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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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家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殿下恕罪。”

    花倌主诚惶诚恐的领着倌们向纪雁筎下跪磕头,生怕慢一步会惹这尊大佛生气。

    “诶”,纪雁筎挑高眉,举着沉香雕花扇,指指身旁沉默的司清颜,“你们可别跪错了人,本姐身边这位,才是正主。”

    花倌主满头大汗,赶忙领着倌们,移着膝盖,继续磕头,声音比方才更响了些。

    “行了,不必磕了,都起来吧。”

    司清颜听着声,生怕他们磕出个好歹来,平白搭上几条人命实在不值当,便连忙唤了起来。

    “多谢殿下饶恕,奴家这就去唤了朊砚,来伺候殿下。”

    花倌主领着众倌欣喜起身,忙不迭的出了厢房。

    二楼拐角一处厢房,花倌主点头哈腰,一脸尴尬的向刘珙告罪。

    “什么!这不可能,盛京城中谁不知道永安侯世女不好风月,她怎么可能会来卉春楼这种地方,定是有人冒充,且待本相去揭穿此人,给她个好看!”

    刘珙听此事,满脸不信,非要过来瞧瞧,花倌主拦不住,只能看着她气势汹汹的踏进门,与司清颜对了个正着。

    “殿,殿下…”

    刘珙一脸惶恐的下跪,冷汗直接渗透了衬衣。

    司清颜看着地上已经垂垂老矣的刘珙,无语的挑了挑眉。

    年纪都这般大了,竟还上这来,再扫了一眼跪在刘珙身后的朊砚,模样分明才只有十七八岁,这刘珙也能下得去手,嫩草这么嫩也不怕撑到胃。

    不过也好,有了刘珙这张嘴,倒不必寻机令那姚妖知晓,费心找人将她来卉春楼的事宣扬出去了。

    “刘左相好兴致啊,敢上这来跟本殿抢人,是觉得本殿好性,还是根本没将本殿放在眼里。”

    “臣惶恐,臣一向对殿下心怀敬意,怎会有此想法,请殿下明鉴。”

    刘珙抖着身体再次磕在地上。

    “谅你也不敢”,司清颜嗤了一声,装作不耐的挥手,“行了,别杵在这,扰本殿寻欢,退下吧。”

    “臣告退”,刘珙如蒙大赦,忙不迭得退出厢房。

    “早就听闻卉春楼魁倌朊砚,歌声曼妙,绕梁三日而不绝,你还不快起来为咱们唱上一曲。”

    纪雁筎抬抬下巴,示意开席。

    “诺~”

    盛京内,对永安侯世女想入非非的不少,朊砚便是其中一个,他往日只能依靠恩客们描述,一点一滴的拼凑出司清颜的音容笑貌。

    如今见着真人,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博司清颜欢心。

    朊砚扭着柳腰,风情万种的在琴案前坐下,纤纤玉指抚着琴弦,投向司清颜的眼波似能透出水来。

    凝着眼前玉人,朊砚的音色比往日更媚了几分:“不知殿下喜爱什么曲儿~”

    纪雁筎嘴一抽,感情听曲儿的,就她司清颜一个?

    当下没好气的瞪了司清颜一眼,搂着媚柳和红虞,气哄哄的出了厢房,干脆另去开了一间。

    司清颜无语扶额,纪雁筎对美人的在意程度,她算是服气了。

    雁语和涵饰虽没朊砚来得早,但也称得上是卉春楼的老人了,对朊砚的性子算是知之甚深,敢与朊砚抢东西的,如今坟头草都不知长多高了。

    永安侯世女固然吸引人,但他们更怕得罪朊砚。

    两人尴尬的立在一旁,要不是身后有屏风挡着,恨不得贴墙站。

    不过司清颜倒是舒坦了些,投在身上的灼热视线,也就没那么难捱了。

    她笑了笑,提起酒壶,悠悠倒满:“那就随便弹唱些你拿手的吧。”

    “诺~”

    如此人品相貌,若是能得一夕欢娱,那他的身价,岂非不可同日而语~

    朊砚羞怯颔首,姿态优美到了极致。

    虽曲子不知唱的是啥,但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司清颜一杯一杯的灌着酒,微阖着眼,思绪放空,不觉有些醉了。

    昏昏欲睡间,不知怎得,竟到了一处庭院,步子急匆匆的,偏意识却混沌的很,只能依稀辨出,是在天心阁后院。

    奇怪,她不是在卉春楼饮酒嘛?

    怎么突然来了这?

