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43章 锋芒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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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的烛光摇曳在幽深寂静的大殿内,厚重的殿门将新鲜的空气一股脑阻挡在外,红木案头放置着一卷摊开的缎面。

    沈晏身着华贵繁重的服饰侧立于案边,眼帘低垂着,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他去盘算。

    半晌,只见殿门微微开一条缝隙,一位相貌俊朗的男人恭敬地走入殿中,他姿态谦和,正色拱手道:“殿下,先前我派去奴骨境的探子已传回了消息,奴骨境现下正与十方目集结兵马,苏景然仍未露面。”

    沈晏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案上,冷哼道:“前几日苏景然大张旗鼓地向希夷境下战帖,之前派人来偷月华录的事情他却一概不提,本座可不信他是这么一位正人君子,更不信那贼不是他派来的。”

    案上的战帖骤然飘起,于半空中被撕得粉碎。

    沈晏将手收进宽大的袖摆,负于身后:“既然苏景然想让本座陪他玩,那本座便同他玩到底。仇以山,整合希夷境的全部兵力,备战。”

    罢,一副令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他甩了出去,仇以山反应很快,抬手接住,随即拱手道是。

    他拿着令牌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一顿,复问道:“殿下,这几日您还回人间吗?”

    沈晏斜了他一眼,仇以山深知沈晏从不喜欢手下人了解他的行踪,立刻低下头解释道:“正值两境对峙的当口,属下是怕苏景然那厮暗地里使绊子,若是殿下近日不回人间的话,属下便叫人暂时关闭接壤地的通道。”

    上次那个偷月华录的贼,便是通过临时接壤地偷偷潜进的希夷境,仇以山如此算并不无道理。

    可即便是明白道理,沈晏仍是纠结了片刻,引得仇以山好几次悄悄抬眼去瞧自家主子,这半个月沈晏三天两头地往人间跑,希夷境的近侍们有目共睹,虽然仇以山不爱听那些离谱的八卦,可这次好像真的与以往不大一样。

    末了,沈晏才叹气回道:“近日不回人间,暂时关闭所有接壤地的通道,心提防苏景然。”

    仇以山为自己捏了把汗,三步并作两步地退出大殿。

    殿门一开,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进殿内,冰冷刺骨的风吹得沈晏清醒了许多,一丝光亮从门缝透进来,沈晏从不喜光,两侧的守卫再度要将殿门关上,却被沈晏挥手叫停。

    “将殿门开,透些光进来吧。”

    ……

    盛逢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车里,手指有些颤抖地拿着手机,他总要停很长时间才会翻开头条的下一页,网络新闻的发达让他只通过这半天,就深刻地认识到了。

    这是一处国安附近的临时停车场,而曾经空空荡荡的国安大门口早已挤满了记者和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单薄的电动门此时已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盛逢看了一会儿热搜,忍着愤怒将手机丢在驾驶座上,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一个醒目的大标题——国安羽翼下的杀人犯。

    标题下方是一则简短的新闻帖子:7.16案记者直击犯罪现场,记者于现场拍摄到一名便衣,经查证其为国安高层人员,据知情人士爆料称此人为十六年前一起轰动全国杀人碎尸案的凶手,国安任命杀人犯作为高层人员,是无意为之还是刻意包庇?

    新闻下方附带着上午一个记者拍到的模糊照片,一共四张,像是在刻意于人群中抓取盛逢一般。

    最上方的评论区还较为和谐,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仍旧保持中立的态度,下方的评论则充满着污言秽语,一些网站上直接就此事开启了评论骂战。

    盛逢趴在方向盘上闭着眼睛歇了会儿,一只手攥紧握成拳,十六岁的伤痛在此刻仿佛开了闸一般向他的心中涌来,用了十四年才疗好的伤疤如今却被无情地揭开,还被刀子一片一片切下来,昭示给众人。

    这件事除了当年与黄戎辛一同共事的人,再没多余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在一天之内就被那些记者通过一张照片扒出来的?

    手机忽然响起,盛逢一眼看见上面的备注,愣了一秒才接起来,是唐承平的电话:“你现在在哪儿呢,网上挂出的新闻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那群记者拍到?!”

    盛逢冷笑一声:“唐局,这事不应该我来问你吗?国安系统里根本没有我的资料,师父已经退休了,这件事唯一还在系统内部的知情人除了你还有谁,你想把我拉下去给你的人腾位子,一天之内就搞出这么大动静,还真是用心良苦!”

