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十二、躲猫猫②
十二、躲猫猫②
之前我就发现了,巫商一直在(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偷偷观察我,就像一只猫对新来到地盘的访客充满好奇那样。
有好几次我穿过长长的、装潢典雅却光线昏暗的走廊时,余光都能瞥见他的身影;或者我在玻璃花房中与巫琼闲聊时;还有半夜饿醒,偷溜到会客室的吧台寻找食物时。
他缩在暗处,谨慎地和我保持距离,我也假装全然没有察觉。这样古怪的观察持续了一个多月,他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今天主动向我搭话了。
但是第一句话就是抱怨“无聊”?这屁孩是认真的么?
也许填图册对巫商确实太简单了,它确实有点无聊,但——巫商需要这个。不是因为未来他那么执着这几本东西,而是他真的需要。
我不会忘记当他收到它们时,他不确定地用指尖摩梭书本,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多好笑,巫家家主的公子,这么大了没有玩过填图册。
「下次课间休息时,我们可以一起完成它,在前面那片草坪上。」我那么对他。
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了。
这很无聊,的确。但他还是那样兴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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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着眉头笑了起来,没有话。这似乎不是个积极的反应,因为巫商眼里略微浮动的光彩又一次黯淡下去,他抿了抿唇,谨慎地量我的脸色,然后闭上嘴巴,低头默不作声地继续画画。
“……”我想什么弥补,但又不知道该什么好。和自闭的傅白雪比起来,巫商又是另一种难搞。最起码白当时已经是个少年了,而巫商只有六岁大!
我不是没养过孩子,昭瑶就是我从一点拉扯大的。但那感觉完全不一样,昭瑶他就从来没变过,而且他非常省心——现在想想,省心到我都有点羞愧了。总之,我完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孩,跟那个喜怒无常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难伺候。
静默在我们两个当中蔓延,没过一会儿,巫商像是自言自语般声道:“那这么,你是来绑架我的?”
“……?”
虽然知道孩子的思维都天马行空,但——这话我已经厌了,但还是要强调,这可是巫商——我起了好奇心,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这么?”
他咬了下嘴唇,似乎在考虑是否要谎。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的、稚嫩的巫商。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杀过人,没有伤害过别人,苍白、柔弱、顺从,甚至不怎么话。
他甚至还不会遮掩自己想要隐瞒某事时的心虚神情。
最后他:“因为你对我很好。”
“……?”
巫商似乎找到了一点自信,他笃定道:“所以你一定对我有所图。”
“我能干什么呢?我只有六岁,身娇体弱,也没什么钱,除了我父亲。”他数着,“所以你一定是扮作我的家庭教师,想要绑架我。”
我在逗他和纠正他之间纠结了一秒,然后问出了我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你懂‘身娇体弱’的意思?”据我所知,巫商之前可从没上过学,这词应该挺难的,反正昭瑶像他这么大肯定不出来。
巫商理所当然道:“我听英子阿姨这么对我过一次,就会了。”
英子是负责照料他起居的佣人,其实只有二十出头,但在孩眼里,二十大概已经是阿姨了。她很不喜欢他这么叫她,但巫商很固执。他们相互厌恶,我猜这是他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非常巫商,典型的“我不好过就不让你也好过”。
但是英子——这可不是什么好词,更不是应该用在孩身上的词,我皱眉,决定也开始讨厌她。
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警告英子,我对巫商:“但这不是绑架。我没算绑架你。”
巫商看起来真情实感地困惑了,他迷茫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填图册。
“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这么好?”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个事了,我也迷茫了:“我并没有觉得我对你很好。”
巫商像是想要反驳,但他只是张了张口,然后再次低下头继续填图,不话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拳在了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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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愈发觉得和年幼的巫商相处,和饲养猫咪一模一样。他不像昭瑶,是狗狗,一旦意识到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主人,就热情洋溢且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交付出去。
他也不像年少的傅白雪——傅白雪不像任何动物,他就只是傅白雪。只是我捡到他时,他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了。
巫商十分慢热,你得用自己的耐心,一点点融化他。
第三天,仍旧在那片草坪上,他若有所思道:“所以不是绑架。”
这个问题我已经重复累了:“不是。”
“那你想要钱?”
