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59章 余孽一
北疆王的皇宫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上精细地刻着他们“鹰隼”的图腾,臣子也都不似中原人那般穿着,可皇宫样式却仿佛是照着那美轮美奂的中原宫殿建设的,到处都充斥着格格不入。
年仅十九岁的沈晏屈膝恭敬地伏在威风凛凛的北疆王面前,北疆王从不是昏君,筠城县公将沈晏献上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惊艳却不落俗套的人,同时也感觉到了沈晏浑身隐藏起来的丝丝杀气。
“你是从中原来的,可有姓名?”北疆王问道。
玉蟾枫乃是道门第一大派,被苏珮灭门的事情恐怕早已传入了北疆,沈晏不敢出自己的姓氏,于是叩首道:“李……李晏,奴叫李晏。”
北疆王斟酌了片刻:“这个李字不好,你就随我这北疆大姓,姓扶丹,住始宁阁在我身边伺候,如何?”
沈晏从不知男子之前该如何如何,他一辈子也只对自己的兄长沈祝遥一人有意,这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却又要偏离初心去伺候一个刚刚相识的君王。
到了阴曹地府,阿遥哥哥会不会怪他……?
想到这儿,他伏在地上的胳膊有些微微颤抖,喉咙也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一个字都不出来,眼泪在眼眶着转,目光被泪浸得已是一片模糊。
北疆王见沈晏迟迟不谢恩,开口问道:“你是不愿?”
不行!这是唯一替沈祝遥报仇的机会!
“愿意!扶……扶丹晏愿意伺候陛下,奴才胆大包天,想求些赏赐!”沈晏在流亡的途中已经学会了交易,他深知北疆王对自己很感兴趣,那么趁他还没玩腻之前,沈晏要提足够重要的条件。
北疆王赞赏地挑了挑眉,好奇心更盛,问道:“你想要求何赏赐?”
沈晏又朝他磕了一个头,眼角泛红,语气却带着无限杀意:“请陛下允许人参军,人愿供陛下驱策。”
沈晏虽然长得漂亮,但他骨子里还是个中原人,这一点北疆王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个中原人一上来就想参军,他就不得不掂量掂量了:“北疆的军队里不容许中原人的存在,筠城县公应该告诫过你。”
沈晏坐直身体,攥紧了拳头:“人明白,可人仍旧不会改变参军的想法。如陛下所言,我是中原人,来自中原孟凉国,可孟凉国君残忍杀害了效忠于他多年的我的兄长,人自幼便熟读兵法,而如今北疆外强中干,我知道陛下您一直想吞并孟凉大举入境中原,这一战,您需要我,而我也会竭尽毕生所学帮助陛下成为枭雄。”
北疆王眯起眼睛量起面前这个年轻人,自入殿起他便一直保持着如此良好的仪态,虽一口一个“人”,一口一个“奴才”,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得他有半点自轻自贱的感觉,反倒连行叩首这种大礼都不卑不亢,起身时背脊挺拔,仿佛比任何北疆贵族还要尊贵。
他的诚恳,北疆王欣然应允:“但是目前你还不能去军营,就先……从禁军侍卫开始做起吧,若你能取得本王信任,本王自会放你去参军。”
心底最沉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沈晏拜礼谢恩,当日他就被仆从带进了始宁阁,他抬头瞧着古色古香的牌匾时,不自觉自嘲地笑了笑,始宁……这名字是在讽刺谁呢?
这住处不大,好在舒适,日常用品一应俱全,但这着实不像个男人的寝殿,桌上甚至摆放着沈晏从未见过的脂粉和油膏,还有一面昏黄的圆镜。
仆从给沈晏准备了一只木桶,沈晏依他们的意思沐了浴,最后他呆呆地坐在那面铜镜前看着自己如今这副令人羡煞的模样,散的长发几乎都要落在地上。
沈晏忽然一怔,他察觉到了耳后的一缕碎发,他抬手捻着那本该是一根辫子的长发,另一手执起桌上的木梳,认认真真地想把辫子再编回去,木梳一次次插入发丝,那种久违的感觉仿佛将沈晏拉入幻世。
“阿遥哥哥,我不喜欢这个辫子,以后能不能不辫它。”
“你耳后的碎发无法理,如此出去显得不大庄重,再,这样编起来不好看吗?”
