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前来向她求救的、男爵十岁的女儿喉咙多了个血窟窿眼后, 接着瞪大双目，直直地向后倒去，的身体“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李普通眼瞳震颤。

    为了把身为圣女的她留下来，男爵特地派出了他最最最可爱的女儿当前锋。

    白天的时候李普通还抱过她，软绵绵的, 跟棉花糖似的, 还吃过从那只肉乎乎的手递过来的巧克力曲奇饼干。

    她像天使一样可爱的画面, 和她的喉咙冷不防地被刺穿了一个洞然后倒下的画面不断在李普通的脑海里循环上演。

    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双腿也终于撑不下去, 直接跪坐在了石头地上，双手捧着脸放声痛哭起来。

    她的手腕被一只手握住。

    手冷冰冰的, 像是冰块, 冻得她一个哆嗦, 身体瞬间僵住，哭声停了，泪水却不止。

    骑士：“失礼了。”

    温德尔条顿轻轻地把李普通掩面的手拉下，微微俯下身, 用带着清新香气的手帕为她拭擦脸庞上的泪水和不心沾上的血迹，他的动作温柔体贴, 仿佛对待绝世珍宝。

    可骑士的动作越是温柔，越是心翼翼, 李普通越觉得恐惧。

    她的身躯甚至颤抖得更狠了。当闻到连手帕上的清香也盖不住的血腥味时, 仿佛有一只手在狠狠搅动她的胃, 立马感到有异物冲上了喉咙顶。

    她用力拍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要杀他们？”

    “您口中的‘他们’是指谁呢？”

    “当然是男爵家的——”话还没完, 声音就像在空中滑翔的飞鸟断了翅膀骤然坠落。

    李普通整个人定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骑士。而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温柔”。

    “难道……还不止男爵家的人……？”

    来不及等来骑士的答案，李普通已经怒不可遏地质问：“你答应了我不会杀人的！！”

    面对来自神的愤怒质问，骑士看上去有点慌张了, 但他没有逃避，而是一五一十地先后回答了她的两个问题：

    “除了现在，昨夜在进入森林之后的不久，当时我跟您要去森林探路，实际上是返回了港口，为了清除所有见过姐的人。”

    “幸不负使命，没有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李普通捂住嘴巴。

    从“清除”这种字眼，她觉得生命对于温德尔条顿而言只是一个可以量化的、像是蝼蚁一样的存在。

    “是的，我答应了您不杀人。”

    “我欺骗了您，我违背了对您的誓言。”

    “但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李普通闭上滚烫的双眼。

    “……我不想听你的理由。”

    她不想听到他口中的“清除了所有见过她的人”，是为了不暴露她的踪迹，使她陷入危险……像是这种可怕的理由。

    李普通不想听了，骑士也就不了。

    察觉她的神色充满了恐惧和抗拒，他不禁惊慌，但没有丝毫懊悔，哪怕重来一次，他的决定依然不会有变。

    因为他是为了保护她。

    全都是为了保护她啊！

    他的姐那么脆弱那么美丽，只有精致且安全的玻璃花房、华丽且舒适的宫殿才是她应该存在的地方。

    她是他的神，他唯一的姐，将他于痛苦的深渊当中拯救出来的姐，他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保护她才行。

    想到这里，骑士动容。

    伟大的使命感给了他勇气，让他把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话了出来。

    “我爱您。”

    “姐，我爱您。”

    语言不能表达骑士强烈的爱意了。

    他轻轻地握住了李普通的脚，为她擦去一路疾奔而沾染上的污迹。他的动作那么虔诚，像是最虔诚的信徒用心地去拭擦他神的神像。

    可血迹已经干涸，难以清除。

    于是骑士弯下了腰。

    他温柔地亲吻着肮脏的地方，用水渍去融化污迹，汲汲渴求并维持着他的姐永远光鲜亮丽且一尘不染。

    当脚背脚趾传来异样的柔软的潮湿的感触，李普通整个人被惊得愣住，她的脸色一瞬苍白如纸，旋即又泛起异样的红色。

    一种很复杂又特别的情绪在李普通心头浮现，诸如感到羞耻抗拒、惊悚恐怖、被牵制住的无助和紧张，许多的情绪糅合在一起，让她仿佛看到一头狰狞可怖的远古怪兽，臣服在了她的足下。

    骑士不止亲吻，他还一遍又一遍地忘情低吟：

    “我爱您。”

    “我爱您，姐。”

    “您就是我的所有，我的全部，我爱您，永远爱您。”

    “姐……”

    跟毫不遮掩，甚至可以是擅长表达爱意的皇太子和黑巫师相比——虽然也不知道他们那是不是真正的爱，守护骑士对贝安蒂丝汀的爱意一直藏了起来，那么卑微，却同样赔上了全部。

    如今，当压抑的浓烈的爱意突然有了宣泄的口子，便如巨大的玻璃水缸突然裂开了一条缝，水缸里的水渗了出来，裂口随之越来越大，从一滴滴的水滴，到涓涓细流，随着裂口扩大，最终犹如平日里一直在沉睡的火山乍然爆发——

    “我爱您啊姐！！！”

    “即使是与全世界所有人对您的爱意加起来相比，我也有不输给它的信心！”

    骑士的眼睛里写满了爱意。

    他的身体仿佛因为无法承受这庞大的爱意而轻颤。

    面对汹涌澎湃的爱，李普通只感到了恐惧。

    她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但是——

    “温德尔条顿。”

    “你不再是我的守护骑士了。”

