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七、命运的红线⑤

A+A-

    七、命运的红线⑤

    我们流浪的第一站,是白经年未归的家乡,燕北。

    在从前,燕北是八区之首,是最繁华兴盛的地方。但在陷落后,燕北也是遭受击最大的。一场空袭造成数十万人罹难,无数家族、难民南迁,后又是连绵战火,现在的燕北已大不如前。

    当白对我想回故乡看看时,我欣然同意。

    吴州与燕北相距近三千里,中途要经过各地军阀的重重关卡,我带着白灰,扒过火车顶,蹲过货车厢,坐过驴车,还有各种神奇的搭乘方式。

    印象最深的一次搭乘,是途径徐州时发现鲁军和平武军在那里在仗,我们不得不取道皖北,再绕到豫北,从那北上进入冀南。因为连番的绕路,以及一路所见的烽火连天,都对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他问我,为什么人们都几乎活不下去了,还要仗?

    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上来,我想了想,,大概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吧。

    白垂下眼睫,神色悲悯。他摇了摇头,对我比划:“我不喜欢仗。”

    我问:“为什么呢?你是能力者,只要控制好自己的能力,你将是非常顶尖的那一批。而像你这样的人,在和平的社会,是没办法拥有那么多特权的——乱世才是你的舞台。”

    白眨了眨眼:“可我从来没有想要过出人头地。也没想要那么多特权。”

    我弄不明白,但并不妨碍我产生兴趣——我有记忆起就生活在乱世中,很难想像海晏河清的太平盛景是什么样的。

    然后白就给我描述——我很少见到他兴致勃勃的样子:“燕北的空气不算很好,春天有风沙还有柳絮,风一吹,毛毛虫一样的柳絮就往脸色刮,偶尔他背着书包上学时,就能听到路人在抱怨,还有吃店的老板柳絮吹到汤锅里了。”

    “但是经年的垂柳是很漂亮的,柳枝有的细嫩,有的粗壮,用手指一掐,有时会流出白白的汁液,我和我的同学很喜欢拿它玩。”

    “鸟也很多,尤其是冬天,每天早天还没亮,就能听到外面的鸟叫。公园里更是,你躺在草坪上,就听到它们扑棱翅膀的声音。”

    “人也很好,无论是进城工的,还是新得了户口的,或是老燕北人,我遇到的都待我很好。区卖部的阿姨每次在我经过时,都会招呼我过去吃糖,公园里的老大爷有次完太极,拉着一个Alpha大哥教训,骂他不带监视手环就出门……”

    我一愣,断他:“监视手环?”

    他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忘了,现在以及没有这个东西了。以前八区还没沦陷时,每个青少年性别分化后都要登记,Omega有补贴,Alpha必须佩戴监视手环,它会记录你的易感期,提醒你注射抑制剂,以及监控你的信息素水平,如果信息素短时间激增,就会怀疑你非法标记Omega,监视手环会直接向监管部门发出警报——听当年因为这件事,八区和西边的哪个大区还闹得不可开交,八区藐视人权……”

    我听得一愣一愣,废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是在……保护Omega?”

    我实在难以理解。在我的概念里,Omega就是一群废物,他们不事生产,没有战斗力,除了个别觉醒了超能力的,就只剩一个子宫可以用。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削尖了脑袋,就是想要得到一瓶Omega转换剂,不是因为Omega地位高,而是哪怕被人像母猪一样养起来,也比活活饿死好。

    而作为强势性别的Alpha竟然会为Omega让道,这是我怎么都想不到的。

    白挠了挠头,有点羞赧,继续在纸上写:“大概吧,我也不知道……这都是我时候的事了,我也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记得那么清楚,只是因为我爸爸是个Alpha,而妈妈是Omega,我爸这是‘正确的事’。”