“等我长大就不让阿遥哥哥给我束发了!我还是不想要辫子。”
他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烛火映出一个无助的少年,他整个人伏在桌案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正处在崩溃之中:“……阿遥哥哥……晏听话……你回来……给……给晏编个辫子……晏再也不拆了……你回……回来……”
他知道,今夜过后,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他不能再扑进兄长的怀里撒娇,他不能再拥有藏在耳后的辫子,他不再是沈晏,他要忘了沈祝遥过去对他所有的好,他只要记得沈祝遥被绞死那痛苦的一幕。
他只能是扶丹晏,是北疆的扶丹晏。
一根辫子带走的除了沈晏深爱的沈祝遥,仿佛还在一夜之间带走了这个十九岁少年对这世间仅存的全部爱意,北疆王有意让着他,可即使是在片刻欢愉中充当主动的一方,带给沈晏的也只有贫乏的身体快感和无尽空寂。
仿佛只有那缕碎发能唤醒沉浸在杀戮中的沈晏,唤起他的一丝人性,呆坐半刻过后,他继续带起那副伪善的面具在禁军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中厮杀,北疆王的残忍嗜杀也在无时无刻影响着沈晏,而后者对这个词模仿得只能是青出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也为他一跃成为禁军统领下了基础。
静默无人的大殿之中,沈晏站在正在处理奏折的北疆王身侧,北疆王手里拿着沈晏呈上来的奏折,一页一页翻看,啧了一声:“你想从国库调三万精兵组建枭狼骑?”
沈晏默默立在他身后,眼神与刚入宫判若两人,他拱手道:“回陛下,臣于军中两月,深感营中气息浮躁,将士们好吃懒做,导致整支军队风气不正,陛下目前确实需要组建一支百战百胜的精锐军队,至于枭狼骑,臣考虑了许久才敢向陛下奏请,若陛下信得过臣,臣愿率领枭狼骑踏平中原孟凉。”
沈晏确实有一套自己独特的治理方针,北疆王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但确实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富国强兵,当初他将沈晏安置进禁军队伍中,许多人还颇具怨言,可经此一年沈晏在侧辅佐,足以体现他的眼界和才干,殿下的议论声也渐渐削弱了下去。
“你需要几年?”北疆王问。
沈晏愣了一下,单膝跪于地上:“踏平孟凉,两年足以。”
其实连沈晏自己心里也没底,他不知道自己两年能不能真的攻入堡垒一般的孟凉,但他不惧一试,他不允许自己失败,他要把自己逼上绝路,人只有身处绝境再无退路,才敢拼死一搏。
北疆王最终选择为沈晏抗住了大臣们的弹劾,他想看看这个近乎疯狂的年轻人究竟能做出什么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他早已不将沈晏仅仅看作一个榻上缠绵的男宠,或是好友,或是将士,亦或是能带他的国家与人民走向富强的人。
沈祝遥死后苏珮每日都沉溺在纸醉金迷之中,欣然承受大臣与宦官的褒扬赞颂,孟凉国的人民也充分体会到了什么是人间炼狱,再没人去谩骂那个造反失败的沈宗师,他们祈求沈宗师的魂灵归来保佑风调雨顺、国家康宁。
然而,沈祝遥早已饮下了孟婆汤,踏入了万丈黄泉,不会有人来保佑他们,更不会再有人来保护他们免受灾祸。
蠢蠢欲动的北疆铁骑无情地带来了战火,北疆大将扶丹晏于北疆王面前立下军令状,气势汹汹向中原逼近,当熊熊战火烧至孟凉国都城门下时,沉浸在快活世间的贵族和人们才大梦初醒,当他们拿起生锈的铁戈和矛盾准备御敌时,枭铁骑早已撞开了紧闭的城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兵戈相击溅出一道道火星,为首的将领单手拽着缰绳,一路直向皇宫冲去,势不可挡。这次的皇宫相当混乱,仆从宦官宫女都背着包袱在宫殿中乱窜,一股股黑烟弥漫在半空中,沈晏提着刀一步一步踏上宣政殿,苏珮倒在王座下,于苍凉无人的大殿里叫喊,只不过那群佞臣现在可没时间去管他。
直到那冰凉彻骨的刀刃抵在苏珮的脖颈上,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血口,他才被疼痛激得回过神来,抬头望着一身甲胄的将领,嘲讽道:“你就是那个横空出世的扶丹晏?”
对方脸上还沾着孟凉国人的血,他缓缓俯下身,在他耳畔悄声:“记好了,杀你的人姓沈,沈晏,顺便提一句,当初沈祝遥给你起草的那张你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治国方针,北疆拿去用了,托陛下的福,确实是富国强兵的利器。”
“你......!”苏珮还未来得及出最后一句话,头颅便被沈晏整个切下来,应声滚落在地上。
沈晏负着手矗立于苏珮的尸体旁,他对身后的副将,声音放得很轻:“去,把城门关起来,抓捕所有的孟凉国人,包括妇孺、孩子、老人。”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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