巫琼为我支付了一笔非常可观的学费,我挠了挠头:“你爸给的确实很多,但我并不缺钱。也不缺资源。”
他彻底迷茫了,盯着我的样子像是看到了最大的世界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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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在测试他的肢体协调性时,巫商兴致勃勃地为我展示他柔韧的身体,他这时候的话已经挺多了:“你根本不用做这个测试,我没有问题——我母亲一直有请人教我学芭蕾舞。”
啊,果然。巫商一直有种很Drama的表现欲,当年他穿着我的衣服、跟我肩并肩在街上一摇三晃的时候,偶尔聊到兴起,会做类似芭蕾转体的动作;我还是宁红尘的那会儿,也不止一次看到他以优美的滑步从玉京春的大理石地板上掠过,如同一只翩跹的鸟。
想到长大后像是花孔雀似的他,我不禁笑了下,巫商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愈发努力地卖弄,他灵巧地攀上窗台,伸直手臂,似是想要吊在窗帘杆上:“你看——”
话音未落乐极生悲,他一个不稳,掉了下来。
我飞奔过去将他接住,巫商完好无损,我却因为惯性摔到地上,被镶嵌在墙上的装饰物蹭出一道血口。
我没有在乎那点伤,而是赶紧低头问怀里的不点:“你没事吧?”
巫商又用那种看着谜题的表情看着我:“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你的老师,是来教你学本事的。”我只能这么答。
“但这不一样。”巫商,“英子阿姨就不会这样。”
“你如果要摔倒了,她难道不会接住你?”
“不。我的身体没问题,我不会给她看这个,所以我不会在她面前摔倒。”
“就是个假设。你懂假设是什么意思吧?”
“我懂。但不会就是不会,我不会摔倒。”
他固执地强调。
我无奈地退了一步:“那你做噩梦的时候呢?别骗我,我知道你每晚都会做噩梦的。”
强精神力的孩子晚上会受到精神海的骚扰,巫商长大后不止一次对我抱怨过他时候夜夜噩梦,以此撒娇。但我从来没理会过——现在想想,我有点后悔。
“……”巫商不话了,他将红润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我催促他:“呀。”
“她会开她的房间,让我睡到她的狗窝里。”他垂下眼,“我不喜欢狗。”
操……
我捏了捏眉心,在心里把巫琼、英子、还有巫商他亲妈挨个骂了一万遍。尽管告诉自己要控制火气,但我还是没忍住提高了音量。
“她呢!她难道不该抱着你睡么!?让你睡狗窝?”
妈的总算知道他为什么喜欢钻壁炉了!
我低头量巫商,他确实又瘦又,和两年前我刚见他的时候比,几乎没怎么长,但那也不是他睡狗窝的理由——就像哪怕昭瑶能自己活下去,也不是我丢下他的理由那样——
我发怒的表情大概吓到了他,他想后退,却因为还在我怀里,只能戒备地缩起身体。“没人抱我,我不需要人抱。”他警惕地。
我忍不住想跟他杠:“但你现在还在我的怀里。”
他僵住了,看看我又看看他的身体,几乎是用瞪的。他似乎想让自己从我的怀里爬出来,但他只是用苍白幼嫩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我的袖子:“因、因为——”红晕爬上他苍白的脸颊,“你身上很暖和,比闪闪还暖和。”
“闪闪是谁?”
“就是英子阿姨的狗。她叫它旺财,但我觉得旺财太难听了,我叫它闪闪。”
他露出有点别扭的表情,一丝的笑容悄悄绽放在他的唇边。我从来没见过巫商这个样子,我感觉心里暖暖的,像是一块裹着蜂蜜的黄油无声无息地融化了,淌得到处都是。
我放柔了声音。
“为什么叫它闪闪?”
“因为它总是喜欢眨眼睛,就是这样眨,一闪一闪的,”巫商用力眨了眨他那双睫毛浓黑的眼睛,“而且,它的眼睛是蓝色的。”
我微笑地注视着他,从前,我从未接触过他的这一面,我认识的巫商,包括我作为女性时接触的他,都是刻薄的、锋利的,我也从未听他提起过一条名叫闪闪的狗——我只知道他不喜欢狗。
“你不是你不喜欢狗?”我趣。
他惊奇地看着我,仿佛我在什么傻话。
“我当然不喜欢狗。”他理所当然地,“但这又和我觉得它的眼睛好看没关系。”
但事实上是,当人类讨厌某样事物的时候,是很难从中发现自己欣赏的优点的。
我点头假装自己接受了,算把他放下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声问我:“能不能等一会儿?”
