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余孽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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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波彻底平息之后,盛逢又一次匆匆道别了黄戎辛,他倒不希望黄戎辛顶替七组组长的位置,承受的压力太大,肩上的担子也太重,实在不适合他这么一个应当安享余生的老人。

    盛逢一路上被沈晏牵着走,他完全没有注意沈晏带他走的并不是通往希夷境的道路,而是一处颇为奢华的酒店。

    穿过旋转门,站在酒店大堂里,盛逢这才充满疑问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装束的沈晏,沈晏没有带他办理入住手续,而是带着他直接往电梯间拐。

    盛逢顿时想到了自己高中同校女生被街边混混骗去酒店开房的猎奇事件,他呆呆地注视着沈晏牵着自己的手,他这是……也被骗去开房了?

    想到这儿,盛逢许久没动静的腰微微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疼痛。

    沈晏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房卡,刷开酒店走廊的最后一间房,然而推门进去盛逢就闻见一股近乎浓烈的中药味,这味道令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这是一间价位不便宜的套房,房间收拾的很干净,该有的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盛逢的目光被茶几上搁置的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吸引了,他上辈子的身体不算太好,时不时要用药养着,所以他对于这玩意儿提不起太高的好感。

    沈晏走过去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汤,拿起勺子搅了搅:“我以为你现在不怎么想回希夷境,所以自作主张,让人准备了一间临时的住处。”

    盛逢没想到沈晏会如此准确地揣摩到他的心思,十方目猖獗,黄戎辛又回归国安坐镇,七组如今没几个靠得住的,他自然不太想回希夷境那么远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赶都赶不回来。

    盛逢看得出沈晏不是很开心,他太没安全感了,以至于总想将盛逢圈在扶临谷这个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可沈晏也很清楚,扶临谷从来困不住盛逢,他甚至还能在扶临谷与苏景然保持似有似无的联系。

    天底下没人能困住盛逢,若是他想离开,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而他选择留下,是为了什么,沈晏心里没底。

    “喝药。”沈晏吹凉了汤药,将其递到盛逢嘴边。

    盛逢别开头,尽量不让自己去闻那令人作呕的中药,抗拒道:“我又没病,不想喝。”

    沈晏:“你之前旧伤未愈贸然闯入奴骨境,在扶临谷养了许久才恢复了些,这次你又操纵这么庞大的法阵去保护那些凡人,气血两亏,这点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可是……不喜欢喝这个。”盛逢郁闷地抱着那碗汤药。

    沈晏眉头都要拧在一起,他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明天是我的忌日,百年一次。”

    此话一出,盛逢猛地抬起头。

    “到时我可能没法护着你,你气血亏损,怕是会很危险。”沈晏沉声道,像是在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盛逢拉住他:“那我们应该赶紧回希夷境,这里阳气太重。”

    “不。”沈晏摇摇头,“去希夷境会更危险。”

    任何鬼怪一旦赶上忌日那都将会是最难挨的一段日子,他们生前种种刺骨的疼痛都会一并重现,一一经历,少则几日多则一月,他们的魂魄都将沉浸在死前所受过的痛苦中。像沈晏这种等级的大鬼,要经历这种痛苦的频率明显降低很多,可即便是百年一次,对沈晏自身实力的削弱也是相当明显的。

    “每到这时候,就会有很多鬼怪成群结队地挑战鬼王,所以,我在人间反倒是比在希夷境安全得多。”沈晏用指尖碰了碰温热的碗,“快把药喝了。”

    盛逢不想让沈晏为自己担心,虽然心底里厌恶这碗药,但还是忍着苦味一口气将药喝得见了底,他皱着眉把碗放下:“......苦。”

    苦?哪里有沈晏独自行过的两千年苦?盛逢不愿细想之前的日子里他是如何自己度过漫长的忌日的,又是怎么克服那钻心剜骨的疼痛去对抗其他恶鬼的。

    沈晏仿佛看出了盛逢心中所想,开口道:“阿遥,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是因为喜欢,而不是怜悯。希夷境是我的选择,送你一魄也是我的选择,你不该有任何愧疚,你也从不曾亏欠过我什么。”

    盛逢没有回答他的话,沈晏带给他的更多是心疼,他坐在沙发上向面前站着的沈晏伸出手,指尖触摸到了沈晏耳后散开的碎发,他盯着他深邃如海的眼睛,就像是在寒风中娓娓道来一个美丽的传,默契让沈晏深信不疑,从那一刻他知道,盛逢不会离开他,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他。

