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6章 十九棺六
沈晏话音刚落,整栋别墅的墙壁和构造开始发生巨大的改变,墙皮迸溅、开裂,一片片脱落掉在地上,这让原本贴着壁纸的墙面暴露出来。
盛逢望着失去了女鬼庇佑而自动垮塌的幻境,心中不禁感叹这女鬼制造幻境的天赋极高。
真正的别墅映入眼帘的同时还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天南地北率先一步去扳开了电闸,黑暗的环境顿时被客厅的灯光照亮,几个人好久才适应了光线。
盛逢从兜里掏出一只锦囊,这只比装沈晏的那只刺绣的看上去要逊色许多。
他开锦囊口,走到仍旧处于昏迷的女鬼身边,只见锦囊口一张一合,慢吞吞地将女鬼尽数吸入腹中。
“你要把她带回去做什么?交给判官那老头子吗?”沈晏在一旁叉着腰,神色恢复了正常,“要我还不如就地正法,美其名曰——为民除害。”
盛逢第一次没有拿话呛他,只是扎好锦囊塞回兜里,耐心道:“按在百年前她就应该和那其余十八棺的主人一同轮回了,可她却选择独自弥留,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清楚,仓促就地正法未免有些太草率了。”
沈晏出奇的默认了盛逢的意思,他靠近盛逢,余光却瞄向天南地北他们仨,声道:“这几个就是你的下属?”盛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沈晏接着,“也太菜了点儿,刚才那个看上去年龄点的见到楼上的尸体……差点吓尿了。”
“什么尸体?”盛逢边问边往楼梯上走,却见楼梯的一侧台阶上有血液干涸的痕迹,一直绵延至二楼。
沈晏一手提着衣摆,颠颠地跟上盛逢,见了血的他反倒莫名增添了一丝兴奋。
天南地北和纸嫁娘跟在最后,罗汉年纪最,第一次见到的竟是如此骇然的尸体,刚才吓得魂都跑了一半,于是天南地北让他站在别墅外调整一下心情,顺便电话呼一下国安的善后部门。
“哎,这人什么来路?老大新招进来的?”纸嫁娘眉飞色舞地和前头的天南地北交换眼神。
天南地北两手一摊,眼神示意她,意思是:“我哪知道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天天跟组长混在一起!你个不称职的御前带刀侍卫!”纸嫁娘手语比划得飞起。
而他们俩正在谈论的两人,早已一前一后站在血腥气最浓的那间卧室前。盛逢有意识地戴上一次性手套旋转金属把手将门推开来,映入盛逢视线的是一具极有视觉冲击力的尸体,他几乎要认不出那就是洪德昌。
肚子被整个剖开,内脏凌乱地掉在床上,一根绳子牢牢地拴住洪德昌的脖子,将他像挂腊肉一样挂在位于床的正上方的天花板上,太阳穴被钉进去一根长足有几十厘米的离魂钉,舌头被拉扯了出来,两只眼睛瞪得非常大,几乎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纸嫁娘不想再看一遍这极其重口味的凶杀现场,她独自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吸烟。
“啧啧啧,再看一遍还是觉得这女鬼干活忒不讲究,人杀就杀了,还搞得那么恶心。”沈晏面对这种令人作呕的现场仍旧保持着他那玩世不恭的一贯态度,他倾身至盛逢那边,“你……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恶鬼会动用离魂钉呢?”
盛逢默不作声,视线则是放在了床头那两张符纸上,那是他前一夜送给洪德昌的。他伸手摸了摸这两张符,果然,有一张好像浸了水,是湿了后再晾干的,已经丧失了符纸原先的功效。
或许是洪德昌自己的汗水浸湿了符纸,也或许是他不心将符纸掉进了水里,原因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但这都直接导致他后来的惨死。
在盛逢到来之后,国安七组立刻调兵遣将,派了二十人到达现场处理善后,结果刚一开门进到卧室就全跑出去吐了又吐,直到凌一群人才总算把现场处理干净,这也算是七组历史上第一次遭遇善后滑铁卢。
开车回去的路上,盛逢一直在出神。
沈晏终于在坚持二十分钟不话后,遭不住了:“盛组长,开车跑神可是很危险的哦——”他趁机捏了把盛逢的侧脸,揩完油即刻缩手回去,饶是盛逢反应极快也没逮着他。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鬼不要脸,阴曹第一。显而易见,沈晏就是这么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鬼,得了便宜还想再捞一把:“手感不错,你这张脸去我们希夷境还能买个不错的价钱,别给国安卖命了。不如咱们做个交易?我那儿还认识不少有钱的嫖客,我搭线,你接客,钱你我三七分,我不多要你的,总归还是你赚怎么样?”
