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撮合
竹笙窝在司清颜怀里,因着姿势缘故,倒像是嵌在她身上一般,紧紧相贴。
温热气息时不时交错,行动间,一个低眉垂眼,似都能生出无限暧昧。
“咳,你…”,司清颜忍不住有些脸发烫,“方才,方才你可有扭到…”
绕在颈侧的手,不知为何又紧了紧,似是透着不安。
司清颜声一顿,下一瞬,肩胛一沉,清浅呼吸染着烫意,悉数拂来。
如水月色下,嫣红一寸寸,爬上肌肤,司清颜凤眸震颤,梦中所现,刹那间,顷刻涌入脑海。
分明渴望的脸,迫切相贴,缠绵交颈,若即若离。
那铜镜里,鸳鸯似更鲜活了。
‘吱嘎’一声。
一袭靛蓝布衫,系浅青腰带的身影,提着盏青竹灯,突然出现在门前,眼微微瞠大,朦胧光影间,依稀能辨出几丝探究与惊诧。
“殿下?”
乙瞿试探着唤声,有些不敢相信面前所见。
司清颜是他看着长大的,哪哪都好,就只一点,凡郎近身,皆是恨不得退避三舍。
到后来,择选随扈,更是只要女子跟着,一应作息琐碎,都不肯让厮插手。
身边除了他眼熟的紫芙与夜虹两个,再无别人。
相较盛京其他贵女,乙瞿有时甚至怀疑,她是荥川司氏的另一个极端。
如今,这是…
太阳西边出来了?
“乙…乙叔”,司清颜晃过神,一下红透脸,有些失措,“清颜,清颜深夜扰,还望乙叔勿要怪罪!”
乙瞿眨眨眼,连连摆手,语气莫名欣慰:“无妨,无妨的,老人家独自守着这医馆,难免孤单,殿下多来来才好呢。”
着,目光装作不经意,划过司清颜怀里。
“殿下,不知这位是?”
乙瞿眼神清淡,与往日似并无什么差别。
可司清颜却眉一颤,凤眸躲闪着,搂抱竹笙的手更是早已被汗意浸透:“啊啊,乙叔,这,这是竹笙,他额头伤势有些严重,您医术一向好,所以清颜便想着带他来,让乙叔您给瞧瞧。”
“哦?这样啊”,乙瞿笑得意味深长,“伤了额头可不成,万一破了相,有人就该心疼了,快带他进来吧。”
乙瞿话里话外似有所指,竟有些趣她的意思,司清颜却反倒一下坦然了。
她与竹笙,算上这次,拢共才见两次面,别他生的什么模样,根本连话都没讲几回。
所谓一见钟情,不过就是贪图相貌。
大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如何能这么快,就喜欢上什么人呢?
司清颜摇摇头,红润退去,这会儿回想方才,竟觉着还有些好笑,没想到这古代青楼的什么合意香,倒真如此有效用。
这也怪不得那倌主,非得点上它揽客了。
司清颜眉梢轻扬,不自觉量了眼竹笙,步子不停,心里却想着,也不知竹笙长得什么模样,每回见他,都掩着面巾,瞧着眉眼,应当是生的不错吧?
徽韵堂轩厅,司清颜刚将竹笙安置到榻上,就被乙瞿以莫要妨碍他救治的由头,勒令去后堂喝茶。
司清颜无奈站起,安抚的拍拍竹笙欲拉她的手,乖乖的迈了出去。
风清月明,颀长身影一点点的被拉长,直到转过花景回廊,才彻底消失不见。
乙瞿轻轻勾唇,两眼弯着,这才回转身,从箱笼里,挑拣出一瓶碎青瓷纹样的药瓶,定定的瞧向竹笙--
“郎眉眼精致,想必容色定然也不差,看殿下模样,应也是紧张,得亏她来的及时,否则得多可惜呀。”
她,她紧张吗?
