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间章 隐士Ⅴ
间章 隐士Ⅴ
一直躲在行李箱中的灰艰难地扒拉出自己的脑袋,对白嘲笑似的叫了一声。
这一嗓子把白给叫醒了。
女人——男人——不,或许是Omega?Beta?白不清楚,总之就是这个可恶的人——笑吟吟地看着他,饶有兴味地挥了挥手:“你没事吧?”
不,当然有事。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他有点理解刚开始时对方对着裙子露出的别扭表情了,以及偶尔他撞见的,对方低头好奇捏自己胸/部的动作——他每次看到都忍不住脸红——不过对方的适应力惊人,不到一周,她已经可以像从前那样穿着白色连衣裙和窄带低跟凉鞋摇曳生姿了,以至于他那会儿完全没有发掘不对。
就是出于男性Alpha本能,在某些夜晚他会有点遗憾,看不到对方抓着自己的前胸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开始那种脑内轰隆作响的巨震平息后,白冷静下来,发现这件事并什么值得大惊怪的。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是A是O,总归还是那个人。
对方见他这么快恢复了镇定,无趣地撇了下嘴,算是彻底暴露了本性。白微妙地发觉,恢复了记忆后,对方的性格似乎……并不是太好。
但他不讨厌。
“所以,”他比划,“这就是你一直没告诉我名字的原因?因为它很男性化?”
来好笑,他们相处两年多,竟然一直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不过对于一个疯女人和一个哑巴来,它也并没那么重要。
“这倒不是。”对方有点伤脑筋地,“因为名字实在太多了,而且现在都不能用,所以有点懒得重新起。”
如果是十年后、甚至五年后的傅白雪,都能敏感地察觉出她的言外之意:反正这个身份就像前面的身份一样,迟早要被抛弃,所以连心思都懒得花。可惜他这时候实在太稚嫩了,什么都没听懂,还在脑中浮想联翩,甚至思考对方是不是哪里培养出来的超级特工。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白有点不甘心。
他对她一直充满了好奇,她到底从哪来,为什么这么强悍,曾经遭受了什么,有家人么,有恋人么……现在一个大好机会放在这,对方却摆明了拒绝被他了解,他怎么会不觉得沮丧。
女人对他拙劣的试探一笑而过,洒然道:“随你。大哥姐姐老师随你,要是你不介意,叫我
‘妈’都没问题。”
白用力翻了个白眼——这大概是这些年来他最生动的表情了。
对方哈哈大笑。
后来白报复性地叫她“姐”,女人一笑置之,根本没生气,反倒让做足心理建设的白闹了个大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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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来历越是神秘,白就越是好奇。在他们不断游历的一路上,渐渐开朗起来的白和对方有了一个乐此不疲的游戏,那就是猜测女人的来历。
在两人斗的间隙。
“你的重心要移到右腿上,核心肌群发力,对,否则很容易被撂倒——”她耐心细致地为他纠正动作,忽然脸色一变,声音很轻地低咒了一声,“操!总算明白为什么我们搭档时那么顺了!”
白没听清她在什么,趁着她分神的间隙,他腰一弓,力量陡然爆发,瞬间把女人掀翻在地!
亮晶晶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滴到女人脸上,他露出一个有点得意的笑容,同时心翼翼提醒自己不要碰到敏感部位:“特种兵教官?”
女人倒是毫不避讳,直接伸出手臂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一下:“恭喜你白!又赢了!妈妈爱你!——不是。”
这个人怎么还真的当妈了!?
白手忙脚乱,不知道是该脸红还是该沮丧。
在甲板上看海时。
女人指着追逐舰艇的飞鱼给他看:“这玩意儿很好吃,尤其是遇到海难时简直可以救命。只是它们通常成群结队,砸在人身上还特别疼。如果你脚下不是个船还是艘救生艇就算了,它们会把你的避风港掀翻的。”
白歪了歪头,在本子上写:“海盗?”
女人在身前比了个叉,发出类似错问题时的警报声:“卟卟——”
“海军?水手?”白越猜越气馁,“……渔民?”
女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南美洲的酒馆时。
“真的,我们为什么要在土耳其人开的餐馆里吃墨西哥卷饼,更何况这里曾经的名字叫巴西!”女人边抱怨边将玉米卷外的锡箔纸撕下,心翼翼地查看里面的配料,然后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竟然有番茄酱。为什么会有番茄酱,我觉得它和鹰嘴豆混在一起的口感很恶心。”
她着,把里面的肉和豆子全都挑出来,喂给了肩膀上灰。
作为流浪儿的白对眼前的事物毫无意见——虽然它们不是他最爱吃的。他心怀感恩地咬了一口,忽然抬头:“厨师?”
