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死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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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雁筎心急如焚的自翘檐蹿下,眼看就要跃过南斜街口,踏入红巷,一道黑影却突然从旁逸出,抱剑而立,堵住了去路。

    流风乍起,墨色衣袂飘舞轻旋,如腾云般漾起波澜,依稀月光下,靴革舌封暗纹隐现。

    “你怎会在此”,纪雁筎乍然见到熟悉的徽记,顿时身形微滞,惊怔了一瞬,下意识左右环视了一圈,“可是殿下又有了什么吩咐?”

    “殿下有令,即日起,由衡阳帝卿全权接管北魏诸事,凡暗谍部众一律按部就班,不得怠慢。”

    黑影着,自怀里掏出一个暗青竹筒,反手猛地向纪雁筎击去--

    “这是新下的饬令,望阁下好自为之。”

    青影一下撕裂沉寂,挟着呼啸风声,划破虚空,急速逼近。

    角度刁钻,劲力迅猛。

    纪雁筎倏地瞠大眼,赶忙左右顾盼--

    道口仅容两人,如今已是狭窄至极。

    这根本避无可避!

    桃花眼底瞬间泛起凉意--

    该死!

    传个令罢了,何时竟要闹到出人命的地步?

    孑繁这厮分明就是存心戏弄!

    纪雁筎脸色蓦然泛黑,踉跄了几步,咬牙勉力一接,触手竹面奇异光滑,彷如蜡,五指夹击下,只微颤了颤,冲势未减,径直撞向皮肉,手骨关节霎时一麻,痛意袭来,纪雁筎立时垂眸,只见掌心紧跟着红肿一片。

    好,好得狠!

    白皙手掌微颤,突然猛地一合,紧紧攥起。

    本姑奶奶今日,定要让你尝尝何谓皮肉之苦--

    纪雁筎咬着后牙,眼皮一掀,正要算账。

    夜风轻拂,清冷月色下,残叶三三两两,轻盈而落,如飘雪般,霎时铺满了眼前空地,哪还有什么人影?

    桃花眸底刹时血色弥漫,孑繁你个混账,暂且先放你一马,待本姑奶奶了了此间诸事,再来与你清算!

    纪雁筎恨恨拔去竹塞,倒出细笺,摊开细看,待一遍阅完,本就不好的脸色霎时更难看了。

    不远处马蹄声迭起,随着鞭子的急切甩下,正急速的从红巷口奔出,纪雁筎一惊,旋身上了院墙,紧贴着横瓦,注视着一队队的禁军疾驰而过。

    整齐划一的禁军卫将队后尾,拖拉着的车板上,血迹晕染,奄奄一息的歪躺身影,在此时突兀的有些扎眼。

    纪雁筎微微瞠目,心下顿时有些惊疑--

    这,这不是赵世絮嘛!

    她如何能伤成这副模样?

    且不司清颜如今伤势未愈,她就算有这个能力,也断不会下手如此狠辣。

    卉春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司清颜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纪雁筎好容易捱到最后一支禁军踏上横街,便迫不及待的起身,向红巷掠去。

    “阿笙,你这是怎么了?”

    女声柔和,透着关切。

    “没,没事”,嗓音微哑,带着些哽咽,“只是一时风沙迷了眼,不,不碍事的。”

    “那本殿替你吹吹”,颀韵身影着,扶上了纤弱的肩背,低头缓缓靠近。

    “不,不用”,声线微颤,羞赧之意显而易见,“殿下…”

    “脸这么红作什么~”,纤长的手微勾了一下秀丽侧脸的鼻尖,语调欣悦,满是调侃,“咱们还没做接下来的事呢~”

    “什,什么接下来……”,秀丽脸庞猛地垂下,臊得直掩脸,琉璃般的眸子好似滚水般腾腾直颤,却还是忍不住的朝蔚蓝色身影瞄去。

    “阿笙,是想哪去了~”,瓜子脸洋溢着促狭,凝着满是羞意的眼眸,忽的凑了上去,“本殿的可是上药啊。”

    “殿下!”,竹笙撤下手,猛得抬头,琉璃眸中满是控诉。

    “好了,好了,本殿错了还不成嘛”,司清颜爽朗一笑,兜手搭在竹笙头上,狠揉了两把,弯眸倒映着眼前人瞬间如鹿般灵动湿润的眼神,司清颜似乎开始有些理解青葱少年们为何老是喜欢捉弄女生了。

    如此新奇而又愉悦的体验,简直像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令司清颜顿时有了不可自拔的探索欲望。

    竹笙一下垂了头,好容易恢复白皙红润的双手不禁又紧攥在了一起,胸腔里砰砰而起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来的急促,些微的欢喜,些微的甜蜜,如蚂蚁觅食般,些微撬动着的酥痒,伴随着浅浅而起的奢望,慢慢的凝成了苦涩。

    他早已不再是偏远镇里深藏闺阁,每日只需捻针揉线,种花泡茶的单纯郎。

    盛京城里,界限分明,遥不可及的世家门第,孕育着盛世繁华,绽放着侯门望族高高在上的鼎盛和昌荣。

    而他却是深陷在肮脏与龌龊堆底下,淤积流动,苟颜挣扎着的卑微蝼蚁。

    竹笙知晓一切的利弊,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可他却仍是在这条看似鲜花烂漫,实则荆棘遍布的岔道口,再也走不回来了。

    碧桃树下,纪雁筎透过微阖的窗扇,看着两人的剪影越贴越近,顿时一下凝重了脸色--

    衡阳帝卿素来不同于别的郎,他想要的东西,一旦决定,便是倾其一切,也绝不会放弃。

    如今也不知这尊大佛是如何看上的司清颜,两人明明相隔万里之遥,八竿子不上啊!

