射出的光线窄昏暗，雪花穿梭其中，留下并不明亮的影子。

    “……就是……玫瑰花。”

    年轻人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一枝玫瑰，偏头看向别处，花却是送到了闫宽面前：“老板娘圣诞节搞活动送玫瑰，……剩下一支……就给我了。”

    伙计已经尽量将话得随意从容了，但微微颤抖的语气还是泄了他的紧张：“这天……有点冷啊。”

    闫宽慵懒地往路灯杆上一靠，笑道：“举这么高干嘛，看着像送我的一样。”

    “啊？我……留着它干嘛……就送你吧。”

    “呦。”闫宽伸手弹了一下雪中颤巍巍的鲜花，“送我？你确定不用它去追妹子？”

    “……不、不用，没……没有妹子。”伙计觉得玫瑰重若千钧，压得他的手臂微微发疼。

    “我还真没收过花呢，没想到第一次收竟是玫瑰。”闫宽往嘴里扔了一颗烟，没点。他嘴角缀着笑，眼里有着戏谑，“挺好，我以为我第一次收花会是百年之后的白菊花呢。”

    伙计又把花往上送送：“那你快拿着啊。”

    闫宽手中摆弄着火机，眼神落在了伙计脸上，从他翕动的睫毛看到慌乱的眸子，从泛红的脸颊看到紧抿的嘴唇。

    “很冷？”他问。

    “嗯？不……不冷。”

    “不冷的话，就好好送花，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哥没有教你礼貌？”

    伙计终于转过头，与闫宽四目相对。他心中一惊，手中的花差点跌落。

    闫宽的眼神很深，深到他觉得那目光已经透过了他的皮肉，看到了那份龌龊不堪的心思。

    “看着我！”闫宽又一次要求，语调正经了起来。

    “我第一次收花，你要隆重一些。”他轻轻的。

    “嗯？”伙计终于又看向那双眼睛，“怎么隆重？”

    “……句好听的。”

    轻盈洁白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血色的花瓣上，是最妩媚的纯洁，也是最干净的情色，不知落了多少片，年轻人才低低的了一句。

    “我第一次送花，送给第一次收花的你。”

    ……

    冻得有些发蔫的玫瑰花被插在了啤酒瓶子中，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出租房中很暗，只有一处闪烁的灯光。

    伙计趴在那处光源中，脸被映得一闪一闪的。

    闫宽从厨房端了两个盘子出来，看见将脸直接怼在彩灯上的年轻人，嘴角不由得压了一下：“趴那么近看，也不怕晃坏了眼睛。”

    伙计这才直起身，又用手碰了碰塑料的绿叶：“哥，这圣诞树只能圣诞节用？”

    “是吧。”闫宽放下盘子，是两份牛排。

    “那太可惜了，我好想每天晚上都看它闪烁。”伙计接过煎得有点焦黑的牛排，笑了起来，“哥，你从哪里学的这套路，圣诞节一定要牛排配红酒。”

    “以前交女朋友的时候学的，要不弄个全套，她们必然得和我翻脸。”

    “啪。”

    伙计放盘子的声音有点大，闫宽挑眉看过去，有些不解：“祖宗，你这是……翻脸了？”

    “没事，吃饭吧，饿了。”伙计用筷子夹起牛排狠狠地咬了一口，随意嚼了两下就吐出来，“没熟。”

    厚厚的牛排外表焦黑，里面却拉着红丝。

    “七分熟，这样嫩，口感好。”闫宽想哄着伙计继续吃，没想到却被收了盘子。

    “我不爱吃这样的，哥，我给你重新做，今天不吃牛排。”

    伙计冷着脸进了厨房，闫宽咂摸了一下嘴跟在后面。他倚在门板上双手抱胸，嘴角扯着笑，看着伙计将两片牛排切成细条，起锅烹油。

    “二狗子，哥哪里惹你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为了让你好好过个节，哥也算费尽了心思，虽然圣诞树了点，牛排也是折的，但哥的心意没折啊。”

    “跟你句实话，以前哥没为哪个女朋友费过这么多心思，到你这倒热脸贴了冷屁股。”

    铁锅被颠了一下，热火烧很高，牛肉的香味爆了出来。

    关火入盘。

    伙计目不斜视的越过闫宽，将盘子放在饭桌上：“干煸牛肉条，吃不吃？”随后又：“谁是二狗子？”

    年轻人的声音依旧有点冷。

    闫宽自与伙计刚相识时拒绝他给自己留饭的好意之后，就再没受过他的冷言冷脸。伙计太乖，处处想在他先，懂事的有时让人心疼。而现在，乖顺听话的年轻人闹起了别扭，使起了性儿，倒让闫宽起了兴趣，觉得这才像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

    他凑了上去，眼睛里含着笑意，觑着伙计的脸色。

    “你谁是二狗子？原来你自己不也认过？”

    伙计不动声色的红了耳尖。上次他钻闫宽被窝，被笑话是发qing的二狗子，记得当时自己并未反驳，倒是表现得更兴奋了。

    好羞愧！

    “坐下吃饭吧，一会敬哥和爽姐就回来了。”伙计心中的酸楚被羞赧冲淡了不少，只能努力维持着冷淡的眉眼。

    “他们今晚要去酒吧见识见识，不会很早回来的。”闫宽坐在伙计身边，一条胳臂搭着他的椅背，“来，和哥，哥哪里惹到你了，你让哥死个明白。”

    “没有，就是不想吃牛排。”

    “成，那以后咱们就不吃牛排。”闫宽又往前探了探身子，声音压得很低，“那这红酒还喝不喝了？”

    被热气一烫，伙计脊背窜起一股电流，电得他晕晕乎乎，冷脸已然是挂不住了：“喝，喝吧。”

    “好，我给你兑雪碧。”闫宽将兑好的红酒推到伙计面前，“喝之前告诉哥，刚才为什么生气？”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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