    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震撼。他给我描述的景象,像是后世看《东京梦华录》,带着飘渺的、虚幻的香气,我穷尽想像,也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跟我描绘高天孤云,前朝建筑群在夕阳下身披暖橙色的霞光;我看到的都是断壁残垣,只需一枚最简单的汽油弹,就能把一整个街区炸得粉碎。

    他跟我谈起天朗气清,他和伙伴会去公园的草坡上放风筝,偶尔风筝会挂在电线或树枝上;我从未见过无忧无虑在街上跑跳的孩童,他们无不是紧缩在家长身后,脸色带着凄惶,或更干脆三五成群,挂着凶恶的表情对孤寡敲诈勒索。

    我望着那张写满了苍劲字迹的纸张半晌无言。那些景象,离我真的太远了。

    还有一次,在我们已经进了冀州后,遇到一伙凶神恶煞的直(直隶)军,自称秦司令麾下,得知我们的目的地是燕北后,要我们跟他们走。我心想这秦司令又是哪个野鸡将军,一问才知道,如今在燕北势大的,是一个叫玉京春的组织,它们是靠黑吃黑发家,后来背靠大财阀招揽军队,这些年在直隶一代也成了些气候。

    我们被反绑了双手塞进他们的坦克里,我注意到他们的军备还用的是挺老的一批,不如平武军他们的先进,便询问原因。

    他们的队长从怀里掏出一点烟草,很吝啬地用指尖捻了两三根,先珍惜地闻了闻,然后直接放进嘴巴里嚼。边嚼边道:“换个屁啊,自从蒙地被炸以后,毛子三番四次过来,秦司令了,宁死毋退,钱全部拿来修墙了,现在还有坦克开就谢天谢地吧!”

    我不由对这个秦司令多了几分好感。

    后来我恢复记忆后,想起我作为零时,在自卫队势力壮大后,某次在宴会上被秦兆锦阴阳了回来,找傅白雪抱怨的事。

    我气得在房间里踱步,大骂秦兆锦就是个老王八,只会排除异己的糟老头,迟早要杀了他。

    傅白雪倒是挺平静的,一边喝茶一边劝我算了,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眉毛高高挑起,提起嗓门:「苦劳?就他?」

    傅白雪叹了口气:「作为秦家人,他没有逃去南方过好日子,而是一直守在燕北支撑了那么多年,直到自卫队出现才把担子卸了——如今才开始排除异己,算厚道了。」

    我啐了一口:「那是他用完就丢。」

    傅白雪笑了下:「总之……最难的那十几年,要不是他,燕北早没了。」

    -

    不过现在我还不知道这个秦司令,就是日后让我头大如斗的秦兆锦,我怀里坐着灰,旁边挨着白,三个乖的宛如三只鹌鹑,就想知道这几人要被我们带到哪去。

    坦克里空间狭,我们看不到外面,只能根据路况感知外界。在走到一处明显开始坑坑洼洼的地方时,坦克停了下来,那队长冲我们伸出手:“水龙坡到了,承惠肉饼五张——别藏了,得就是你,刚才我看到你背包里的饼了。”

    我有点懵:“你们用绳子把我们绑起来,不是要把我拿去卖了?”

    那组长的眉毛几乎要飞到天上去了,挑剔的目光扫来扫去:“就你?你能卖几两肉?老爷们不干卖女人那种没屌的事儿——水龙坡是你们这些外地人呆的地方,老子好心给你开过来还不感恩戴德?把粮食留下,然后带着你的老弱病残给爷滚。”

    寒风呼啸,我抱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背包,恍恍惚惚地问白:“我们这算是遇到了好心人,还是遇到了强盗?”

