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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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淮不仅没有无忧,反而忧心忡忡。

    最不愿意看到雍凉平衡被打破的正是郭淮。

    若天下还有忠心曹魏之地,除了淮南,还有凉州。

    淮南,是因为司马氏的触角没有伸进去,有大量忠于曹魏的地方将吏。

    而凉州,则是一向归心中原正朔。

    凉州不乏野心勃勃之辈,但也不缺忠心耿耿之人。

    前有苏则、张着、张就,后有范粲。

    就连马腾、韩遂这些人,其实也对朝廷有敬畏之心。

    董卓一开始也是敬畏朝廷的,后来发现那帮人不过如此

    凉州五郡,武威前太守范粲、金城前太守张就、张掖太守杜通、酒泉太守王慧阳、敦煌太守皇甫隆,乃至戊己校尉马延,全都是文帝、明帝时期提拔上来的。

    尤其是敦煌太守皇甫隆,高龄百余岁,擅养生之术,当年魏武还向他请教过长寿之策。

    毌丘俭之父毌丘兴,当年也是武威太守。

    所以胡奋入武威之举,一直得不到其他州郡的响应。

    他们可以接纳温和用曹派陈泰,却不能容忍司马家的党羽胡奋。

    魏国毕竟还是姓曹。

    这些暗中的千丝万缕,没人比郭淮看的更清楚。

    而洛阳这几个月与西平的博弈,他更看在眼中。

    司马师以凉州刺史诱惑杨峥,一旦杨峥遣送夏侯止,那么西平唯一的正统性就失去了。

    只能算第二个宋建。

    当年宋建割据河首三十年,自称河首平汉王,定都枹罕,改元,置百官,集羌胡汉悍卒近十万之众,凶焰滔天。

    然而夏侯渊提刀西进,一个月便斩宋建,屠枹罕,宋建灰飞烟灭。

    这固然是夏侯渊能征善战,但内在原因,也是因为雍凉人心向着中原。

    换做是郭淮,这种诱惑根本无法拒绝。

    “跳梁丑,将成势矣!”郭淮长叹一声。

    叹息声中有不出的疲惫和衰弱。

    郭淮不是称病,而是真的病了,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汉建安初年举孝廉以来,郭淮已经在入仕四十余年,年近七十。

    所以郭淮不得不为郭家寻一条后路。

    “太尉撮合两家联姻之事,大将军已经同意,征南大将军、贾充、裴秀都愿意作保。”长子郭统道。

    太尉司马孚欲将孙女嫁给郭淮嫡长孙郭正。

    提了多次,郭淮一直称病不应,而司马师也颇有微词,才一直拖着。

    但司马师腰斩夏侯玄、李丰、张缉,其实让所有摇摆不定之人都站在悬崖边。

    要么,为曹家陪葬。

    要么,与司马家同流合污。

    诸葛诞低头,杨峥、毌丘俭、文钦举兵,让司马家与郭家有了联姻的必要。

    政治的精髓便是相互妥协。

    郭淮轻轻颔首,“你们兄弟几人皆无安邦定国之才,安享富贵、延续门楣即可,万勿生他念。”

    如果郭淮年轻十岁,儿子再优秀一些,不定会争一争,但现在郭淮老了,而司马师宛如乌云一样覆盖住魏国的天下。

    其段之狠辣果决,尤胜乃父,天下震怖。

    一代枭雄之姿,展现出收拾曹魏天下的雄心与腕。

    同辈之人,无人能比。

    所以郭淮不得不妥协。

    “儿谨遵父亲教诲。”被吓住的还有郭统,此前他还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现在没有半点心思。

    “那么为父就为你们再争一些功勋。”郭淮抖擞起精神,站起身,“为我着甲!”

    “父亲欲何往?”

    “凉州!”郭淮眼中雄光泛起。

    豫州安城,低下头的诸葛诞也忧心忡忡。

    毌丘俭在幽州经营十余年,诸葛诞也在淮南经营十余年。

    曹爽上台之后,第一个提拔的是夏侯玄,第二个就是诸葛诞,封扬州刺史,加号昭武将军。

    曹家的恩惠不可谓不深。

    在这种背景下,司马师一纸诏令,让他远离老巢,任谁都不会安心。

    打破了之前诸葛诞与司马懿形成的政治默契。

    也就是,在司马师眼中,他诸葛诞与毌丘俭是一路人。

    东兴之战,损失最大的其实就是扬州都督诸葛诞。

    淮南精锐都是他的部下。

    诸葛诞若是还不知道司马师的矛头指向谁,那就真的是愚蠢了。

    “太傅在时尚能容我,太傅不在了,司马师必不能相容。”诸葛诞对司马师的狠辣心有余季。

    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氏一步一步有计划有条理的清洗拥曹派系。

    以前还遮遮掩掩,现在连遮掩都不用了。

    腰斩夏侯玄,弑后废帝,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诸葛诞是曹爽一提拔起来的,与夏侯玄是好友。

    “既然大将军不能容主公,主公为何还要揭发文钦、毌丘俭作乱?不如与其联合,出兵许昌!”心腹蒋班道。

    “与文钦之怨,私也,与司马师之隙,公也,今杨峥举兵于西,毌丘俭文钦举兵于东,良难寻,主公为何因私废公?”焦彝也赞同诸葛诞助司马师。

    如今魏国形势明朗,司马师在扫清障碍,为下一步做准备,对付诸葛诞是迟早的事。

    诸葛诞长叹一声,“杨峥远在西平,毌丘俭根基浅薄,文钦粗勇无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司马师握十万中军精锐,北有陈骞,西有王昶、王基,东有胡遵,峥、俭、钦三人必败无疑,豫州在许昌、洛阳之侧,吾若响应毌丘俭,则司马师必挥军先攻我,身死族灭而为他人嫁衣,何其愚哉!”

    蒋班、焦彝皆拱道:“主公思虑精深,属下不如也。”

    诸葛诞挥了挥,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司马师弑后废帝,腰斩名士,天下震怖,已成亢龙之势,亢龙者,上九,亢阳之至,大而极盛,盛极而必衰!吾为初九,潜龙而不可与之争,当入渊也,潜龙在渊,则亢龙不可与我争!”

    诸葛家家学渊源,阴阳易数,正是其家传。

    诸葛武侯因之而成八阵图。

    诸葛诞略逊,但也略知天数。

    “渊在何方?”焦彝似懂非懂。

    蒋班则一脸懵。

    诸葛诞目中雄光泛起,“淮南、寿春!”

    焦彝一脸兴奋,“不错,假借讨伐毌丘俭,以豫州之军入寿春,聚合淮南精锐,司马师若容我等,则相安无事,若是不容,则联合东吴,割据淮南!”

    这一次蒋班听懂了,哈哈大笑,“好计谋。”

    诸葛诞却还是没有笑,望向西面,喃喃自语:“不过成潜龙入渊之势者,非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