盛逢懒得搭理他,语气敷衍:“我这皮相不堪入目,怕是难登你们希夷境的大雅之堂。”
“诶,盛组长你怎可如此贬低自己?虽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可……”
十字路口遇到红灯,盛逢缓缓把车停下,一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眼睛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正在聒噪的沈晏,硬生生看得沈晏把后半句话给憋了回去,盛逢这才罢休,收回眼神,靠在椅背上。
半晌,绿灯亮起。
“洪德昌被杀的这件事,你怎么觉得?”再三考虑,盛逢还是决定询问沈晏的看法。
他总觉得,身边的这个人表面上云淡风轻,一副纨绔子弟的放浪做派,实际上心思深沉、城府极深,还有那交锋恶鬼时骨子里透出来的狠戾,盛逢真的开始庆幸他第一次没有用那套手法来对付自己。
沈晏满不在乎:“不怎么觉得,能让一只女鬼用这么阴险毒辣的手段杀掉一个人,除了血海深仇我想不出其他原因,至于恨从何来,那还得问问你锦囊里的——她本人了。”
盛逢考虑着怎么才能让这女鬼开口,沈晏却在沉默过后继续下去,而这一回他难得正色起来:“不过有一个点,的确吸引了我的好奇。”
车辆慢慢减速拐进国安大门,降下车窗示意了一下安保人员,随后一路往地下车库驶去。期间路过全自动刷脸机,沈晏一眼就瞥见了他个人信息栏里的就任时间,距今已经八年了。
“你是想那根钉子吗?”盛逢轻车熟路地在车库里拐来拐去,最后停在了一处空车位里。
沈晏冲着他挑了挑眉,跟着盛逢下车,也不再卖关子道:“想不到你还挺上道的,此钉名叫离魂钉,如今市面上最常见的大概也就两寸长,有抽取生魂之功效。可钉在洪德昌身上的那根,从钉头大判断,长度也绝对不止两寸。”
他拉长了腔调,:“据我所知,这东西只有底下有卖。而且这么长的离魂钉,也只有希夷境的黑市才能搞到几根,功效也就不再拘泥于抽取生魂了,这只女鬼怕是想让洪德昌魂飞魄散永沦地狱,后辈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啊。”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盛逢听他对此侃侃而谈,忍不住开口问。
沈晏登时潇洒地对着盛逢行了个古礼,道:“生不才,百年前曾托人重金造过几根,对此物件还颇有些研究。”他插科诨,瞧见盛逢肩上的伤口又正色起来,眼神透出一丝危险,“伤得严重吗?那恶鬼还真的该死。”
盛逢不以为然:“伤,回去擦擦药就好。”
惨白的无影灯下,洪德昌惨不忍睹的尸体内脏被身体修复人员一点一点拼接上去,纵使国安物证科的科长见多识广,也从没见过如此不堪入目的尸体,他正心翼翼地将尸体太阳穴中的钉子慢慢取出,之后将其捏起放入证物袋,拿给外面走廊等候的盛逢。
“盛组长,这是您要的钉子,尸体破坏太严重了,有些内脏残缺不全,报告只能晚点再给你了。”
盛逢接过证物袋,简单寒暄几句,便走去电梯间按下了电梯按钮。
沈晏凑到他跟前探头量那根钉子,上面还残留着血迹,长度足有十寸,与沈晏之前的猜测并无二致。盛逢看完钉子抬头瞧了眼神采奕奕的沈晏,活像只叼到飞盘跑回来邀功请赏的大金毛。
“你看我的没错吧,这东西指定不是那女鬼自个儿讨来的,我总觉得她还没那个能耐下到希夷境去,该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刻意而为之。”沈晏这一次进电梯倒是没闹什么幺蛾子。
盛逢心中暗暗思忖,他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这女鬼在人间算是一只大凶之物,可若将她置于妖魔纵横的希夷境中,她连只盘中餐都算不上,又怎么能与希夷境黑市接上线?
