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都可以
詹星无奈一笑:“承诺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即便你可以保证自己能做到,但你能保证你给谢景天的感情会是最好的吗?”
“和你同样承受压力,和你一样不婚不娶?成为别人口中的变态,人人觉得他身上可能会有什么病菌,躲避他如蛇蝎?”
“闫宽,既然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你为何还要拉他……入地狱!”
闫宽猛然抬头,他看到詹星眼中的痛苦。
地狱!地狱?
是啊,自己曾经不也觉得同性恋恶心?不想与之接触,甚至约束着不让伙计与詹星来往?
自己此前一直将同性恋人视为不良人,将这个群体视为不良群体,虽然并未表现得激越,但从心底是瞧不上的。
让伙计也遭受这些白眼与不公吗?让阳光一般的青年人明珠蒙尘吗?让他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口水和唾弃中吗?
闫宽忽的犹豫了。
。。。。。。
闫宽和伙计这几天双双沉默着。
两个人都变得很忙,一个人回来,另一个人肯定已经睡了。闫宽不知道自己装的如何,但伙计装睡的时候,不断翕动的睫毛,抖的他心中无比刺痛。
“这是怕了吧?”闫宽暗忖。
他丢了烟,从油漆斑驳、露着木屑的长椅上起身,拍拍羽绒服上的残雪,又跺了跺已经冻得麻木的脚,走进了单元门。
果不其然,伙计已经“睡”了。
闫宽没有像往常一样放轻声音,他脱下外衣拉了张椅子坐下:“天,我知道你没睡,起来,哥和你个事。”
伙计的睫毛抖动的更厉害了,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哥,你要什么?”
闫宽点了一颗烟,重重的吸了两口:“哥明天搬出去,公司分了宿舍了。”
伙计猛然抬头,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他。
闫宽心中一紧,匆忙扭过脸,只当去看窗外寒风中摇曳的树影。
良久之后伙计才收了目光,他抬手摘了闫宽的烟,放到口中吸了一口,语气十分平淡:“知道了,我明天帮你搬家。”
“不用。”闫宽心里像揉了碎玻璃,疼得细密又经久,“我东西少,收拾个行李箱就行,你上班吧,不用顾着我。”
伙计又吐了一口烟,点点头:“我退一半的房租给你。”
闫宽皱起眉头:“退什么退,你我还用分那么清楚?”
“用的。”伙计的脸掩在白雾之后,看起来有些麻木,“张春华昨天和我想与我同住,共同分担房租,这样我们都能省点。”
“你们要同居?”闫宽的话是从牙缝挤出来的,带着森寒的冷意。
伙计吸尽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按在花篮烟灰缸中,抬起头看着闫宽平静的笑了:“哥,我过了年就20了,在我们老家这年纪都能当爹了,这事……你就别管了。”
闫宽一口郁气吐不出咽不下,他不知该点什么,或是做点什么,便去摸烟。摸出烟咬在牙间,心绪难平,连带着手都有些微微发抖,火机啪啪按了几下,也不见火光,闫宽愤然摔了火机,大声骂了一声“草!”。
火机在水泥地上炸出了“砰”一声闷响,像闫宽此时的怒气,无法控制,又不得宣泄。
他将口中的烟拽下,揉碎。
“我去买个火机,你先睡吧。”
砰的一声门响,将伙计关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闫宽搬走的很快。
他带走的东西不多,甚至丢下了几件衣服。只是那个不算美观的花篮烟灰缸和残次的玻璃杯被包带走了,孤零零剩下一只老虎趴在另一只杯子上,模糊不清的边缘像被水氤氲了,看起来清凌凌、惨兮兮的。
心大似斗如张大强,这几天也发现伙计情绪十分低落,做事情心不在焉,总是出错。
“怎么了谢?不高兴呢?”张大强将贱兮兮的笑容挂在脸上,“和我姨子吵架了?”
“没吵架,也没不高兴。”伙计切菜的手顿了一下,刀背顺着他的指节而下,冰得他心上一寒。
张大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语重心长的劝解:“年轻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女生面子薄,你得多担待点,嘴甜点哄哄人家,什么矛盾都能解决。欸,你不是嘴挺甜的吗,在你哥身边围前围后,都把他哄得找不到北了。”
伙计持刀的手一抖,差点切到手。
“明天是年,草,这日子过得可真快。明天把春华找来,咱们一起吃个饭,你上点态度,准保能哄好。”张大强吧唧了一下嘴,“再把你哥叫来,过年过节他也没个地方去。”
“唔!”
