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十、取舍②
十、取舍②
一系列阴谋论在我脑海中闪过,巫琼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是否因为那场爆炸里还有我不知道的内情,他是否知道了白的能力,他是冲着白还是我来的?
我试探道:“我恐怕并没有教书育人的经验,无法教导贵公子。”
巫琼面带忧虑,仿佛真的是个好父亲:“教书育人都是次要的,这孩子自从两年前……就一直郁郁寡欢,还将当时的一切都忘了个精光,医生是刺激太过,以后要心调理。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希望他能重展笑颜,想来想去,您当时愿意救他,明你们有一段缘分。他很抗拒外人,我听他的保卫了,那天你们甚至聊了几句——您知道么,在此之前,他已经近一年没有开过口了。”
原来巫商不记得当时的事了。我恍然,觉得心脏忽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在为他心疼。
巫琼这番话得很是动人,我几乎有点被他唬住。虽然知道他有所图,但他得没错,也许我和巫商……真的有什么缘分。
我不是没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保卫总是用忌讳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是个什么不可的邪物、一团愚笨怪异的肉团、一具魂魄出窍的躯壳。
我蹲下与巫商视线平齐,柔声问:“巫商,你愿意我当你的老师么?”
巫商没有反应,他只是轻轻歪着头,目光涣散地盯着某处,像是陷在一场恍惚的梦境里。
我吃了一惊:“我上次见他时,他分明……”
巫琼苦笑:“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上次你见他的时候,才是例外。”
我心里沉甸甸的,有种不出的难受。我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过耳的微卷黑发,手感毛茸茸的,既熨帖,又熟悉,仿佛我已这么轻抚了他很多次。而巫商只是眨了眨眼,乌黑的双眸依旧是黯淡的,他的灵魂仍飘荡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从我胸中流淌而过,带着酸涩和心疼,我的眼前忽地又闪过许多画面。
也许应该答应巫琼,哪怕为了找回我曾经的记忆。
我想了想,:“您让我考虑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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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以后把这事给白了,他没什么意见——他对那孩子的好感高得出奇。
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我严肃地看着心里一点数的白:“白,你想清楚再。要是我教了巫商,我就不会教你了。”
白一怔,眉毛拧到一块,急切地问我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巫琼到底想干什么。”我道,“那个研究所只有两个素体逃脱了死亡,一个是你,一个是那个罗晓捷。而你,是造成这一切的起因之一,可那个研究所,就是巫家建的!”
白脸色一白,我知道我又戳到了他的伤疤。
他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不管研究所当初对他做了多少惨无人道的事,但事实就是,那个地方几乎被他和巫商毁了,里面的人几乎死伤殆尽,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他接受不了的。
当时他执意要我救巫商,我觉得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两年来,他终日被噩梦所折磨,夜夜晚上都难以入睡,有时我躺在这边屋子里,就能听到他在隔壁辗转反侧的声音。但他又很倔,从不肯将这些事告诉我,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吴医生对这些事有所猜测,也曾在话里话外要白想开些,想不开他就没法接受自己的能力,接受不了就一辈子只能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甚至可能再次控制不住造成惨案。
白听了,态度倒是积极不少,只是瓶颈依旧无法通过。
我赶紧安慰他:“不是他会追究你的责任——当年他没追究现在肯定也不会——只是他既然出钱办这个,就一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而你,是除了他儿子以外的唯一一个素材,我不信他对你不感兴趣。”
所以如果答应巫琼,我一定会把白送走,让他千万别掺和进这堆烂泥里。
白瞪大了眼睛:“你要赶我走?”
学成出师的事怎么能叫赶呢。
见他真的急了,我赶紧敷衍:“巫商那孩在我心里的分量,怎么可能比得过你呢?我也舍不得你啊,所以才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拒绝他就是了,反正咱们也不亏什么,这事到时候再。”
从那天开始,白就一直有点心事重重,偏生巫琼似乎改了预约的时间,十次我们去吴医生那,有九次都能遇到。
白现在见到巫商也不笑了,总是用疑虑的目光扫视他,带着股狗护食的警惕。我看着想笑,挥手在少年眼前挥了挥:“怕我不要你了?”