    司清颜名气再大,也不可能顶了天,传到南齐去,但愿这位帝卿殿下只是心血来潮,莫要认真才好。

    否则堂堂世女一下沦为男子禁脔,这事搁谁身上,怕都接受不了。

    纪雁筎不由揉了揉额角,无奈的叹了口气--

    司清颜啊,司清颜,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看上谁啊。

    否则竹笙便是最好的警告。

    “朊砚人呢?”

    纪雁筎斜靠着三楼临窗的凭栏,凝着红巷口,执着沉香雕花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着节拍。

    花倌主楞了下,似是没想到纪雁筎砸了这么多金叶子,偷偷摸摸的招奴将他唤来,只是为了探听朊砚。

    今晚才发生了那种事,此时若是让那朊砚过来,难保朊砚不会因为紧张,漏嘴,花倌主念此,不由有些迟疑道:“朊砚他今日有些不适,故而…”

    纪雁筎微扯了下唇,大手笔的又掏出了一把金叶子,洒在花倌主身前:“这些可够了--”

    “够,够,够,姐人中龙凤,果然出手就是不一般。”

    花倌主顿时双眼发直,紧紧的盯着脚下一大片金光灿灿,意识飘忽,点头如蒜--

    “奴家这就替您去唤朊砚。”

    看着花倌主急切的跨门而出,纪雁筎不禁一哂,转头遥望着凄茫的夜色,思绪渐渐开始飘远----

    “爹爹,阿娘呢,怎么不见她?”

    “你阿娘啊,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很久很久,是什么时候呀?”

    “就是等阿筎成家立业的时候啊。”

    女童疑惑的望着爹爹姣好而又沧桑的面容,闷闷的垂头睡去。

    “阿筎,你已经十岁了,是个大女孩了,弟弟比你了整整五岁,你一定要担起大人的责任,好好照顾他呀。”

    “爹爹,你要去哪?爹爹--”

    身线抽条了不少的女孩拥着烧的发烫的弟弟,被两双大手紧紧拽着,眼睁睁的看着爹爹被一群衣着华丽的侍人推进了青帷轿,泪水顿时不争气的顺着消瘦的两腮流下。

    “阿姐,呜呜,阿姐…”

    “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对我弟弟做什么!”

    “呵呵~,做什么?你弟弟是个有福的,咱们当然是让他吃香的,喝辣的,过好日子去了,走--”

    “诺,臭丫头,还不快滚开!”

    “啊,不,不要,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弟弟--,弟弟!爹爹,阿筎对不起你,阿筎太没用了,呜--”

    “想要你弟弟回来嘛?”

    “呜呜,嗝,想,当然想。”

    “那么,就跟我走吧。”

    “你是要带我去找弟弟嘛?嘻~,你可真是个好人!”

    “不,是你自己去找。”

    “我自己?这么多人,我,我要上哪去找弟弟啊--”

    “所以,你要跟着我,听我的命令,我会让你变得强大,直到你可以保护你弟弟,再也不用受别人的欺负,你可愿意?”

    “我,我愿意!”

    少女身形稚嫩,但隐泛泪光的眼神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爹爹!你,你怎么会在这?”

    “阿,阿筎,爹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阿娘,原,原来,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我该死,我该死啊--”

    “爹爹!”

    “阿,阿筎,记住,一定要记住是--”

    “爹爹,爹爹!你,你不要走,不要走,阿,阿筎明明才见到你--”

    “不许哭!忘记我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嘛,就算所有人都死绝了,你也绝不能哭!”

    “殿,殿主,属,属下知错。”

    “去北魏,接近永安侯世女,你的一切,她会给你答案。”

    “诺!”

    女子身形修长,背脊坚韧,微敛的桃花眸底掩下了所有的悲伤与不甘,慢慢的挂上了轻佻。

    “姐,奴家把朊砚给您带来了~”

    谄媚的声音忽然响起,瞬间将沉浸在回忆里的纪雁筎拉回了现实。

    纪雁筎微扬起头,直到再无泪意盈起,她才挥着沉香雕花扇,支起下颌,痞笑着开了口:“素闻卉春楼朊倌人色艺双绝,上回本姐来,没瞧个仔细,如今方才算是饱了眼福。”

    “那是,咱们楼里,就属朊砚最出挑了,来往的恩客,谁人不是交口称赞?”,花倌主霎时笑眯了眼,举着大拇指直夸,“姐,您可真是好眼光啊,奴家这就不扰姐与朊砚春宵一刻了,告退,告退。”

    着,花倌主踏着细碎的步伐,贴心的替纪雁筎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