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十九棺一(修)
死一般寂静的走廊里传出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入耳清晰,声音一步步踏上楼梯,如同死神降临的前兆。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楼梯间的白炽灯接触不良时不时跳跃闪烁着,这栋多年无人的四层楼仿佛处在偌大的黑雾屏障之下,与周围的其他房屋显得格格不入,令人窒息。
在白炽灯一明一暗的诡异气氛中,楼道里出现了两个人的影子,一个身宽体胖,另一个肩宽高挑。
“就……就是这样,麻……麻烦您了。”矮胖的中年人毕恭毕敬,他时不时拿出口袋里的帕子擦去脸上的汗水。
他面前的男人身量修长、西装革履,看模样不过二十岁,中年人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瞧这男人侧颈的蛇纹身,那是一条极其逼真的毒蛇纹身,盘桓在男人的颈项休憩。
中年人看得入神,殊不知迎面对上泛着薄凉浸着深邃的目光,在这炎热的夏夜,他不自觉地了个冷战。
夏日里的蝉鸣突然就戛然而止了,阴冷的气息环绕在男人四周,饶是这姣好精致的皮囊也无法让人与他产生半分亲近。
半晌,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他慵懒地趴在窗口,将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遮盖了那张颇有棱角的侧脸。
明灭之间,不见喜怒。
“篓子是你们捅的,情况是你们瞒的,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倒让我出面给你们擦屁股。洪德昌,你就不怕会遭报应吗?”男人话语淡的品不出一丝感情,仿佛在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可……可现如今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啊,大师也请了,作法也作了,该烧的我们都烧了……还有,掀开的棺盖我们也给它合上了。可它就是不领情,盛组长……这件事不能再闹大了……您就…您就帮帮忙,帮帮忙吧……”中年人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整个人都扶着墙,几乎瘫倒在地上。
盛逢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吸完手中那根烟。
“你先回去吧,”盛逢凭空从空气里抓出两道黄符,“贴在床头上,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照我的话去做。”
盛逢唇齿一张一合仔细地交代着,中年人接过黄符频频点头,再将那两张薄如蝉翼的符纸珍贵地揣进怀里,一边下楼梯一边还不忘向盛逢道谢。
盛逢转过身继续趴在窗台上眺望远方那星星点点的灯火,直到目送那中年人自院中离去,他才回过神来。
“天南地北,你去下面见到判官了吗?”
空空如也的楼道走廊里一遍一遍回荡着他这句话,仿佛是他自言自语,又仿佛是他在与空气中的某个透明人对话。
突然,一阵不知从哪儿来的邪风掠起,吹得那孤零零的灯光闪烁晃悠地更加厉害。
从走廊的尽头,漆黑一片的角落里缓缓升起一个黑影,没有人,只有影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起伏挪动,直到在距离盛逢不到一米时停了下来。
“组长,见了判官,他近期会派人协助。”空幽的声音是从那影子身上发出来的,“听这次的东西,很凶?”
盛逢转身靠在窗框上,抱着双臂,还是漫不经心的态度:“本来不凶,这姓洪的一搅和,整件事情都乱了套。国安那边下了死命令,一周之内控制住局势,否则七组所有人卷铺盖滚蛋。”
“纸姨和蜉蝣呢?我刚回七组没看见她们。”
“我让她俩看现场去了,一时半会儿大概回不来。”
……
十里之外,警灯闪烁在云海大学的中央,原本平整安静的幽会圣地如今早已被几辆冒失的挖掘机挖出来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大坑。
坑底潮湿晦暗,隐隐约约能看见有血红的方形物体躺在那儿。
警方早已在坑的外围搭好了两米高的挡板,可在他们还没到来前,早有学生拍了大坑的照片挂在网上,不过距离太远没拍具细,很多人也都觉得这是单纯的施工作业而已。
“我今儿才买的新衣服,又被指使来干这种脏活儿。”纸嫁娘拍着身上的定制旗袍,恨不得离那臭烘烘的大坑再远一点。
“组长叫我们来看现场,咱们在这儿看了就能走了吧?”
