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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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侯自先正君去世后,就从未踏足过舒云斋,如今她怎么来了?

    紫芙和夜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惊讶归惊讶,两人下拜叩礼的动作却毫不见迟疑:“属下叩见长殿,长殿千岁,千千岁。”

    “行了,做什么表面功夫,你们舒云斋这些个下人,平日是怎么埋汰本侯的,本侯心里可清楚的很!”

    琼花树下,司孤仪绷着张四方脸,一脚踹翻摆着茶果点心的紫檀木案,气势汹汹的就要踏进屋。

    “长殿!”

    紫芙横剑拦在司孤仪面前,神色坚决:“殿下正在会客,恐会怠慢长殿,还请长殿先行回去,长殿若实在着急,也可将原委告知紫芙,待殿下得空,紫芙定会转达给殿下知晓。”

    “你---”

    司孤仪生来尊贵,即便时常为人诟病,也从未被人如此当面下脸,更何况此人还只是她府中的一个下人!

    司孤仪气得就要一掌掴下。

    谁知才抬到半空,就被一只横插而出的手给生生截下,司孤仪扭头一瞧,好嘛,可不就是给她扣了一大摞屎盆子的不肖女嘛

    如今竟是连教训个下人,都要和她作对了,这永安侯府究竟是谁了算!

    司孤仪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你个孽女,还知不知道老娘是谁!”

    “谁?呵~,你不就是仰仗爹爹,才承袭的永安侯爵位,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如今你倒反来问我?”

    司清颜挑着长眉,一脸戏谑。

    “你,你--”,司孤仪鼓着牙帮子,大力甩开紧紧钳制她胳膊的手,食指颤着,几乎戳上司清颜鼻尖。

    “你?你什么”,司清颜抬抬下巴,眉目平淡:“你眼里从未有过司清颜的存在,如今又何必摆出一副母亲的款来?”

    司孤仪哑然,可就这么被给发回去,她又觉着心口呕血,极是憋屈,故只能强撑气势,干巴巴地与司清颜对峙。

    母女俩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气氛一下剑拔弩张,就连一贯能会道、爱耍宝的夜虹,此时也不知该怎么往里面和稀泥了,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这算个什么事啊,永安侯不怕惹人非议笑话,也就罢了,殿下怎么如今竟也不顾体面了?

    如今正值风口浪尖,平日那些个簪缨世家,豪门贵族本就眼馋永安侯府日益见涨的声望权势。

    此事若再传出去,赶着落井下石的门阀权贵,只怕会接踵而至!

    “呦,清颜,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姚妖不知何时出现在舒云斋院门口,菩提树下,他仪态万方的迈着碎步,不紧不慢的扭了过来。

    “长殿平日里是不怎么管着你,可你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样不是来自这永安侯府,即便你花销大半都取自陛下赏赐,可那还不是因为你顶了个永安侯世女的名头?否则你哪里能得来这样的尊崇?如今你怎可对长殿如此吹毛求疵,就算现下长殿要求你做出些什么牺牲,那也是你理所应当的本分。”

    司孤仪如醍醐灌顶,顿时有了底气:“妖儿的不错,若不是因为本侯,你哪里能得来这样的尊崇?”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将司清颜为永安侯府所做的一切都销了个干净,紫芙倏地青白面色,下意识捏紧手中剑,夜虹则一下攥紧手,眸底燃起的怒火似要喷涌而出。

    司清颜此时简直想为眼前夫唱妇随的两人,颁个假面夫妻模范奖,怪不得能凑到一块,原来都是这么的厚颜无耻。

    老永安侯才刚死,他们就着手接连设下圈套,忙不迭的从乙瞿手里夺了中馈,开始清算府内私库,就连先正君的那份嫁妆都不肯放过,最后,仅为彻底架空舒云斋,干脆或死,或发卖所有受过先正君恩惠的一干奴仆。

    只有乙瞿因早已脱了奴籍,而幸免于难,仗着瞿阳关齐国公府威名,强硬留下。

    可终因势单力薄,无暇分出那么多心神,一时疏忽之下,年仅三岁的司清颜,除夕之夜竟被人生生推下明湖。

    即便发现的及时,可原主在持续不退的高热下,终是没能熬过来。

    她睁眼刹那,只看到乙瞿红透双眼,绝望的揉搓她双手,不断哈气。

    若非亲眼目睹,谁能想到,堂堂勋贵之家嫡女,寒冬腊月,竟然仅剩几张薄毯,抵御严寒!

    纵然她占了原主的身子醒来,可乙瞿心里的那道坎终究是过不去了。

    正因如此,乙瞿无论做什么,都会将她带在身边。

    之后姚氏见实在无从下手,便越发变本加厉,克扣舒云斋的一应吃穿用度,府中奴仆更是见风使舵,时不时便会上门挑衅。

    为盼她早下黄泉,尽快将世女之位腾出来。

    姚氏日夜处心积虑,想方设法的在一众士族间,刻意抹黑歪曲事实,甚至教唆司青鸾几次翻药盏,阻她康复。

    那时她身上的一丝一缕,一饭一汤何曾用过永安侯府一分一毫的银钱!

    若非她捏准了帝王心思,博得青眼,只怕那姚氏会永无止境的,猖狂下去。

    也是乙瞿的精细算,殚精竭虑,才令尚无反击之力的她,得到一丝喘息,否则早让这俩混账给磋磨死了。

    如今他们竟还有脸提她,花用了永安侯府多少银钱?