白羞赧地撇开头,没话,白净的脸颊上透着淡淡的红。
我揽了下他的肩膀:“别担心啦,你不愿意就算了,你可比他重要多啦,我怎能可能为了他把你抛下呢。等着吧,一会儿咱们的治疗结束后,我就回绝巫琼。”
白看起来放下了心,却又别别扭扭地硬要装大度。他胡乱比划了一堆大概自己也不懂的东西,然后气馁地垂下头:“我不是讨厌巫商。”
我忍住笑:“我知道。”
“我也不是不愿意你去教他。”
我继续点头:“我知道。”
少年的手指扯啊扯,几乎快把可怜的钢笔扯断了,我以前从来没发现白有这么多动作。他纠结地继续在纸上写:“我只是……”
我心里甜滋滋的,眉开眼笑道:“你只是不想我被抢走嘛!”
白不话了,手指收进袖里,长长的睫毛颤啊颤。
少年人真有意思。
轮到我们了。怀着中微妙的愉悦,我们被刘迎进会诊室。简单沟通后,吴医生思忖着道:“我最近一直在考虑一个新疗法。”
我示意他详细讲讲。
原来他对两年前的事一直有所耳闻,这一年也在为巫商做疏解,只是效果并不很好。如果白是高墙永驻,那么巫商就是天生没有那道墙,他生来就徜徉在潮水似的精神力中。
听着似乎很好,但其实并不,这种感受我也有过,在没有遇到白之前。我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眼见两边都效果缓慢,进展不佳,吴医生觉得可以试一下新的治疗方式。
“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两个朋友中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很大可能是他们的能力,或者精神力散发的信号,天生能够产生共鸣。我想要安排他们在一起治疗,实验一下能否产生有益的影响。”
和白商量了一番,我们都表示没有意见。
事实上,我现在还对两年前的那场爆炸很是好奇,它究竟是怎么产生的?暴走的究竟是白还是巫商?简单的力量泄露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震荡?
要不是顾及巫商太,而白实在不想提,我其实很想知道。
吴医生是真正心怀苍生的医者,在他的监督下进行一场的测试,我觉得没问题。
巫琼那边也同意了,不多时他就领着巫商进来,这孩子最近的情况又糟糕了些,他瘦得厉害,之前还有些圆润的脸颊上,最后一点婴儿肥也消失了。
我竟生出了愧疚来,撇开头不愿看他,哪怕我知道,巫商现在对外界的反应大概无比迟钝。
今天的实验很很简单,就像每次输水前害怕感染所作的皮下测试,只要求他们共同在一个仪器里输入微量的能力,屏幕上有严谨的刻度和指针,随时能够监控测试者的心跳和脑电波,只要发现不对就能立刻叫停。
那个仪器甚至不是一个精神力测试仪——目前人们对精神力的研究还在很浅层的方面——而是最基本的能力测量器,是只要觉醒了能力就会去测的东西,类似于从前的测肺活量。只是它看起来要高大上的多。它并不很大,巧巧的一个,做成了房子的形状,中间是针盘,屋顶还有一个烟囱,是降压用的。
这玩意我也用过,当他们俩分立两边准备开始时,我就站在仪器的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巫商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巫琼跟他了好几遍他都没反应,直到他身后的保卫走上来,给他了个手势,他才如梦初醒,涣散的眼眸缓缓凝起神采。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两个保卫碍眼——他们简直在把巫商当做狗来训——配合着指令、动作,和一些声音,让巫商听话。
但巫商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他揉了揉眼睛,视线飘荡了片刻,锁定到了我身上。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啊,我记得你。”他轻声道。然后又将头垂下了。
他的保卫见他要继续神游,赶紧用一个响指唤回了他的注意力,然后声解释现在的处境。我以为巫商要问些问题,毕竟这个年纪的孩总是有数不清的为什么。可他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走到了白旁边。
白全程没有话,只微微蹙眉看着他,我猜这孩子又在心里觉得不忍心了。我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想太多。
巫商虽然不算太好,但他锦衣玉食有吃有喝,出行前呼后拥,随便就诊一次就是精尖大拿,在这么个乱世,不知有多少人把骨头熬干了磨成粉,都碰不到他的一片衣角——我们实在不必同情他。
但同时,我微微刺痛的心脏里有个的声音:可那些是他喜爱的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答案无比肯定——不是的,根本不是。巫商对权势财富没有一丁点的在意,他在意的只有——
我不过一晃神,那边就已经开始了。只见两人同时输入了最低刻度的能量进去,紧接着,像是浓度过高的氢气遇到了明火一般,只听“彭”的一声,能力测试器发出一声短促的警报,还没等那声长响响完,它就像个充饱了气的气球一样,陡然爆炸了。
而我因为离那东西最近,兜头糊了满脸,直接那阵力道撞到了后方。要不是我反应快,大概能被砸道墙上去。房间内一时兵荒马乱,我按住陡然痛起来的脑子,摆手示意白我没事。
我确定自己没事,但就是——操,怎么这么痛!