这下是真切到手上了。
“你怎么这么不心啊,快去快去冲冲水,然后包上纱布。都上灶多久了,竟然还能切到手,真是丢我张大强的脸。”
在张大强嘟嘟囔囔的抱怨声中,伙计躲进卫生间,靠在冰冷泛黄的破旧墙壁上,曲起一条胳臂遮住眼睛,低低的叫了一声“闫宽”。
年夜,吃饺子,放炮仗。
闫宽拎着一盘炮仗站在大强川菜外面。
莹黄的灯光透过被冰花覆盖的玻璃照出来,像一方温暖的剪影笼罩着闫宽。
闫宽知道,推开那道厚重的门,就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可手伸了几次,终究还是不敢,他怕伙计生疏有礼的距离,也怕他身边站了那个女人。
又一次失败之后,吱呀,门被从里面推开了,一股暖流伴着热闹喧嚣倾泻而出,与此时在雪中踌躇的闫宽格格不入。
“哥,来了怎么不进屋?”伙计提着一包垃圾出来,看见他时身子明显有一瞬的僵直。
闫宽将那一瞬收入眼中,心中微微一叹,摇头笑着找了借口,:“公司今天聚餐,我不能留下吃饭,在路边买了一盘鞭炮,觉得你……应该喜欢,就顺路送过来了。正好,你拿着,我就不进去了,给大强两口子带个好,改天我请客。”
闫宽将袋子塞到伙计手中,转身摆了摆手:“回去吧,外面冷。”
“哥!”伙计声音很大,也很急切,似乎还带了一点压抑的哭腔。
闫宽转身看他,只见伙计慢慢向他走过来:“我送送你。”
闫宽凝视着他的眼,好一会才点头:“好,你送我到巷子口。”
两个走的很慢,踩在雪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陈旧的巷子今天总算热闹了一回,有不少半大的孩子嘻哈笑闹的在放鞭炮。
一个差不多讨狗嫌年纪的男孩,举着一个炮仗点燃朝闫宽扔了过来。
“啪”的一声,炸在距离闫宽脚下几公分的地方。
闫宽磨牙:“兔崽子,你过来,看我剥了你的皮。”
男孩扯着脸皮做了一个鬼脸,拍拍屁股跑了。
闫宽还要呵斥几句,一转头就看见伙计的……笑脸。
好久没看到他这样由心而发的笑了,闫宽一时有点看痴了。
“吓了一跳吗?”年轻人笑着问。
“没,我上房揭瓦的时候,他还在阎王殿上排队等着投胎呢。”
“你时候真那么皮吗?”年轻人呵出一团白气。
在闫宽眼里这团白气都是俏皮讨喜的:“十岁之前很皮,干过的坏事数不尽。十岁之后……就没有顽皮的资本了。”
伙计收了笑,很不自然的往闫宽身边靠了靠,隔了一会才问:“公司的宿舍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挺好的。”
闫宽很想问问张清华搬没搬进出租房,但他怂不敢问,张了几次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巷子口近了,两人的步子迈得越发了。
眼看着几步之遥就是尽头,伙计拉住了闫宽:“哥,我想吸支烟,馋了。”
两人在路灯下点燃了烟,只一支。
像很多个曾经那般,他们分享同一支烟。
闫宽摘下烟,用手指夹着送入年轻人口中,年轻人微微倾身,就着那手吸了一口。
“还这么听话,不在我身边就不吸?”
伙计仰起头吐了一口烟,乜了一眼闫宽:“向来是听你话的,只是你吩咐我的事不多。”
闫宽心里似乎被热水烫了一下,刚刚伙计那一眼有怨也有风情,让人悲戚也让人心痒难耐。
“吩咐什么都可以吗?”他脱口而出。
伙计看着他的眼睛,良久之后,一字一句:“什么都可以。”
喧嚣的世界似乎安静了下来,此起彼伏的笑闹声、不绝于耳的鞭炮声、车水马龙的俗世之声,疏忽间都已远去,闫宽的世界暗淡下来,只有面前的年轻人璀璨如星,干净、虔诚,着“什么都可以”。
他缓缓抬手,一寸一寸的逼近,年轻人的温度似乎已在指尖……
“景天!”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传来,破了两人密封的结界。
“我见你这么久不回来,便出来寻寻你。”张春华扬扬手中的围巾,眼睛却是黏在闫宽身上的,“你忘带围巾了。”
闫宽收回手,也收回目光。
“我走了,你回吧。”他淡淡的,“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转身,闫宽走出了巷子,没入了光怪陆离却避无可避的俗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