锦囊已经交给了天南地北去处理,国安七组的第二审讯室是交由地府工作人员全权布置的,专门审讯除人以外的“脏东西”,镣铐也都是针对恶鬼,不针对人的。
俩人一前一后刚到,话术师白铃铛就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看见盛逢立刻冲他了招呼。可对于盛逢身旁的沈晏,白铃铛像是压根没看到他一般。
“审的怎么样?”盛逢接过白铃铛手里的文件,简单查看了一下笔录。
白铃铛摇摇头,虽然是通宵干活,但她精致白皙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疲惫:“她叫楚晓,生卒年她记不清了,大概是死于一场对土地的祭祀活动,至于我问她为什么在人间徘徊百年,她一直保持沉默。”
对于一只鬼来,大多对投胎轮回都是抱有一定期望的,盛逢见过那种滞留人世时间过长的恶鬼,他们有的凶神恶煞,有的残暴不仁,唯一不变的是,对于轮回他们仍抱有一丝希冀,任谁宁愿做一辈子的孤魂野鬼飘荡人间呢?
最终,盛逢还是决定再试一试,他端着一杯水独自跨入了审讯室,他并没有开启地府设置的禁制,而他距离楚晓所在的位置,只有大概三米的距离。
盛逢这样的做法,沈晏是一百万个不理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盛逢是不死之身,没有禁制,等于将生命完全暴露在一只恶鬼的面前,只要她有一丝的不如意,杀死盛逢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但盛逢不能死,他身上还有沈晏感兴趣的东西,至少在沈晏还没搞清楚之前,他暂时还不能死。
“喝点水。”盛逢将那杯水放在低着头的楚晓面前,“你应该碰得到吧?”
楚晓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听见盛逢的话也不应答,翻眼看看他之后,拿起桌上的纸杯喝了一口。喝完缓了一会儿好像是发现了盛逢没有命人开禁制束缚自己,她咧开嘴,笑容中带着阴邪。
“你不开禁制,不怕我杀了你吗?”楚晓大笑着,诡异的笑声环绕在整个房间里。白铃铛站在监控室里,虽然就和房间内部只隔了一道玻璃,可还是被楚晓的声音搞得心惊胆颤。
盛逢丝毫没有作出任何害怕的表示,他移步至自己的座位上,面对着三米外的楚晓,语气放缓道:“楚晓,你为什么恨洪德昌?是因为他扒了你的坟,还是开了你的棺,或者是偷拿了你的什么东西?”
楚晓又恢复了沉默,与刚才白铃铛审讯时的情形如出一辙。
“楚晓,你要想清楚,杀了洪德昌不是你的最终目的,你的目的应该还远远没有达到吧?过段时间我们就要将你移交地府,到时候你去了阴曹,判官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任何话。”盛逢一只手扶住桌面,身体缓缓前倾,他在有意无意中激怒对面的楚晓,“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他真的该死吗?”
“他该死!他怎么不该死?”楚晓愤怒地将装水的纸杯扫落到地上,整个面目都变得狰狞了起来,“他!和那个道士!都该死!你们跟他们那群偷是一样的货色!”
偷?
白铃铛果断在楚晓扑过来的瞬间开了禁制,楚晓被震得又退回了原地,她先是愤怒地大吼大叫,后是毫无预兆地狂笑,最后沉寂,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
盛逢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揉了揉眉心,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感受到了疲倦,沈晏站在他对面,脸上还是笑容盈盈:“最近怕是不能从这丫头片子嘴里得到什么信息了,闲着也是闲着,我正好要回希夷境一趟,顺便帮你听听黑市的人,这离魂钉的购买源。不过这价钱嘛,还是得另算的。”
盛逢这会儿不想跟他讨价还价,便摆摆手由他去,自己则揉着太阳穴,告诉自己必须得回去睡一觉了。
身后本来规规矩矩站着的沈晏突然拉了盛逢一把,盛逢完全没防备,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重心,他大骂道:“你干嘛!就不能好好话,非要动手动脚的?”
沈晏取下自己腰间悬着的那枚雕花玉佩塞进了盛逢手里,盛逢古怪地瞧了他一眼,简直就差把“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给沈晏看了。
沈晏啧了一声,广袖一甩,叉着腰:“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亏你还是阴阳眼,你那房子里的阴气那么重,你看不出来?”他冲着盛逢指指点点,“你在那种房子里住着,身上也没个护身的东西,能活这么大还算你走运。谁叫我天生就是乐于助人呢,这玉佩暂时借你一用,睡觉的时候压在枕头底下,鬼压床大概就不会发生。”
但是沈晏这张嘴也太能絮叨了,最后盛逢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也没管他后面了什么,道了声谢,把玉佩草草揣进兜里就下了电梯。
“哎,盛组长,玉佩也是按时收费的啊!”
盛逢大概是没听见这句话,沈晏望着缓缓下降的楼层数,不由自主地抿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