竹笙下意识攥住袖摆,脸色开始发红。
郎思春模样,乙瞿看得分明,确是对司清颜动了心思的模样,他心下高兴之余,又觉着骄傲。
毕竟殿下便由他带着,虽从未刻意教习,但无论气度,还是风仪,都是盛京城里最拔尖的。
有郎喜欢,自然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但世间最难得,不过心意相通四字,唯有殿下自己喜欢,那才是值得庆幸的。
再竹笙举动,看着教养不差,身份什么的,应当低也低不到哪去。
乙瞿很满意,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顿时有了些松动。
乙瞿是永安侯先正君的乳父,与司清颜名为主仆,其实心底却早已将司清颜,当做自己女儿一般来疼爱。
司清颜是未满足月,降生的。
是何缘故,先正君对此,一直讳莫如深,直到垂危弥留之际,乙瞿才得以知晓其中隐秘。
自那一刻起,繁华平静之下酝酿着的汹涌波涛,犹如巨张大网紧紧缠绕在乙瞿心头,一刻都不得放松。
这条路,注定会充满荆棘坎坷。
她的将来,或许会被阴谋、杀戮、算计和背叛所紧紧缠绕。
亦或者,有那么一日,她的双手也会沾满血腥,柔软坚韧的心,可能会在一次次的磋磨下,于某一刻,变得格外冷硬。
乙瞿不希望那样,即便无法改变。
但他总要做些什么
比如,至少让未来的司清颜怀有最后一丝开怀与温暖,不要一直冰冷下去。
而眼前--
竹笙或许就是这剂良药…
“殿下待人温和,但也并非对谁都如此”,乙瞿凝着琉璃似的眼眸,缓缓笑了,“郎心思通透,想必能明白我的意思。”
半指长的伤口一层层,被纱布轻柔覆盖,竹笙低下眉眼,抚着越来越清晰的心跳,慢慢的点了点头。
乙瞿喜欢伶俐性子,而竹笙出乎意料的合他心意,他不由越发满意了:“郎聪明伶俐,以后便与殿下一般,唤我乙叔吧。”
“笑得这么开心,乙叔你们什么呢?”
茶都不知凉了多少盏,乙瞿却还没有过来唤人,司清颜终于坐不住了,穿过竹林,绕开花景回廊,疾步闯进厅堂,正好瞧见乙瞿对着竹笙笑得正欢,不免有些好奇。
“不如让我也一道乐乐~”
乙瞿看着司清颜着急忙慌的模样,笑嗔:“都是些男儿家的事,你个女儿家插什么嘴~”
“女儿家又怎么了”,司清颜不屑撇嘴,她若是愿意,北魏妇男之友的名号,妥妥地就归她了,哪还轮得到那个惠玉琪?
乙瞿摇摇头,戳戳司清颜脑门,眯眼趣:“你呀,浑身上下哪有点世女的样子,也不怕人家郎笑话。”
“人家竹笙可没笑话”
司清颜乖觉捂额,忙不迭后退几步,委屈叫嚷--
“乙叔倒先拿我作伐。”
“殿下?”
眼前一幕,竹笙有些疑惑,这乙叔到底是何人?
殿下与他怎么这般亲密,不像是…
“这是润玉膏,能祛疤生肌,好容易倒腾出来的。”
乙瞿不知从哪掏出个锦盒,突然递给竹笙,侧着脸,却是在交代司清颜。
“早晚都要涂抹,不可落下一次。”
“乙叔,都快三更天了,我和竹笙就先回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见乙瞿对竹笙似乎格外热络,像是认定了什么,司清颜不由有些迟疑,乙瞿还不知晓竹笙身份,要不要告诉他呢?