    司清颜有些茫然,想要回身去找纪雁筎问个明白,怎么不声不响的扔下自己就走了。

    可身体好似不受控制,自顾自往前疾行,好像有什么追着一样。

    司清颜有些纳闷,囫囵的量着四周,突然一团软玉撞进怀里,她下意识低眉,一双极清秀的眉眼,猝不及防的印入眼帘,司清颜愣了愣,觉得场面有些眼熟。

    怀里的郎却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泪水一滴滴的掉在司清颜手上,灼热的温度,撩拨似的,闹得人心痒。

    司清颜莫名有些发热,手下意识抬起,不知为何,想要摸摸那双缀满伤心的眼。

    你别哭了…

    司清颜纠结着,想要劝慰,可面前白光一晃,所有景象都消失了,怀里哭的险些岔气的郎也不见了。

    周围白茫茫的,司清颜有些焦急,抬步就想往前迈,一下踏在处绵软上,接着身子一晃,倒在一堆锦被里,身后冒出一双染满丹寇的手,顺着腰线,围住她,一点点的在收紧。

    司清颜有些喘不过气,空气里弥漫起一股缠绵甜香,接着手脚开始绵软,使不上力气似的,唯有贴着身后肌肤,她才能感觉到一丝力量,顺着四肢百骸,叫嚣着要她做出回应。

    陌生而又熟悉。

    就好像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

    衣襟散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慢慢褪去,司清颜有些沉迷,朦胧着,看到榻侧铜镜,倒映着鸳鸯交颈的画面,女子通红着眼,诉着渴望。

    赫然是她自己!

    她竟也会有这样的情态?

    司清颜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脸,却被人抓在手里,放到唇边。

    白皙的手,衬着红唇,莫名让人食欲大动。

    那人却突然话了,音色呢喃,像是情人间的低语,一声,一声,唤着殿下,殿下…

    司清颜倒在绣满合欢花的红枕上,可耻的脸红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进入的梦乡。

    但是--

    她竟然会在梦里,对仅仅一面之缘的郎,起了这样的心思!

    殿下…

    那人浑身透着粉霞,昏暗的光线遮蔽了他的眉眼,唯有那抹红唇一张一合,缓缓贴近。

    用意不言而喻。

    司清颜一惊,不成!

    她如今人可在外头

    身边还杵着三个男人!

    若是发出什么不得了的声音,简直没脸见人了--

    她得醒过来。

    司清颜明确的意识到要将自己弄醒。

    做梦什么的,那也得只自己一人呆着,才可以。

    听,要出梦,失重,或是掐自己一把,是最管用的招数。

    司清颜看了眼自己被束缚的双手,当机立断,滚下床榻。

    ‘咵嚓’

    一声瓷器碎响,低绵缥缈的琴音霎时也跟着止住了。

    “殿下!”

    司清颜睁开眼,发现朊砚三人正直直的望着自己,而那声脆响,正是酒杯落地时发出的。

    司清颜捏捏太阳穴,撑着额头,意识到屋内香味不对劲。

    竟然中招了…

    司清颜略显狼狈,阖了阖眼,嗓音有些嘶哑:“这点的什么香?”

    “倌主取的名儿,叫合意香”,朊砚瞧了眼司清颜略微泛红的脸,眸光不由带了丝急切。

    合和百年,称心如意

    这名字取的,用意不要太明显。

    司清颜抽了下嘴,怪道会做这种梦,原来问题还真出在香上。

    计策是计策,她可没算来真的!

    酒气已经有些上头,司清颜觉得不能再这么坐下去,否则明日,她还真可能出现在某个妓子床上。

    只要想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会有个不知哪来的男人,满面娇羞的伏在她怀里。

    司清颜立时抖了抖,再也坐不住了。

    “咳,弹了这么久,你也该累了,先歇歇吧,本殿正好去更衣”,着,司清颜便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听到有脚步声尾随而来,司清颜眉心一跳,头也不回的大声喝道:“不必跟着。”

    脚步声听话的顿在原地,没有再响起。

    司清颜舒了一口气,大步流星的跨出了厢房。

    朊砚拧着帕子,感到很失落,他回头瞪了一眼屏风前的两人,阴着脸,离开了厢房。

    雁语和涵饰吓得赶忙垂了眼,待朊砚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厢房外,他们才动身出了厢房。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靡靡不堪的气息,楼道两旁的厢房,时不时传出几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司清颜揉着额角,走在楼道上,只觉更难受了,她当下加快了脚步,朝楼下走去。

    结果在转角的时候,司清颜猝不及防地,又与一个带着纱巾的绿衣郎撞了满怀。

    绿衣郎躲闪不及,额头一下磕在了楼梯凸起上,霎时血流如注。

    司清颜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联想到梦中景象,只觉哪哪都不好了。

    不过见绿衣郎没有哭闹,司清颜倒是松了口气。

    谁知司清颜不瞧还好,一瞧之下,顿时惊了惊,都流了这么多血,搞不好还会留疤!