    简直就是笑话!

    “不知正君是从哪里来得这么大底气?敢如此脸不红气不喘的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来!”

    乙瞿眼里盛满了嘲讽,施施然的从屋内步出--

    “莫非正君真的忘记了,从您决定克扣舒云斋吃穿用度,纵容恶奴欺主起,殿下就不曾花用过永安侯府的一丝一毫,人人艳羡的永安侯府之所以会有如今的声望权势,那都是凭殿下自个儿本事得来的,长殿和正君如今才想着过来坐享其成,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姚妖脸色刹时青白,他颤着身,歇斯底里的朝着乙瞿怒吼:“刁奴!你不是早就已经滚出永安侯府,如今还回来掺和什么!”

    “殿下面前,不得无礼。”

    紫芙只觉大快人心,浑身立时畅快不少,当下自是再也听不得姚妖砌词污蔑,利落拔剑,猛的架在姚妖颈侧,眉眼渐渐泛起戾色。

    “啊--,长,长殿,救,救妖儿”,姚妖颤着牙,侧头泪眼盈盈的向司孤仪望去。

    泼辣蛮横的枕边人,何时服过软?

    这样一幅柔弱惊怕模样,就仿佛荆棘丛里,突兀绽放出抹明艳,令人不可自制的生出阵呵护心思。

    司孤仪眼睛直愣愣的,一时有些心疼,她脸皮直颤,硬撑着头皮威胁:“放,放肆,他,他可是上了宗谱的侯君,朝廷钦封的三品诰命,你你有几个脑袋,敢,敢如此冒犯…”

    “如乙侍人所言,殿下不曾取用永安侯府的一分一毫,那领着殿下例银的属下,自然也与永安侯府没什么干系,至于冒犯?维护主子清誉,本就是属下分内之事,想必陛下也定然不忍殿下,被一个区区妇子如此污蔑,属下此举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冒犯。”

    着,紫芙又举剑近了一寸。

    鲜血霎时从豁口,争先恐后的喷涌而出,姚妖微微疼了一下,紧接着脖子一阵湿润,他下意识摸了一把,摊在眼前,满掌鲜血印进眼帘,姚妖登时面色惨白,惊呼一声,便晕了过去。

    司孤仪颤着身,踉跄上前抱起姚妖,通红眼眶,直直瞪向司清颜,惊骇莫名:“竖女,你竟干看着属下,如此放肆嘛!”

    司清颜颇为好笑的摇头拒绝:“紫芙是本殿贴身侍卫,她维护本殿清誉心切,理应褒奖,本殿怎能因为这等狠毒妇子,而责罚于她?”

    “你,你--”,司孤仪颤着手,指向司清颜,满脸愤懑与不敢置信,“本侯明日定要去陛下面前参你个不孝不义,纵下行凶,伤害诰命妇子之罪。”

    司清颜笑着,俯视瘫坐在地的司孤仪,无奈摊手:“如果母亲认为陛下会更信任您,那么请便,清颜绝不阻拦,只是怕到时母亲少不得,又得吃一顿挂落了。”

    司孤仪猛地一噎,不甘心地颤着嘴角,嗫喏了几下,终是不敢再什么,灰溜溜的扛起姚妖,调转身子,逃也似地离开了。

    看着司孤仪落荒而逃的身影,乙瞿欣慰的拍了拍司清颜肩膀:“殿下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先正君若在天有灵,想必也能瞑目了。”

    “我现下既已与他们撕破了脸,便再用不着顾虑了。”

    司清颜眸光一动,歪着脑袋,轻笑着看向乙瞿。

    “乙叔不如就搬回舒云斋如何?要知道如今的永安侯府早已在我的掌控之下,谁再敢让你受闲气,本殿必定活剐了他。”

    乙瞿愣了愣,稍稍迟疑,便摇头拒绝:“不了,年纪大了,就喜欢地方僻静些的处所,回来反而不自在了。”

    司清颜点点头:“那便随乙叔吧,只是往后我免不得要多去徽韵堂叨扰乙叔了。”

    “殿下能来叨扰,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殿下记得多带竹郎过来瞧瞧我,那孩子我一看就喜欢,你可不许忘了~”

    乙瞿笑着点点司清颜额头,既而又道:“如今你既已无须仰人鼻息,那也就无须听从长殿的话,去相看什么郎,此后,就莫要再去卉春楼那等腌臜地儿,败坏自己名声了,先正君因何而死,你须得牢牢谨记,时时刻刻引以为戒。”

    话音才落,乙瞿便扬着嘴角,满怀期冀的望向司清颜。

    谁知此次,司清颜凝着面前蔷薇,像是失了神般,未做回应。

    乙瞿不禁有些奇怪--

    殿下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莫非…

    乙瞿须臾眉心直跳,正算开口细问。

    成郁玑却突然疾步而来,仓促的行了个礼,气喘吁吁道:“殿下,方少府特意送来请柬,邀您过府一叙。”

    “请柬?”,司清颜眉心轻拧,“方奎月怎么突然送来请柬,本殿与她并无多少交集,成管家,来人可还了什么?”

    成郁玑正拿帕子直抹汗,听到司清颜问询,连忙拱手回道:“来人只请您务必去方府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