女人挑眉:“吃过我做的饭只有三个人。”
白条件反射道:“你是不是忘了沈和平他们。”
他完才发现自己反应太快了,这不该——显得他好像还耿耿于怀似的。
谁料女人只是疑惑道:“那是谁?”
“……”白直起身子,仔细观察片刻,发现她真的忘了。
难以置信,她能对两年多前顺手搭救过一次的男孩念念不忘,却转眼就把喂了那么多顿的大男生抛诸脑后。虽然知道这年代能活下来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毛病,但她还是薄情得让人心惊。
白竭力不去想自己是否也会被她忘掉。
在帐篷里避风时。
白的裤子破了,但现下他们在战场上,没有奢侈的余地。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只用了一个亮度很微弱的手电,白负责灯,女人就着这灯光,伏低身子挡住光源,凑近着为他缝补绽开的裤缝。
她一边缝补一边絮絮叨叨:“这里没有缝纫机,只能将就一下。明天记得把裤腿扎牢一点,这些地方都要心收进靴筒里,否则要是进了虫子蚂蚁,有你受的。”
白心下温暖,他忍不住微笑起来:“裁缝?”
女人瞪眼,伸手了他一下:“你知道我衣柜里有多少顶尖裁缝做出来的漂亮衣服吗!”
白摇摇头,又笑:“以后我也可以送你。”
他想起女人踩着缝纫机,低头给他做衣服的时光。巫琦送来的两匹黛青色的棉布,她给他做了一条裤子,一件外衣,一双布鞋,剩下的边角料紧巴巴的,被她和其他花色的废料子拼在一起,做了条掐腰的短裙。
那时他们还在吴州,他刚被捡回去,为这天堂般的好待遇惴惴不安,捧着新衣服不知所措,却还是为女人那条省料的裙子悄悄红了脸。
当时他就想,等以后发达了,他一定要送女人很多不重样的衣服,漂亮的,精致的,阔气的——总之,绝不是那么寒酸、那么露的。
女人闻言目光闪动,她动了动唇,似是想要什么,最后却闭紧了嘴巴,似是羞了,抬手轻轻撩起散落的一缕耳发。
不过直到他们快把整个世界都逛了一遍,白仍旧没猜出对方的真正身份。
女人笑吟吟地托着腮,样子有点像个温柔人妻,又有点不怀好意。
“算了吧,你猜不出来的。”
白沮丧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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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在兵荒马乱中彻底度过了他的青春期和发育期,再一次回到八区时,他已经是个身材高大挺拔,面部线条深刻的英俊少年了。那个瘦弱胆怯的他,和过去那些陈旧的记忆一起,被丢在了记忆的最深处,虽然现在他仍旧沉默,但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个极不好惹的对象。
他随着女人从布满羊膻味的车厢中下来,见目的地就在眼前,不禁长舒口气。
这一路他们浪的飞起,“疯女人和她的疯狗”在世界范围都创出了赫赫威名,他们要回到八区的消息泄露后,他们一路都被围追堵截。最后不得不放弃舒适安逸的轮船,选择从西亚着陆,一路乔装辗转,最后在八区边陲与当地牧民交易,靠着他们回到家乡。
他们现在位于八区西北,是三区交汇之地,想要进入内地,还得费一番功夫。
女人抬手用胳膊肘捅了下他,笑道:“有没有觉得怀念?”