    唐承平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道:“盛逢,我知道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现在上级命令你马上回局里接受调查。”

    盛逢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挂了电话,拿起副驾驶靠背搭着的外套穿上,一手推开车门,重重地甩上,他不是不害怕,而是此时心中的怒意早已盖过了对那些拥挤记者的恐惧。

    老远看见盛逢一个人往国安门口走,几名安保人员立即相互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便将外面拿着话筒的记者驱开一条道出来。

    盛逢还未靠近大门,就有两名摄影师一眼认出了他,镜头直接就怼了上来,安保人员急忙上前阻拦。

    记者团们随即反应过来,举着麦大声问道:“盛组长,盛组长!网上报道关于您的消息是否属实?”

    “盛组长!您现在不话难道是默认了之前的犯罪事实了吗?!”

    “您真的在十六年前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乱糟糟的声音一路伴随着盛逢走进门,他几乎被门口的记者挤得没了去路,连那几名强壮无比的安保都挡不住那扑上来的人群,镜头一直对着他拍,闪光灯照得盛逢有些头晕。

    然而当他走入国安大厅,就发现了众人看着他那有些异样的眼神。

    盛逢丝毫不惧地扫视一圈,那些人又赶紧低下头去装作在忙自己手头的工作。

    等候这一趟电梯的人很多,盛逢就默默站在一处阴影里,看着那群人走进电梯、关上门,自觉等那趟无人的电梯慢慢降下来,他才走进去,按下了关门键。

    现在不会有人想跟一个杀人犯乘坐同一台电梯。

    盛逢全身脱力一般靠在电梯里,耳边和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刚才最后那个记者扯着嗓子喊的问题:

    “您真的在十六年前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他无力地在心中辩解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根本不是人。

    然而现在所有人都只是在意国安七组的组长在十六岁时残忍杀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至于为什么,没人想去关注。

    一道惊雷自乌云密布的天空劈下来,国安门口聚集的记者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只好各自收拾东西道回府。

    坐在国安七组的办公室里,盛逢暗暗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只觉得自己瞬间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窟窿,冷的彻骨。

    隔着玻璃门就能听见纸嫁娘在外头骂:“什么玩意儿啊,这时候嫌我们七组多余了,给他们上面惹麻烦了?!遇到事儿的时候那一个个跟夹着尾巴的狗一样,我呸!”

    天南地北担忧地望着办公室里坐在窗户前看雨的盛逢,喃喃道:“……老大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

    巫文彦拿着手机,指指点点道:“这完全就是造谣!什么狗屁据知情人士爆料?!这些网友他们都不去查证的吗,咱们老大长得很像杀人犯吗?!”

    纸嫁娘拍了声桌子:“上边大不了就让老大停职,老大停职老娘也不干了!七组爱谁管谁管,老娘给他们豁出命去办案,他们倒好,这还没遇到点儿事就过河拆桥!”

    天南地北连忙按住她:“这事儿还没清楚,别叫唤了,没看老大正烦着呢,都先消停点儿,有那功夫还不如查查幕后主使是谁,热搜半天就升到榜首,后面操纵的肯定不只一个人。”

    纸嫁娘一听,忙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在网络上疯狂扫荡。

    外面总算安静下来,盛逢放松身体靠在转椅背上,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想理理思路却丝毫无法彻底静下心来。

    办公室的门被悄悄推开了一条缝,蜉蝣轻声从外面走进来,直到她矗立在盛逢身边好一会儿,盛逢才感觉到身后有人。

    蜉蝣依旧丝毫没有长高的迹象,可她脸上的奶膘却比之前多了点。他们这个族群的特质一向如此,由于天生童颜无法抵御外敌,所以才被残杀殆尽。

    盛逢迫使自己将心事放下,自然地从外套内兜里掏出来一颗被暖热的棒棒糖递到蜉蝣脸前,他抱歉道:“今天没来得及买,就只有苹果味的了。”

    蜉蝣接过那枚包好的糖果,三下五除二就拆了包装,她拿着那根棒棒糖,踮起脚伸长了胳膊,将糖果放到盛逢嘴边一寸的位置,她的姿势非常别扭,憋红了脸对盛逢:“张嘴,吃糖。”

    盛逢愣了愣,还是下意识用嘴咬住了糖,散着苹果香甜的糖果在嘴里蔓延开来,都甜的东西会使心情愉悦,看来是真的。

    “我的糖都给你,不能不开心了。”

    蜉蝣单手一撑坐上了办公桌,从兜里掏出来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伸出手包住全部推到盛逢那边,耷拉着两条粉嫩的腿,坐在一旁也不话只是默默陪着。

    盛逢突然就觉得,自己这干闺女还真算没白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