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普通做了个梦。

    梦中的她已经回到了公爵府, 还和穆尔顺利汇合了。

    上一秒他们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穆尔抱着她原地转圈圈，下一秒, 场景一变，日夜一瞬更替，就到了花前月下, 疯狂啵——她不是馋他, 她只是做梦都想和他啵。因为一直惦记着但一直没办法实现, 都快变成她的执念了。

    她发誓, 要是这辈子能再见到穆尔，管他三七二十一, 先狠狠啵他一顿再。

    想到这里, 李普通一个兴奋, 不心就醒了。

    其实她早该醒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一直很刺眼，即使合上眼皮都感觉到外界光线的强烈, 浑身还热热的。

    是因为沉浸在黑皮巧克力奶的海洋里无法脱身，她才拖到了此刻醒来。

    一睁眼, 李普通差点瞎掉。

    ——正午的太阳当头照下。

    李普通：？？？

    双手遮着眼睛，缓了缓, 等视线终于能聚焦了, 李普通才搞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她好像在男爵家天台的玻璃花房里。

    她昨夜倒头就睡的床根本不是床, 而是一片大得离谱还莫名拥有席梦思质感的叶子。随手扯过来盖身上的被子也压根不是被子, 而是长着紫色花且莫名拥有蚕丝被质感的藤蔓群。

    玻璃花房不但有刺眼的太阳，还有好多好多、几乎要排成人墙的男爵家的仆人们——甚至包括男爵他本人和他的夫人。

    所有人趴在玻璃上，安静地、双眼一眨不眨地、且泛光地凝视她, 仿佛连她的一次呼吸都不想错过。

    而此时，当看到她苏醒，仿佛被什么绝美的画面治愈，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巴，露出了无比幸福的表情。

    李普通能想象到美到出尘脱俗的贝安蒂丝汀在漂亮的花房里醒来，还沐浴在阳光之下，是多么美丽多么美好的画面。

    但美丽归美丽，美好归美好——

    这对她很不友好！

    她是人啊！

    是——人——啊——！！！

    李普通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把火气压了下来。

    她发现自从她假扮成贝安蒂丝汀，整个人就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容易生气。

    便不禁由衷地敬佩起穆尔，也更心疼起贝安蒂丝汀。她才这么一个晚上就都忍受不了，她该是怎么在全体神经病的世界里撑过了十八年的。

    不管怎么，反正她已经受不了了。

    她要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她要回家！！

    ……

    李普通没想到进了蓝特男爵的领地，想再出去居然这么困难。

    这个男爵，为了把贝安蒂丝汀留在他的领地，几乎无其不用。

    他先是出卖了自己可爱的女儿，企图用可爱的孩子把她萌化掉，然后留下来。

    接着又在领地里大肆搜罗病人、有困难的人，希望仁慈的圣女能为他们驻足——然而好像由于贝安蒂丝汀的被动“圣女Buff”，领地里不幸的人们一夜之间全部变得幸福起来，病人伤患还没带到她身边，就什么都不痛了，精神百倍，重返二十岁。

    男爵的热情让人无法招架。拖了老半天，马车没搞回来，宅邸没迈出去半步，李普通只好招来了温德尔条顿，跟他表达了想要立刻离开的想法。

    骑士：“男爵的领地里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您不留下来帮助他们吗？”

    李普通：“病人们我已经治好了，不幸的人们也已经因我而变得幸福了。”

    骑士默了默，然后：“请您等一等。”

    李普通被迫等了一等。

    然后就等到骑士带来了需要帮助的人。

    个案一：

    “圣女殿下请您帮帮我吧！刚刚突然有一颗陨石掉到了我的家里，它不光摧毁了我的家园，还砸伤了我的腿！”

    临时上岗的圣女李普通先是安慰了他一顿，告诉他天降陨石没丢掉性命只砸伤脚是修了八百年的福气。

    接着马上使用了圣女之力，让男爵发放伤残救助金，并建议他出售陨石，作为后续治疗资金并建造新的家园。

    “哦哦感谢圣女殿下的帮助，感谢从天而降的陨石，我看到美好的新生活在向我招手！”

    陨石受害者开开心心地走了。

    个案二：

    “圣女殿下请您帮帮我吧！我的老公刚刚带着我的孩子和家里所有的财产离家出走了，请您帮我把他们找回来吧！”

