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间章 恶魔Ⅴ
间章 恶魔Ⅴ
巫商乏善可陈的人生,是从一栋阴暗的公馆开始的。
他的父亲,是吴州当地一个颇有权势的男人。具体如何,年幼的巫商并不多有概念。他只是每天都能看到过来拜访父亲的人,他们总是由警卫们领着进来,各个脸上挂着相似的笑意,用一模一样谦卑的口吻,对父亲:“——”
什么来着?他不记得了,不过横竖不过都是钱权性命,他都听厌了。有时候,他会忍不住佩服父亲,他只听了几年就腻了,父亲听了几十年,竟还觉得津津有味么。
大人们真的好奇怪。
年幼的巫商站在旋转楼梯的后面,身体被阴影遮着,悄悄地窥伺着眼前的画面。
因为母亲喜欢安静的原因,公馆里没有保姆,只有定时上门的帮佣。而父亲经常不在,偌大的公馆只有他和母亲,便总显得空空荡荡的。
但是今天,这栋历史久远的宅子,迎来了新的客人。
那是一个极英俊的男人,只是颓废极了,却又带了格外令女性怜惜的脆弱来。这个男人一跨进门,他的母亲就像只燕子似的,轻盈地扑进了来人的怀里,两个人紧紧地贴着,流出黏糊糊的汁液,让巫商无端想起馅饼中牵扯不断的起司,又像是一戳就破的溏心蛋。
他讨厌吃起司,更讨厌吃溏心蛋,因为很脏,很腥,很恶心。
孩童乌黑的瞳孔找不到焦距,目光茫茫然地落在墙壁上,跟随着起伏的影子而起伏着。
那面墙壁上不断晃动的黑影,白花花颤巍巍的溏心蛋,能拉出长丝的起司,还有男女间如诅咒般狂乱的叫喊,是他对那栋公馆最深刻的记忆。
在溏心蛋还没未戳破时,别人待他,至少有基本的体面——只是基本的体面。
那时,母亲是个敏感纤细的Omega,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帮佣也不喜欢他,没人与他交谈玩耍,他偶尔会听到有人在背后他是“痴呆”,是“神经病生下的神经病”。
巫商觉得他们很蠢。他不爱话的原因,是他待在这个地方,觉得窒息。周遭的傲慢与愚蠢扼住了他的喉咙,令他发不出声。
他总是听到若有似无的呢喃在耳畔回响,那是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揉碎成一团又泡在水里的纸,到底了什么,他半点不懂。他知道这很异常,所以一直忍着,可总是有忍不住的时候。
有时候,他忍不住去捂耳朵,每当这时,周围看过来的目光总带着隐隐兴奋的意味,他暗自品味了下,大概意思就是“看,那个疯子又开始了”。
他并不喜欢那种目光,渐渐的,哪怕脑袋被无孔不入的声音吵得昏昏沉沉,他也能忍住不捂住耳朵了。
并且在父亲询问时,露出乖巧的笑容:“已经好多了。”
有那么一阵子,他以为这种怪异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母亲骤然身死,他搬回了“家”——他的父亲还是那个,母亲却换了一个。
这时候,巫商才确认,虽然父亲和生母住在一起,可她并不是他的妻子。
虽然以前早就有这个猜测,但等它真的被证实,年幼的巫商还是有种隐秘的成就感。
死去的母亲的脸已经化为了一个符号,他仍记得她离世时的样子,那不是从容不迫的姿态,不是遗书上写的,“我对人世再无留恋”。而是挣扎的,不甘的,悔恨的,惧怕的——可那又怎么样呢。
在“家”中,他与新的家人们一起,吃了第一顿早餐。早餐是芝士土司片搭配溏心蛋,巫商握着刀叉,望向坐在主位上的父亲。
父亲干净利落地用餐刀切开了莹润的鸡蛋,像是徒手剖开人体丰润的脂肪。注意到孩童的凝视,男人提起叉子,将柔嫩的蛋清送入口中咽下,才笑着问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此时他享受的面容,像是在吞咽心爱之人的嘴唇。
——楼梯转角真是个好位置。
巫商回忆起正对着楼梯角的那面墙,昔日那上面总是映着起伏不断的黑影,昨晚却被鲜血溅满。他觉得从此他讨厌的食物,又添了一个西瓜。
“没什么,只是觉得早餐很美味。”
巫商露出一个微笑,学着父亲的样子,将食物送入口中。
-
燕北的清,是从划破薄雾的自行车铃声开始的。
据燕北还是皇城的时候,整个城市车水马龙不分昼夜,污染也重。不过现在整个世界的人口少了一半多,也没了许多工厂和汽车,偌大的燕北便陡然寂静了,似乎又恢复到了百年前的样子。
巫商住的地方靠近自卫队在市里的分部——为了戍边考虑,她的总部一开始在水龙坡,后来几场下去,三区人被怕了,自卫队的重心也转移到本土,现在在发展沪口的势力。不过燕北到底还是大本营,并且这里还有个一直不太对付的玉京春,不能丢。
当时一看那老混账给他选择的宅子,巫商顿时就明白对方还是没放弃把他拉入伙,心里骂了无数遍对方是个心黑手狠的无赖。
尤其是每天早,被自卫队那群骑着自行车的蓝制服从梦中惊醒时。
他的睡眠不是很好,耳边总是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呓语,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总是能梦到往事。
昨晚又梦到了讨人厌的事,巫商顶着低气压起床,半死不活地爬起来。
他住的是个的四合院,年代很古旧了。卧房这边没有通下水道,要洗漱就必须穿过中间的院儿,到另一边的卫生间去。
天还是蒙蒙亮的,如同锅里一抹将熟未熟的蛋清。初春的清还挂着料峭的薄雾,巫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轻轻了个喷嚏。
“呵。”
庭中传来声哼笑,巫商眉尖一蹙,往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光秃秃的院里,在唯一的那把藤椅上靠坐着一个人。那男人身披一件扎眼的天青色云纹大氅,长睫上挂着薄薄的露,也不知等了多久。
巫商下意识理了理自己蓬乱的头发,又悄悄把凌乱的睡衣拽了拽,才拧了下眉毛:“你来干嘛?”