我欣然同意,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他抱的更舒服些。
巫商为自己辩解:“你没有在抱我,只是你比闪闪暖和。”
“嗯。”我轻声道。
他觑了眼我的脸色,一边观察它,一边试探性地将手指落在我刚才被刮伤的地方。
“疼么?”他压低声音问,仿佛这样伤口就能消失似的。
我微笑:“一点也不痛。”
他点点头,渐渐安静下来,我掂了掂他:“少爷?巫商?”
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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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他带着一种终于破解了世界之谜的洋洋自得,愉快地向我宣布:“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
我升起了一点好奇:“你猜到了什么?”
巫商清了清嗓子——长大后的他也有这个习惯,在他感觉很紧张的时候,只是那种情况很少:“你想要我。”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理解错了,我震惊地问,“我想什么?”
似乎终于找到了我的“目的”让他自信了起来,他愉快地重复了一遍:“你想要——”未出口的话在看到我的脸色后戛然而止,他的声音弱了下来,“我。”
这是巫商,他才六岁,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你不能对他发火。
我在心里默念,让自己微笑起来,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从哪得出的这个结论?是英子阿姨告诉你的么?”
巫商再次上下量我的神色,心更改他的辞。
“是——也不算。我觉得不是她。”
我被他的表述弄迷茫了:“到底是不是她?”
他的眼珠转了一圈,刚想点头,我厉声道:“别想谎,我看得出来!”
巫商被我吓住了,他的头往肩膀里缩,像是要像蜗牛那样把头藏进去似的;他咬了下嘴唇,不情不愿道:“是母亲。”
“你母亲——?”我提高音量,看到他又下意识瑟缩一下后压低了声音,“她不是已经不再了么!?”
“是在她去世之前。”巫商道,“有一天母亲和父亲吵架了,母亲把父亲赶了出去,然后再房子里摔东西,我过去看,她就对我——对我——”
他又瑟缩了一下。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寻常孩童的畏缩反应,这更像是一种,一种条件反射。但此时我无暇追究他这点异样,追问:“什么?”
他皱了皱眉,低头观察自己的手指,像是上面长出了花;他的声音很低:“‘如果你父亲发了疯,你就把自己给他。’”
“英子阿姨,是母亲的女仆,后来她告诉了我那是什么意思。”
我想起他裹着白袜的细瘦腿,想起他永远不超过膝盖长度的短裤,想起他微长的黑色卷发,和衬衫领口上系着的红色蝴蝶结,想起他总是带着女气的举止,想起他总是那么柔弱的扮相。
我想吐。
“所以,”在沉默中,他追问,“你想要我么?”
不——不,不,不。
每个孩生来就该享受关照和爱护,无论他们是美是丑,是健康是残缺。
他们不用展示自己的价值,卖弄自己的身体有多柔韧;不用思考自己是否是遭遇了绑架或是别的,因为只有这样另一个人才会对他好;不用强调自己不喜欢狗,也不需要拥抱,因为会被嘲笑或者鄙夷。
更不用因为可以为另一个成年男性献出身体而洋洋得意,在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的情况下。
他们就——他们生来就该享受这些东西。
“无论你健康与否,无论你有用与否;无论你是不是个万里挑一的天才;只要你是你,我就会爱你,这并没有什么理由。”
我真想这么告诉他。
但这些我无法出口,因为巫商是不会懂的。他怎么会懂呢?他生活在强取豪夺和利益阴谋中,他缺爱到拥有一本无聊的填图册就惶恐不安,极力寻找这份“好”的缘由。
——他不会懂的。
最后我只是紧紧地抱住他:“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受宠若惊,疑惑不安,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的“嗯”,然后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但他们都它们很可怕,黑沉沉的,死水一样。”
“才怪。”我微笑起来,“它们亮晶晶的,很像闪闪的眼睛。”
巫商似乎想要矜持,但没有忍住,露出了一个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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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话:恶魔Ⅸ
巫商很喜欢他的家庭教师,虽然他总是生气,每次他话,他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