嘴里叼着棒棒糖,衣衫褴褛的蜉蝣女背对着她,这姑娘看上去约末十二三岁,不知多久未洗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耳边,明亮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大坑里的东西,表情泛冷。
“要下去看看。”
“哎!”在纸嫁娘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儿,蜉蝣女便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跳进了那一片漆黑的泥坑里。
纸嫁娘一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哎!你随便看看就得了啊,我就不下去了!看完赶紧回去交差,别让组长等急了。”
坑底无人回应。
“这妮子,真不让人省心。”末了,纸嫁娘还是脱掉高跟鞋放在坑边,往后退了几步做缓冲,撩起旗袍也纵身跳入了泥坑之中。
落地无声。
坑底的湿泥已经干燥了许多,坑中泛滥着浓重的土腥味儿,潮湿阴冷,且仿佛与外界的空气和温度彻底隔绝。
四周漆黑一片,就只隐约看得见前方深深浅浅地落着几抹红色。
纸嫁娘首先瞧见了刚刚跳落下来的蜉蝣女,她正站在其中的一抹红色前,手上擎着手电筒。
在这么个大坑中,手电筒的光能照到之处微乎及微,可眼尖的纸嫁娘还是清晰地看到蜉蝣女所照的那红色长条形物体——是副腐烂了半边的棺材。
“什么情况?”纸嫁娘提溜着旗袍,迈步到蜉蝣女身边。
蜉蝣女将手电筒往前移了移——十多副赤红的棺材映入眼帘。
血红的汁水从棺盖缝隙里滴出来落在土地里,滴滴答答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诡异莫名。
蜉蝣女从短裤兜里拿出一只罗盘,可这显然与普通罗盘不大一样,上面八方位密密麻麻地用朱砂写了字,指针并未转动,就好像坏掉了一样,正正地指向前方。
“嘶——这破玩意儿不会是坏了吧?”纸嫁娘歪头看着罗盘指向。
“没坏,这个地方有点问题。”蜉蝣女话还带着奶味儿,可她表情严肃,全然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姑娘。
“什么问题?”
“这里方圆几里,没有一只死魂。”
实际上,蜉蝣女自从进入云海大学所在的云海大道时就一直在关注她手中的魂盘。
可奇怪的是,魂盘指针自从进了这条路之后就如同死了一样,不论朝向何方,都是直直地指向北方。
“这个方向……”纸嫁娘眯起眼睛顺着指针指向看,“是云海大学的主教学楼啊……”
……
盛逢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刷手机,屏幕上一明一暗,显示的是一则猎奇号的新闻标题:云海大学学生自杀事件,是真的为情所困还是鬼魂作祟?
雨滴划在挡风玻璃上,一条一条的透明细丝落下发出声响。
盛逢握着手机,眼神却望向被闪电照亮的天空云层。他微微蹙眉,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号码出去,通话响了许久,无人接听。
盛逢果断挂掉电话,发动车子,一脚踩在油门上,疾驰出去。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纸嫁娘抽出别在腰间的旱烟袋,凭空捻起一股鬼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上去吗,给老大回个信儿。”
话音刚落,天空乍开一道惊雷。豆大的雨线从天幕中洒落下来,这雨来势凶猛,坑上的挖掘人员纷纷撑起塑料帐篷进去躲避。
“真倒霉,突然下什么雨?”纸嫁娘原本黑瀑般的长发瞬间被湿,凌乱的发贴在她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更显白皙,“赶紧上去避雨。”
蜉蝣女默认,转过身跟着她一深一脚踩着泥水往坑边走。
挖掘队的工头撑着把略显单薄的雨伞蹲在坑边张望着,雨声几乎就要淹没了他的声音,他冲着坑底的纸嫁娘大喊:“美女!伞!”