    无需誓言,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连空气都不配得知。

    “十方目该是苏景然授意,若不是他,十方目决想不到罗生法。”沈晏坐在盛逢身边,手里拿着水果刀耐心地削着一个苹果。

    盛逢口腔里充斥着中药的苦味,他拨开沈晏拿着水果刀的手,上去咬了一口苹果,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好苦,十方目死灰复燃,若是之前的它们是恶作剧,那么这次就是纯粹地搞破坏。”

    沈晏加快了削皮的速度,接着:“十方目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这次卷土重来,应该是苏景然对国安的一种示威,可从这次的程度来看,苏景然做事不再像之前一般畏畏缩缩,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苏景然...或许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盛逢眼帘微微低垂。

    “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两千多年前鬼境之主是怎么放出那么多恶鬼驰骋人间的?”

    沈晏沉思了片刻:“罗生法?”

    “确实是罗生法,可并不是游乐场那种程度的罗生法,那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罗生法的雏形,真正的罗生法不仅需要复杂的法阵,还需要祭器和祭品,而那枚玉蟾枫世代流传下来的家主之物就是其中一件祭器,还有一件传中用来引雷的祭器,叫做无定骨。”

    沈晏攥着刀柄的手握紧了些,那半块血玉早已被荆桓掠走,苏景然那么久都不露面,必然是去寻找无定骨了,十方目突然刁难,想必无定骨多半是真的落入了苏景然手中。

    “不过幸好,苏景然没有留住你的九环腰刀,沈晏,你杀过他一次,就还能再杀他第二次,九环腰刀能激起他的怨气,之前费尽心思让尸庇奴盗取你的腰刀也是为了给罗生法再添一把火,而如今刀在你手里,就算他日后要操纵罗生法,也不是坚不可摧。”盛逢道。

    沈晏将苹果递给盛逢:“你有破解的方法?”

    盛逢犹豫了须臾,还是诚实道:“有。”

    微风拂过薄纱制成的窗帘,窗户的缝隙透出一丝凉意,茫茫人间车水马龙,人们忙碌着,对酝酿成型的阴谋一无所知,倾泻而下的瓢泼大雨为人间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灰色。

    末了,沈晏复杂地望着这个他追逐了两世的人:“你有把握吗?”

    盛逢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没有。”

    雨珠在窗台上,显得屋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沈晏沉默了许久,久到盛逢以为他不会再发声,直到对方拉住自己的手,盛逢才缓过神来:“陪我度过忌日之后,我听你的。......盛组长,你还会编辫子吗?”

    沈晏的声音变得很轻,距离他忌日的时间越近,他就会变得越虚弱。盛逢接过他手中递来的红绳,慢慢绕到他身后,将他长至腰间的发丝拨弄开来,轻柔把他耳后的发丝整理好,手上编辫子的速度不快,沈晏感受着抚在他长发上的指尖,千年的天各一方仿佛在瞬间化为乌有。

    他用了两世,爱上了同一个人。

    眼皮越来越沉,眼前尽是被尖刀利刃刺穿的尸体,满城死人的脸就像是走马灯般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沈晏脚下发软,只能用一只胳膊堪堪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听见了身体砸在地上发出的闷响,后脑勺疼得几乎要炸开,那里最先接触地面,碎到鲜血汇成了坑洼。

    沈晏浑身都是冷的,他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随即一股暖意袭来,他像是迷途的旅人总算找到那一涌甘泉,拼命汲取那一丝一毫的温暖。

    沈晏费劲地睁开眼,面色苍白地靠在盛逢身上:“血...浑身都是......太脏了是不是?”

    “不脏,不脏,无论什么时候,晏儿一直都是最干净的。”盛逢伸出手在半空划出来一方天地,温暖瞬间包围了两人,他搀扶着沈晏去床上躺下。

    盛逢从未见过正在度过忌日的鬼怪,沈晏痛的几乎撕心裂肺,即使昏迷着冷汗也从未停止过,盛逢要一直不停地拿湿润的毛巾给他擦,他几乎不敢睡觉,因为他听过很多未能度过忌日的鬼怪,即使沈晏已经是如此强大,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不敢去想沈晏若是独自一个人,在希夷境那样危险的地方要如何渡过这么危险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