“……”白脸色沉凝,并不答话。他裹着一件厚厚的毛毡斗篷,怀里抱着一只鸟。
鸟的毛色灰白杂乱,气息微弱,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已经奄奄一息了。
女人见白无心答话,知道他是担心灰,便不再多,只轻轻按了下少年人的肩膀,以作安慰。
当时女人从班长那里将灰抢走时,它就已经是只老鸟了,只是女人有能力又会养,才能让它焕发生机,这么大把年纪还能跟着他们全球跑。但事实上,他们第一次游历时,灰就不大爱飞了,它最多的时候就是站在女人或白的肩上,偶尔叫一声表示自己还在。
等女人恢复记忆,带着白第二次出游时,因为强度和环境较上次恶劣许多,灰已经没办法帮他们什么了。它开始精神不济,一睡就睡很久。
这次急着回八区,一是女人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没必要一直呆在外面,一是他们想回去找找沈和平的班长,看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女人这么提议的时候,要不是实在没心情,白其实很想问,你不是把人家忘了吗,怎么这时候又想起了。
八区太大了,他们从西北往东南走,还在燕北停了停,但没进城。白知道对方是在挂念那只狼,可惜他们在水龙坡住了两晚,还是没看到灰的身影。时间不等人,他们决定下午启程。
当时女人坐在路边的石台子上,捂着脸弓着腰,看起来沮丧极了。
白就站在离她不超过三步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将头埋进臂弯里,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略带颤抖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撩了下散乱的鬓发。他就一直那么看着。
她知道他就站在那,可她没有邀请他过来,所以白也只能站在那里看她又变成那个无懈可击的教导者、领路人。
他知道,女人心里有个角落他永远无法触及,那是她始终不愿为他敞开的秘密。
失落么?难过么?气恼么?他不知道。
他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无论父母、研究所还是女人,都要求他听话,他顺从习惯了,所求的又少,便不觉得有多痛苦。
所以最后他只是在女人整理好心情后走过去,安静地伸出一只手拉她起来。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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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到达吴州近郊那个镇,他们都没想到会看到这副情景。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炮火的痕迹,像是每一寸土地都被碾了一遍,曾经安逸和乐的地方成了片废墟。穿着墨绿制服的平武军们一看就是从外地抽调而来的,和同样被抽调来的协警在焦土上搬运尸体,扫战场。
看现场的残骸还很新鲜,时间不会超过一周。
白眉毛紧蹙,女人的脸上也变了,她随手拉住一个士兵,从怀里掏出巫琦当年给她的手信:“这怎么回事?本地驻扎的那些士兵呢?为什么我们一路走来这有这个镇子被毁了?巫琦呢?这里的镇民逃出去了多少?”
这是个吴州近郊的卫星镇,兴起的原因一是缓解北方陷落后吴州爆炸的人口,二是这里有个研究所,当年无论巫琦还是和平他们,一大半的任务都是为了守卫那个地方。
后来研究所爆炸,这里的重要程度骤减,巫琦不再受当地掣肘,算是明降暗升,因此还给了女人些好处。
只是无论如何,这里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那男人不知真假,带着他们去见了长官。长官是个中年女人,颧骨高耸,瞟了眼巫琦的手信,严厉的薄唇一抿,露出一个冷笑:“你是巫琦的人?怎么没人告诉你,他这次犯了大失误,快被赶出去了?”
女人根本不在乎巫琦的死活,她只想知道当年她住的那个房子、她认识的那些人怎么样了。两边鸡同鸭讲一阵,气氛剑拔弩张,险些起来,后来还是白来劝架,终于弄明白了起因。
这根本不是一次军事行动,而是一场能力者的复仇。
原来,当年研究所爆炸,有一个被关进去进行实验的能力者逃了出来,不知怎么激发了自己的能力,就在五天前纠结了一群能力者,把这里夷为了平地。他们是有备而来,只是一只五人组成的队,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人,半夜潜入,从驻扎本地的军营开始,只花了两个时不到就完成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屠杀,等整个镇子被能力者的炮火炸成烟花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女人一愣,忽地想起了什么,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罗晓捷。”
白看向她,她铁青着脸解释:“就是你当年那个室友。告发你的那个。”完捂住脸,“我早该想到……该死——操!”
“……”白咬了咬牙,太阳穴旁爆出一根青筋。
一直在睡觉的灰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它蓦地从白臂弯中惊醒,脑袋四顾一圈后发出一声悲鸣,展开双翼,摇摇晃晃地、迟缓地飞了起来。
它已经太老了,飞得太慢,以至于白和女人能轻轻松松跟着它。它一边飞一边哀叫,飞过化为焦土的砖瓦,飞过一具具虬结的尸骸,最后来到了一个他们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当年女人曾隔着笨重的大门栏杆,往这里送过很多回饭,领过很多次架的白,要过一只翅膀断了的老鸟。
这是曾经沈和平他们班的兵营。
灰飞不动了,气喘吁吁地落在女人肩头。
“你还记得这里,对么?”她伸出手指,轻轻搔了搔它的脑袋,声音很柔,“也是,这里是你长大的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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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 隐士Ⅵ
傅白雪抬起头,反问:“……你要走?”
他的神色那样震惊,那样不可置信,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