    面对寻人请求，李普通没有着急使用圣女之力去找人，而是先仔仔细细地询问了她老公出走的原因，问了问二人的婚姻生活。

    当得知了眼前的妻子不仅婚后出轨，每天花天酒地之余还不照顾孩子，李普通严厉地谴责了她一顿，拒绝为她寻找失踪的孩子和丈夫，并劝她改邪归正，好好做人。等她洗心革面，不定就能挽回离家出走的丈夫和孩子。

    “哦哦！我要从现在开始重新做人，靠自己找回我可爱的丈夫和孩子！”

    妻子斗气轩昂地走了。

    个案三：

    “圣女殿下请您帮帮我吧……因为我脸上恶魔的胎记，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被诅咒的人，我的父母不喜欢我，我的兄弟姐妹、同学邻居都排挤我，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我好痛苦，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尝过幸福的滋味，所以至少……请您让我幸福地死去吧。”

    身为很负责任但可惜知识量不够的临时圣女，李普通不能直接否定掉男孩脸上的“X”、仿佛他是错误的、不应该存在的胎记不是恶魔的胎记。

    而且假如她真的否定了，证实了他从出生以来遭遇的所有磨难都是无妄之灾，没有任何意义的，她觉得这对男孩的伤害会更大。

    默了默，她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我无法让你幸福地死去，也不能消除你脸上的胎记。”

    “但我能给予你勇气。”

    完，李普通让男孩闭上眼睛。

    等他再睁眼时，他收获了一个纸折的爱心，折成爱心的四方纸上很认真地、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勇气”两个字。

    “这是我给你送给你的一点礼物。你的人生会比其他人都更要艰难，即使如此，我仍希望你能坚强地活下去，有朝一日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带着写着勇气的纸片并相信自己真的得到了勇气的男孩充满希望地走了。

    ……

    从清一直忙活到深夜，李普通感觉自己经验值不断up，都快要从普通圣女晋升为高级圣女了。

    可高级圣女还是没能满足温德尔条顿。

    刚把这一个遭受事业爱情双重击、连夜来“求医的患者”治愈，并拒绝了他的住院请求，送他出院，眼见着骑士要出去把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领回来，拼着最后一口气，半死不活的李普通连名带姓地叫住了他。

    她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恼火。

    “……温德尔条顿。”

    “是，姐。”

    骑士驻足。

    李普通默了默，然后闭上眼睛，既气愤又疲惫地：

    “已经够了。”

    “我知道，他们之所以遭遇这些灾难，是你在背后动了手脚。”

    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觉得很蹊跷。

    怎么就这么刚好？天降陨石就天降陨石，日子本来过得好端端的夫妻怎么分手就分手，后来的更离谱，事情刚好的程度不能只用一个“凑巧”来形容了，尤其很多人的嘴巴里还出现了“刚刚”“今天”的这类字眼。

    只有一个可能，是骑士在背后搞的动作。

    他表面上看是对她一呼百应，没有过一个不字，还答应带她回到帝都。

    可放眼现实，他每一个举措似乎都在阻挠她，想方设法地延迟她回帝都的日子……更甚至，仿佛是要永远地将她阻隔在帝都之外。

    一想到温德尔条顿心中可能就是这么算的，李普通一刻都坐不下去了，宁可和他撕破脸皮，开天窗亮话。

    骑士并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问题。

    最初低声呼唤他的名字仅是让他驻足，听到李普通之后的话，他才终于转过身来。

    一转过头就是一句：

    “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普通最怕听到这种话了，她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开始发慌。

    骑士的视线在她的身上，但大脑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回忆里，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

    他的话像是在给她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虽然以前您也会问他们问题，但从不会像这样刨根问底，哪怕会触及对方心里的伤痛。甚至把问题留给了他们，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而且您今天，一次圣术都没有使用。”

    李普通：“……”前半句还好解释，但后半句……不会圣术的圣女……就很致命。

    生怕骑士会现场让她展示圣术，李普通不敢再放任他下去，马上且刻意用会让骑士觉得熟悉的语气叫他的昵称：

    “温德，”她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心慌，“我成长了。人不可能永远不改变，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有一些不一样，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李普通不敢再在“她变了”“圣术”这些致命的话题纠缠下去，她站了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和肩膀，对骑士：

    “不这些了。我们抓紧回程吧，已经在这里耽误了一天的时间了。”

    骑士一顿，一如既往地颔首应道：

    “我知道了，姐。”