男人不知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反正也照旧没给他好脸色——他们俩不知是气场不和还是怎么回事,明明不管是三区过来,还是合谋巫家财产,还是把玉京春按在地上摩擦……他们明明在合作时能做到亲密无间,可一下了战场,两人见面时永远都是这个死样子。
男人假笑道:“不是你上次出手时提出的条件么,要我们里最强的那个当你的老师?”完还做作地抬起空无一物的手腕,用假到巫商想吐的声音惊呼,“天啊,都六点了~!你竟然睡到现在,还让老师等那——么久,啧啧啧,一会儿训练量加倍~”
巫商觉得这简直胡扯,他扯了下嘴角。
“我当时的要求明明是体术最强——不该是傅白雪?你一个脆法做什么梦呢?”
他来燕北已经三年了,几乎每周都能看到自卫队的正副总队跟砍瓜切菜似的干翻敌人,他不否认那混账确实很厉害,但论起体术,脆法怎么比得上战士。
男人的脸也垮了下来,营业性的笑容一旦褪去,此时若有第三人在场,一定能为这一大一相似的表情感到惊异。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你以为我想教你?不愿意就去找老白啊,他是我的老大,我的不算,只能听他的。”
个笑话——“零他都听傅白雪的”。
巫商都被气笑了,他阴阳怪气道:“那不是刚好?正方便你手把手教他,权当培养感情了——别扯这些,我要听实话。”
“啧……他今年才十一,我多变态才会想这些玩意儿?”
男人烦躁极了:“老白不是昭昭的老师么,他不想带太多学生,威胁我要是我不教你,就把昭昭扔给我。这几年我都没去看他,没准人家早把我给忘了……贸然跑过去,我觉得不太好。”
昭瑶,这人巫商知道。
自三年前某个人渣炼铜癖在贫民窟遇到那男孩后,就跟中了邪似的非君不嫁了。不但早早在当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对方定为自己对象,还为他请了傅白雪当老师,这两年护得死死的,巫商愣是一次都没见过。
巫商也在心里想过,就凭老混账这阴阳怪气糟糕透顶的性格人品,是不是把仅剩的一点柔情都给昭瑶了。
又在心里骂了一万遍“老混账死变态”后,他才阴着脸道:“我去找傅先生。”
他跟这男人相看两厌,要让对方教他体术,巫商宁愿选择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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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与零的水火不容不同,巫商和傅白雪的关系甚至可以相当不错。
处于一种微妙的移情心理,他会对一切身上有“父亲”影子的男人有天然的好感,再加上傅白雪无论行为处事还是性格人品,都很不错——尤其是在某副队的反衬下,简直是救苦救难的佛爷转世。
就比如此时,尽管一大早被怒气冲冲的男孩扰了清净,傅白雪仍旧没生气。清楚对方的来意后,他先慢条斯理地给巫商斟了杯茶,才解释道:“有人盯上零了,黑市上他的悬赏金又加了好几笔,还标明要求活捉。我怀疑是他的能力太过于超出常规,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我知道你非常聪明,零并不缺乏武力,却对暗处的窥伺难以防范。我希望你可以帮他。”
”我拒绝。“巫商不为所动,拒绝得眼也不眨。
他甚至笑了起来,是否有人盯上那混账,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傅白雪看起来仍旧不慌不忙:“我能问下理由么?”
那还用,当然是因为他讨厌他。
一想到男人轻佻的笑容,浮夸的举止,他就像是心里掉进了一条毛毛虫,浑身都要发毛了。
可是话到嘴边,对上傅白雪仿佛洞彻一切的平静目光,他又不出口了。
”……“
巫商张了张嘴,却忽地泄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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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全世界除了傅白雪以外,大概无人知晓的事。
其实巫商,并不如他表现得那么厌恶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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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话:恶魔 Ⅵ
如果耽溺于旧日的幻影,就会错过眼前的花期;如果抓住盛放的花朵,就要丢掉惦念的旧物。
可如果,二者根本就是同一个呢?
作者有话:
抱歉今天晚了一点……因为卡文了。这是昨天的更新,晚上还会有今天的一更。
莲花时候好难写啊!!!这个孩真的很难搞,每次写他我都要卡。这里解释下,本章涌了很多象征和暗示,白了就是巫商爸爸把妈妈给吃掉了~
额外亲亲提前预习了功课的少渊同学~~可惜预习的功课我们还没有学到(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