    在这个声色犬马的销金窟,容貌何其重要,这郎竟是不哭不闹,安静的太过分了些。

    “郎,是在下莽撞,在下这便带你去医治。”

    司清颜连连致歉,此时也顾不得人回应,作势要抱起他。

    谁知绿衣郎瑟缩着,一下避开,低垂着头挣扎着要自己站起。

    司清颜拦住他,焦急劝道:“你伤得太重,需得快些上药。”

    绿衣郎无动于衷,他挥开司清颜的手,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要离开。

    “郎”,司清颜挡在绿衣郎面前,有些无奈,“郎,再不上药,可是会留疤的。”

    绿衣郎闻言,终是抬起了脑袋,面色透着奇异的欢喜:“留了疤,应该就不会有人注意了吧。”

    司清颜愣了愣,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都感觉不到疼么?

    朊砚不甘心就这么错过永安侯世女,快到卧房时又转了回来,正好撞见竹笙与司清颜呆在一块。

    这一幕刺痛了朊砚的双眼,他攥紧了手,片刻后又松了开来,微笑着上前:“呀,阿笙你这是怎么了?”

    见朊砚满面忧心的查看绿衣郎的伤势,司清颜退开些许,在一旁解释道:“本殿不心撞了他,正想带他去医治,可他不愿意,你既和他相熟,不如劝劝,免得拖久了,留下疤就不好了。”

    “原来是这样,殿下放心,阿笙一向乖巧,只是因为之前做错了些事,被花倌主训了,闹起脾气,才会如此。”

    “哦?竟是这样。”

    司清颜惊讶的眨眨眼,她就嘛,哪有人受伤了,还不知疼似的庆幸的?

    “你何必如此,要赌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快随本殿去上药。”

    司清颜上前,没再顾他挣不挣扎,抱起绿衣郎,绕开朊砚,径自往外走。

    朊砚追赶不及,只能扶着栏杆喘气,眼睁睁看着颀长背影消失在长廊转角。

    紫芙深感世风日下,幽怨的靠着香车碎碎念,几乎问候遍了纪雁筎的十八辈祖宗。

    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长廊下,紫芙看得清楚,人是她家殿下。

    殿,殿下这是想通了?

    “殿下,是要---”

    幸好殿下悬崖勒马,没有被那不正经的纪雁筎教坏了,紫芙笑着迎上去,目光欣喜,直到看清司清颜怀里抱着郎,声音霎时戛然而止。

    司清颜并没有在意紫芙的失态,绕过她,径自走向马车:“去徽韵堂。”

    紫芙傻傻的看着司清颜将人抱上香车,直到驾着香车驶出了蜿蜒幽深的红巷,都还有些回不过神。

    车厢内,竹笙缩在昏暗角落,失神的看着,司清颜腰间的纹龙玉坠。

    没想到那日撞的人竟是位殿下,若是当初跟着她去医馆,是不是就不会撞见牙行那帮人?

    是不是也就,不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竹笙有些后悔,当初他若顺着话应下,或许会被她怜悯,而有了安身之所。

    如今,阴差阳错,他又和她撞在一起,这或许是老天爷在怜悯,又一次施舍给他的机会。

    竹笙握了握拳,抬眸看向司清颜。

    她生的真好,他从未见过如她这样的贵女,若是能留在她身边,那该多好。

    恍惚的心神,似乎有了着落,竹笙落寞的眼神,也逐渐有了些光彩。

    “你怎么了?”

    司清颜觉得绿衣郎投向她的视线有些诡异,她倒不在意什么冒不冒犯的。

    只是梦中景象,还历历在目,她根本无法忽视。

    竹笙回神,慌忙解释:“没,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还未向殿下,交代自己叫什么,觉着有些失礼。”

    “哦?”,司清颜有些好笑得,点点头,“那不知郎如何称呼?”

    她问他如何称呼?

    她真的问了!

    竹笙有些欣喜:“竹笙,青竹的竹,笙歌的笙,竹笙。”

    “竹笙,是个好名字”,司清颜随着念了遍,笑着,颔首夸赞。

    竹笙眸光一躲,有些羞涩:“谢殿下。”

    雕花琉璃香车渐渐远离喧嚣,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紫芙在帘外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