罢,他将手里那把雨伞扔向坑底。
纸嫁娘单手接住,开举起来罩住自己和身边的蜉蝣女。
“我去拿个梯子,把你们弄上来……”工头声音越来越低,他的目光由近及远缓缓拉长,直到似乎定格在了一个点,吓得他一个趔趄坐在地上,“那……那那那是……是…是……”
纸嫁娘抬头看着他那傻样,叉起腰,无奈道:“我知道,几副棺材就吓成这样,你至不至于?赶紧找梯子把我们弄上去。”
“不不不……不是…不……”他一双手抖得跟犯了癫痫似的,手指指向那几副棺材所在的位置。
蜉蝣女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回头。
随着手电微弱的亮光,清楚地看到离她们最近的那副棺材,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蜉蝣女来不及叫纸嫁娘,独自一人就踩着泥水奔了过去。
棺材里黑洞洞一片,腐烂的棺材侧面遗留着一道水痕,自棺材内部延伸至土地上。
蜉蝣女用手电往棺材里照了照,果然,是空的。
“心点儿,有什么东西从棺材里跑出来了!”蜉蝣女警惕地着话,目光冷冷地扫视四周的每一寸土地和那剩下的那十几副棺材。
纸嫁娘也瞧见了棺材上与其他地方明显格格不入的水渍,原本轻佻的表情顿时收敛起来,她屏住呼吸去听周围的动静。
蜉蝣女同时按灭了手电,坑底彻底归于漆黑。
咯吱。
咯吱。
除了雨声落在泥土上的声音,还有一种奇怪的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好像是布料蹭在地上发出的摩擦声。
两人现下非常默契地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因为只从声音去判断,这东西是人的机率微乎及微。
紧接着,伴随着那古怪声音发出一连串的棺盖推拉声。
又有东西从别的棺材里爬出来了!
纸嫁娘心中暗骂,今天果然不宜出外勤。
下一秒,她觉得有东西从她身边爬过,速度快的惊人,那东西身上裹着的布扫过她的腿,是腐烂的气息。
突然,坑顶上方不知是谁把坑边的几盏照明灯给了开,一时间,灯光照亮了整个泥坑。
纸嫁娘登时就看到面前有一张溃烂到极致的怪脸正死死地瞪着她,距离不过一臂。
那怪脸也看见了她,疯狂地朝她扑上来,几寸长的红指甲在空中乱抓着。
纸嫁娘抬腿借力一个后翻,将那怪脸蹬离了几米远,瞬间与其拉开距离。
再看四周,好家伙,十几具干尸有勉强站着的,有像蜘蛛一样以诡异姿态趴在地上的,有还在奋力往棺材外爬的。
“卧槽!这都是成精了?”纸嫁娘看向蜉蝣女,“都干成这样了,怎么还能起尸?!”
那些干尸也都注意到了这两个“活人”,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想要将她们拆吃入腹。
纸嫁娘手指挽花掐了个决,千根红线一齐迸出阻拦在一众干尸前,但效果甚微,这群干尸的力气极大,丝线几乎是刚裹住他们就被扯断了。
纸嫁娘下一秒就想掐火决一股脑把它们都烧了,却被蜉蝣女制止。
“还有很多东西没弄清楚,你把它们都烧了咱们怎么交差?”
这时,蜘蛛似的爬行干尸发了疯地冲上来撕咬,二人又赶紧分开,各自为战。
纸嫁娘堪堪躲过干尸的致命一击,连连防守后退,大声喊道:“那怎么办?烧也烧不得,又不死,老娘可不想陪你这丫头片子折在这儿!”
工头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地往外跑,狼狈地跑出隔板之外就被赶过来的盛逢撞了个正着。
盛逢眼神一横,心想应该是出岔子了,他一手抓住工头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起……起尸了!”
盛逢瞬间便松开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坑边,见纸嫁娘和蜉蝣女在坑底与干尸得不可开交,还有几只横在地面上的爬行尸欲想顺着缓坡爬上来。
“老大!救命!”纸嫁娘叫喊道。
盛逢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十几枚符纸撒出去,每张符纸都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紧紧地附着在每一具干尸身上。
符纸贴在干尸身上的瞬间,散发出了道道金光,变形幻化出手腕粗的铁链,收缩,裹挟,将还在挣扎的干尸捆得像十几只粽子,再动弹不得。
纸嫁娘累得瘫坐在泥里,对着盛逢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老大,来得真是时候。”
战战兢兢的挖掘队人员找来了梯子将两人弄到地面上来。
盛逢冷着脸,一脚将那两只倒在坡上的干尸踹进坑内,这才端着热水回到帐篷里,坐在纸嫁娘和蜉蝣女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