    骑士愣住。

    愣了一瞬后，他回过神来，像是在炎热的大夏天被直接丢进了冰冷的水潭里，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后终于停下了轻颤。

    他瞪大双眼，试图从李普通的脸上找到哪怕只有一丝是在开玩笑的神色。

    然而，没有。

    那双一直温暖他的美丽眼眸，此时此刻装的只有厌恶、抗拒、痛恨。

    意识到仁慈心软的“姐”这一次也是第一次铁了心要赶走他，骑士终于失态：

    “姐，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李普通抿嘴不语，态度冷淡且坚决。

    温德尔条顿窒息。

    他百般恳求，真诚认错。可无论他什么做什么，他的姐依然不为所动，冷漠的姿态和他屠杀整个男爵府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骑士有所感悟。

    他立刻换了个方向：

    “……是我不应该杀害他们。是我错了，我感到深深的后悔，我该向他们道歉，向他们赎罪……”

    骑士看见他的姐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的波动。

    他立刻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请您挽回我的错误，拯救他们吧！”

    李普通：“不……”

    “您是圣女，您一定有办法拯救他们的！”

    李普通：“他们已经死了，我无法拯救他们。是你杀死了他们，犯下了无法被原谅被挽回的过错。”

    “不，一定会有办法的……”骑士似乎对他的姐能起死回生一事深信不疑，此刻对他的拒绝，不过是因为还在跟他置气，所以才驳回了他的请求。

    骑士病急乱投医。

    左右张望下，他发现了男爵女儿的尸体，随即眸光一亮。

    他大跨步去到尸体旁，然后抱起了她……准确来，是双手握住她的身体，把她给捧了起来。

    然后来到李普通的面前，像是玩玩偶似的，模仿着女孩的声音，对李普通撒娇：

    “圣女姐姐，我想活过来，请救救我吧。”

    李普通感到恶寒，毛骨悚然。

    同一时间也意识到，骑士他并不是真正地反省了，对死者感到愧疚，而是仅仅为了骗得她的原谅。

    “放下她……不要再做出侮辱死者的事情了……”

    骑士松手，被当成玩偶的女孩直接摔在了地面，仿佛被抛弃的人形玩偶。

    李普通还来不及为此而愤怒，便见骑士抬脚跨过了娇的尸体，怔怔地朝她迈出了一步，并喃喃道：

    “姐……你好奇怪……”

    “如果是以前，您一定会立刻救活他们，让一切回到一开始的模样。可你这一次却没有这么做……”

    李普通：“都了，他们已经被你杀死了！”

    死死盯着她的骑士似乎完全听不进她的话，他皱着眉，不断摇头：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姐是不会撒谎的。”

    “姐曾经拯救了因为瘟疫死去的上千人，又逆转时光，挽回了本来会因为沉船事故而失去生命的水手们……可现在，姐却自己不能救人拒绝救人……”

    呢喃尽头的结论是：

    “你不是姐。”

    李普通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三个字：

    “完蛋了”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刚刚夺走了男爵女儿的生命，此刻沾在剑尖还没完全干透的剑，就直直地指向了她的喉咙。

    哪怕还隔着一段距离，没有碰到，她都觉得自己的喉咙隐隐发麻发痛。

    “你不是姐，你是谁？”

    李普通咽下一口唾沫，强作镇定：“我是贝安蒂丝汀。你不能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否认我的身份和存在。”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就刺激了骑士，他丢下了剑，猛地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扣住李普通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对她叫喊：

    “你不是姐，你不是姐，你到底是谁？！”

    犹如是陷入了某种混乱，跌进了四面八方全是镜子的迷宫里，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贝安蒂丝汀，却无法触及她。

    骑士的话语无伦次：

    “姐已经离开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抛弃了我，抛弃了所有人，抛弃了这个世界……”

    “所以你不会是姐，可……你又是姐，你不是，你是……”

    感觉肩膀要被捏碎，战战兢兢的李普通不得不硬着头皮道：

    “我就是贝安蒂……”

    骑士：“既然你是姐的话，那就向我证明你是姐！”

    骑士：“否则的话……”

    仿佛乱码的电脑程序，李普通看到他的眼白乱七八糟地闪现过一群文字和字符。

    这比单纯地写了杀气还让人感到恐怖。

    恐惧的情绪盖过了愤怒。

    李普通捏紧了拳头，指尖掐进手心，用痛感逼着自己冷静，她强撑微笑着：

    “我们在九年前的冬天相遇，我们相遇的那一天飘着鹅毛大雪，我担心流浪者会撑不过寒冷的冬天，所以带着热腾腾的食物和温暖的衣服去了贫民窟。那时候的你仍然是流浪骑士，那天只穿着深蓝色的单薄衬衫，头发到肩膀那么长……”

    骑士：“向我证明你是姐。”

    李普通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不对了，为什么会被他突然断，只能换了个场景，接着向他证明自己的身份：

    “进入公爵府后，你的脸上一直没有笑容。为了能让你开心一点，我特地带了你去我的秘密基……”

    骑士：“向我证明你是姐……”

    李普通：“我是帝国的圣女。众生对我来是平等的，可我却唯独给了你唯一的祝福……”

    骑士：“快向我证明你是姐！！”

    李普通也快疯了：“你到底还想让我怎么证明？！”

    话音落下后，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寂静当中，夜色之下，李普通看到背对着光、整张脸相当阴沉还隐隐透出一股疯狂与悲凉的骑士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救活所有被我杀死的人，向我证明你是我的姐。”

    他的嘴上是这么着，仿佛给了她自证的机会，可他的眼睛里却写着：

    “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