    完这句话，伴随“刷”的一声金鸣，骑士抽出了剑。

    意识到他拔剑了，李普通的大脑空白了几秒，等回过神后，她的心跳快速得激烈得像是在敲锣鼓。

    此时的骑士着实有点吓人。

    当下，他们二人依然在那个该死的天台玻璃花房里，但一开始围观的、像是在动物园里看猴子的男爵和他的下人们全部被她赶走了。

    于是目前就只有她和骑士两个人。

    当长剑出鞘，空间突然安静起来，就连花房里的昆虫也噤了声。

    浅淡的光洒落在一声不吭的骑士的身上，为他诡异的面容勾出轮廓，也照亮了他手中的剑——那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染尽了血污，狰狞可怖的长剑。

    李普通连忙看了玻璃一眼——玻璃上倒映的是贝安蒂丝汀的绝美容颜，而不是她伊泽的皮囊。

    李普通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温德……你想做什么？”

    骑士：“我这就去为返回帝都做准备。”

    然后提着剑拧头就走了。

    李普通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见他突然这么走了，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

    骑士的步子迈得宽，速度又快，李普通才冲出玻璃花房，他人便已经不见了。

    冥冥中有种不详的预感，李普通也顾不上会暴露自己了，气急败坏地喊了声“温德尔条顿！”，结果半点回音都没有，天台的风倒是呼呼刮得很大。

    李普通：“……”该死，不会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吧？！

    情况紧急，李普通踹掉了不方便移动的带跟的鞋子，提起厚重的裙摆，赤脚在地面飞奔。

    温德尔条顿上哪去了？

    他到底在哪里！

    他想干什么？！！

    骑士的踪迹并不是太难寻。

    因为自有指引。

    一离开天台，李普通就找到了或许……不，是一定能追上骑士的路。

    男爵家很漂亮。

    不像是风靡帝都的豪华装修风格，他的宅邸看上去简洁又清新，而且很干净。干净明朗的走廊没有过多的摆件，一边是漆得白白的墙和桦木色的房门，一边是整整一排的大窗户，光线充足明亮。

    于是似乎还是滚烫的，鲜红的血滩出现在米白色的大理石地时，变得尤为刺目。

    血迹一直从走廊的这头蜿蜒延伸至另一头。

    像是血的河流。

    河流两边是白天时候还生龙活虎，虽然李普通觉得很烦，但从来没有想过让他们死去的男爵家的下人们的尸体。

    他们倒在地上，倚在墙边，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之间，他们连逃的时间都没有，只有恐惧的神情凝在脸上。

    不算长的走廊忽然变成了龙潭虎穴，路径上犹如有吃人的凶兽，把李普通逼停在走廊的起点，战战兢兢的，不敢前进一步。

    可她又没办法忘掉一切，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一样回到她的玻璃花房。

    于是，她扶住了墙，支撑自己软掉的身体不倒下去，然后深深吸入了一口气：

    “温德尔条顿你给我回来！！！”

    “我不回帝都了，你不要杀人了，你快回来啊！！！”

    喊完这么两句，李普通没气了，像是刚刚跑完了三千米长跑，她喘着粗气，汗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空间安静得只听得见她的喘息声，甚至汗水掉进了耳朵里，“哐咚”一下，就什么都再也听不到了。

    李普通本来想着或许她一抬头，便能看到骑士站在她的面前。

    然而——

    并没有。

    没有回应。

    哪怕连一丝一毫的，即使不是来自骑士的回应都没有。

    ……可恶！！！

    鼓足了勇气，扶着墙的手重新提起了裙子，李普通的视线盯紧了走廊的另一端，努力忽视掉走廊上的尸体。

    她重新跑了起来。

    “啊——！”

    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她虽然没有摔倒，但踩到了一滩还没有干透的血上。

    黏糊糊的甚至还有一点点温度的触感从脚底板传来时，她的呼吸骤停，咬咬牙，继续动身。

    李普通直接往地面去。

    她已经喊得那么大声了，骑士都没有听到她的话，明他已经不在这栋楼了。

    刚一出楼，一道的身影便和她撞上了。

    来不及去看前方是什么情况，李普通的目光随着稚嫩的声线先向下望去。

    “圣女姐姐！救、救救我，大哥哥好可怕，他把爸爸妈妈哥哥都杀了，我不想死……”

    李普通强撑起一个笑容，蹲下身去，想把受惊的女孩抱起。

    李普通：“姐姐会保护……”

    可话还没有完，人还没抱起来——

    剑尖从女孩的喉咙穿出，然后就只剩下了一个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