    白沉思一会儿,比划:“好心的强盗吧。”

    怎么呢,后来这种事遇到的多了我也习以为常了,就……很玉京春。

    -

    水龙坡作为外来流民的第一站,其脏乱差是可以想见的。白有点悲伤,他对我,原来燕北是没有这个地方的,这里原来是座山,风景很美,秋天一到,遍山都是红叶。

    还是那句话,我想象不出来。

    在进行了一番武力(白)与口舌(灰)威慑后,我们终于艰难地找到了一处落脚地。这是一个用废弃坦克和其他合金板拼凑出的窝棚,在承诺给主人每日提供一餐后,他捏着鼻让我们住了进来。

    自从进了燕北地界后,白就有些郁郁,我看得不忍,便拉着他出去散心,想让他开怀些。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他的心情终于好了点,就在我们算明天进城里看看白的旧居时,脚边一下子窜过去一个灰色的影子。

    我眯着眼:“刚才什么东西窜过去了?”

    白摇头表示他也没看清。

    这还挺让人吃惊的,因为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到过以我的动态视力,无法捕捉的活物。

    我来了兴趣,直接追了过去。灰和白在后面紧紧跟着。对方似乎也知道身后有人在追,一直在很聪明地钻路,速度又快,有几次我甚至真的追丢了——如果没有灰的话。

    在缀了那灰色的东西近半个钟头后,对方终于累了,速度降了下来,然后被我一把擒住。

    我对这东西那么感兴趣的原因,是因为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在它的前爪上,连着一条颜色黯淡的红线——跟我当年在白指尖模糊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那红线只是惊鸿一瞥,在我把白从研究室里救出来以后就没见过了,如今再见,当然引起了我的兴趣。

    那似乎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东西,事后我也曾问白是否见过,他给了我否定的答案。

    抓到那个东西以后,我才发现这是只狗,它灰色的皮毛并不是真的灰色,而是银白,只是因为太脏了所以成了深灰。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只狗可爱极了,看着就很投缘,想养。

    我将它举起来,展示给白看,新奇道:“看!一只白色的狗!但是你已经叫白了,所以我们可以叫它白!”

    白,听起来就像是白的孩子。我偷笑。

    白凑近了观察半晌,迟疑地在纸上写:“我觉得它不是白狗,而是只银狼……我们可能不能养它。”

    这是狼!?

    我惊愕地低头,把手里生无可恋的狗崽子翻来覆去了一遍,它很想咬我,每次眦出尖牙时都被我躲开了。我玩得上瘾,故意把手指凑过去让它咬,然后又赶紧缩回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腰被戳了下,回头就看到白一脸不虞地看着我。我这才想起他的话,恍然道:“哦……哦,为什么不能养?”

    我撅起嘴。

    “因为……”他卡了下,吭哧半天,“因为我们已经有灰了。”表情又变得坚定。

    我转头问灰:“灰,你介意么?”

    灰叫了一声,张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两只爪子跃跃欲试地想要把白抓起来,狗——哦不,狼被吓了一跳,往我怀里凑了凑,灰发出嘎嘎的笑声。

    我饶有兴致地观赏完,扭头看白:“我觉得灰不介意。”

    “……”白的嘴唇抿了起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狗,然后气鼓鼓地了个手势,“我要回去了。”然后真就掉头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和灰、以及终于被它双爪抓到半空的白面面面相觑,“他是吃醋了么?明明灰他就不吃醋。”

    白无辜地“嗷呜”了一声。

    它竟然没有“汪”,看来真的是只狼。不知怎么的,我有点遗憾。

    -

    下一话:命运的红线⑥

    我皱眉看着这个刻薄的孩:“你真讨厌。”

    巫商彬彬有礼地回敬:“彼此彼此。”

    ?四月一日

    阿宁:我想养狗。

    昭昭:你滚啊!!!

    -

    :详见卷一,好的阳春白雪呢③。

    老白是在局部和平的年代出生的。那会虽然全世界了几十年,但燕北尚算安稳,生计只是紧了点,但作为中产家庭(有房子有户口)+高级知识分子(白的字,父母的爱好)的傅氏夫妇还是给老白提供了一个很安稳的童年,和其他三个最不同的一点就是,他知道正常的社会秩序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