就像是一把斧头用力将颅骨劈开,又用锥子在里面翻搅不休,我半跪在地,咬牙承受这令人发狂的痛楚。
就在这时,始作俑者之一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看到巫商站在我面前,抬手轻轻碰了碰我布满冷汗的额头。
他还没经过变声期,声音轻软。像是疑惑极了,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哭?”
连汗水和泪水都分不清的鬼!
我感到自己颈间额头的青筋尽数暴起,亦听到自己血管中鲜血汩汩翻涌的声音。我猜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狰狞,一定离他妈什么人妻十万八千里。
白想要扑过来,却被巫商的保卫拦住了,双方争执不休,同时还有吴医生念叨着“怎么可能”的声音,刘惊慌赶来询问情况的声音,和巫琼呵斥手下的声音。
巫商仿佛没有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多么嘈杂的环境里,他只看着我,奇怪道:“你是呆子么?自己在哭都没发现?”
着,他用细嫩的手指拂过我的眼睛,那里正不断向外渗出泊泊的泪水,像是水龙头坏掉了似的。
“你看。”他愉悦又得意道,“你果然在哭。”
“臭子,果然不管多少岁,你他妈永远都那么讨嫌。”
我只觉得怒火高涨,脱口而出一句,完后我们都愣了。他拧起细长的眉:“你认得我?”
……对啊,我认识他么?
我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忍不住呻吟一声,耳边眼前闪过无数声音无数画面,我抱着脑袋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板上,对巫商喊:“点什么!”
他后退一步,警觉道:“你要我什么?”
“随便!”我恨不得拿头去撞墙,在这发狂的痛楚中,我模模糊糊地看到我的指尖蔓延出三根黯淡的红线,一根连在巫商指尖,一根系在白腕上,还有一根钻出窗户,连至漫漫无际的远方。
我试着拽了下连着巫商的那根,孩立马睁大了眼睛,捂着拉扯了一下的无名指,满脸警惕地看着我:“你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哭。
我的心像是被撕碎了。我绝望到快要发狂。
“就像刚才那样……对着那里输入能力。”我忍住奔涌的泪水,但我忍不住,“白也是。”
我对白示意了一下他手腕绑住红线的位置。
我咽下一声哽咽,大口呼吸着:“我大概要恢复记忆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吴医生拧眉奔了过来,半跪在我身边,迅速问了几个问题,又飞快检查了我的口腔和眼睛,示意他们照我的做:“颅压过高,她已经开始七窍出血了,应该是三股能力相互排斥形成的激荡,你们快点,兴许有救。”
他们心翼翼地控制着能量不要相互碰撞,顺着两根红线不断传导过来,多的那份又通过另一根红线排解出去,令整个房子不至于爆炸。
期间,巫商就站在我的面前,他乌黑的眼眸一直紧紧盯着我。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些纷乱的画面声音渐渐连成一个个片段,头疼也变得可以忍受,我急道:“停——!”
我们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就像拿起钥匙开一扇上了锁的门,我忽然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
我与巫商错开视线,扭头看向站在我身后的白。他正满脸忧虑地看着我。他的眼睛还不是日后的波澜不兴,就像是两丸黑水银,又明澈,又美丽,里面满满的担忧多的仿佛要溢出来。
白。我的白。我的傅白雪。
印象里的最后一幕,是我向后撞入母液池,余光瞥见傅白雪躺在不远处昏迷不醒,腰下的鲜血浸透了土地,而耳边回荡着巫商凄惨的嘶吼。
……我究竟干了什么。
我双手抱头,蜷在地上。哪怕知道回到过去等于重新卷入新一场轮回,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