司清颜眸光忽闪,看着竹笙乖巧点头,想着他还有伤,便赶忙替他从乙瞿手里接下。
“是不早了”,乙瞿望了望天色,点头嘱咐,“记得将竹笙好好送回去,莫要让人家母亲爹爹担心。”
“知道了。”
司清颜拉过竹笙手腕,挥挥手,急匆匆的奔向门外。
乙瞿凝着司清颜急切背影,只觉心事落下大半。
徽韵堂门‘吱嘎’开,摇曳星光下,两人笑笑,相携着,款款走近。
紫芙握着剑,目光不由渐渐沉寂,她家殿下当初就连当朝帝卿,也没瞧上。
挑挑拣拣这么多年,如今竟是看上个下贱妓子?
那纪雁筎真真可恨,带殿下去哪不好?
非得去那卉春楼!
是嫌永安侯府被那些个妓子闹得还不够乌烟瘴气?
就连先正君也是被这些混账设计的丢了性命,永安侯却仍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地将那些外室,一股脑的都挪进府内。
若非老永安侯做主,将汝阳姚氏最泼辣的儿子配给永安侯,彻底压制住永安侯脾性,永安侯府指不定得多乱。
所幸殿下与永安侯无一丝相像之处,老永安侯撒手人寰之际,最为庆幸的便是先正君,生下了殿下这棵好苗子。
谁曾想殿下的及笄礼上,却因此受到外朝来使的质疑和诟病,多亏乙瞿取来奇凰草验明殿下血统,否则那刁钻来使如何能罢休?
因这,偌大的盛京城内,还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
莫非她家殿下,竟独独继承了永安侯,那好狎妓的脾性?
紫芙念此,冷汗霎时渗透衣襟。
“紫芙,紫芙。”
紫芙受到推力,刹时回神,抬头便见司清颜正掀着帘子疑惑的望着她。
紫芙有些发愣:“殿下,怎么了?”
“应该是本殿问你怎么了”,司清颜挑挑眉,有些无奈,“本殿唤了你这么久,你在想些什么?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平日你可不是这样。”
“殿下恕罪”,紫芙执着剑,赶忙单膝下跪,“紫芙知错,还请殿下责罚。”
“行了,你跟了本殿这么多年,本殿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事罚你,起来吧”,司清颜探身,抬手虚扶紫芙一把,笑道,“天色已经很晚,快驾车去卉春楼,接雁筎回来,否则明个儿,她还不知会怎么折腾你家殿下我呢。”
“诺”,紫芙低垂着头,神色莫名。
玄武道上,人流渐渐稀少,雕花琉璃香车比来时走的顺畅不少,司清颜放下帘子,侧眼看了看已经快睡迷糊的竹笙,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别告诉了。
毕竟几年前,永安侯身边那几个争风吃醋,根本没几天消停的妖艳妓子,实在是一言难尽。
乙瞿若知道竹笙来历,别医治了,指不定还会毁了他的容。
快近宵禁,街上已经彻底没了人。
紫芙紧握着马鞭,仿佛将手里宝马当作了什么死敌,一下又一下,泄愤似的,抽在马屁股上。
马声嘶鸣,车速乍然一下加快。
司清颜脸色微变,赶忙扶住榻沿,抬手扶挡竹笙撞向厢壁的去势,皱着眉,险险松了口气,下意识将人揽进了怀里。
这丫头吃火药了?
就算是怕纪雁筎折腾她,也不必这么快吧。
司清颜看了看睡的还算安稳的竹笙,到底是憋住了火气。
帘子被风吹的飘摇,月光淡淡,意外的静美,依稀流连在两人交缠的发间,本该沉睡的郎,笑容轻恬,自顾自的在女子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阖上眼,睡过去的模样。
须臾间,穿过幽深红巷,欢笑声再一次笼罩整个车厢,片刻,司清颜便听到紫芙在帘外唤,到了。
司清颜拍了拍竹笙,见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只能抱着他一块下车,刚踩上地面,便听到一声张扬怒吼,伴着踏踏的步子,急冲而来---
“你还知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