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琴被嘲笑
牛家村田埂上,阿斌正抡起榔头犁地,牛槽拎着个篮子塞到他手上,篮子上盖着蓝色头巾,瞧着沉甸甸的。
“哥,干啥呢?”阿斌擦了擦汗,好奇掀开蓝头巾一瞧,满满一篮刚挖出来的山芋啊,紫红色皮上还沾着新鲜的土哩。
“问你个事儿。”不由分地塞到阿斌手上,拉他在田埂上坐下。
现在天寒地冻的,山芋可是个紧俏货,铁定是牛槽藏在地窖下的。
阿斌也不推脱,乐呵呵接下,寻思着回去给花扔进灶膛里烤,烤的熟透时把那外壳上的黑皮一剥,喷香金灿,那味儿村口更老头家黑狗闻到都得停下摇尾巴。
“啥事啊?”阿斌一笑龇出一口白牙。
牛槽却有些不大好意思了,扭捏半晌,铜墙般的脸皮跟烧了个把时的烧火钳似的,黑里透着红:“想问你拖拉机咋个借。”
五里八乡结婚就没阿斌那么风光的,这边新娘子娇滴滴在家候着,那边阿斌将「太阳就是毛主席、太阳就是共产党」吼的震天响,和着一拖拉机人绕七八个弯儿停在牛家村,「五八大杠」载着新娘,众姑娘那个眼馋啊,从此牛家村姑娘的迎娶门槛彻底高了一个台阶。
旁的伙子恨阿斌恨得牙痒,用更老头的话就是——“叫他现!”
牛槽却不这么认为,男人嘛,就得给老婆好的。
阿斌也是被人的臊,此番牛槽不仅不笑话他「妻管炎」还虚心讨教,让他很受用。
“包给我了!”阿斌拍胸脯。
阿斌够意气,下了田就去找前村儿的铁匠老丁家借新买的拖拉机,这是老丁赚钱的行当,当然不可能白借,阿斌好得,人终于同意用两张布票换了用一次。
谁知换到牛槽那里却不同意:“布票不行。”
“哎呀,我你!”阿斌恨得牙痒痒,现在哪儿去借崭新的拖拉机啊,他磨破了嘴皮子,自己结婚一次,牛槽结婚一次,就两次,他还不识好歹。
“一篮子鸡蛋成吗?”牛槽伸出一根指头。
“不成!”阿斌强调,“人就要布票。”
“我自个去。”牛槽也不废话,转身扛着榔头就朝南边走。
阿斌在田埂上直跺脚,这人还真耿地跟头牛似的,又想落到好又想不掏钱,哪儿那么好的事去!
晚饭时,阿斌义愤填膺地坐在凉桌前跟家人抱怨,丽扭着腰肢将一碗手擀面重重放在桌上,一甩大辫子转身去了厨房。
阿斌他娘斜眼佝了一眼:“这丽,越来越不上家数了。”
“丽就这样儿。”阿斌护老婆,见丽又盛了一碗汤来赶紧帮她接过,“烫着没?”
丽也不答话,一扁嘴:“你帮人老婆那么上心作甚!”
原来是为这事不高兴!阿斌捧过老婆手吹烫红的印子:“那筐山芋就是他的,还有,以后这不你想要什么款式的衣服,我方便找他嘛。”
好得丽才给了个笑脸,阿斌他娘耷拉着眼端着碗将筷子敲的「乒乓响」,心中直念叨可真是有了老婆忘了娘,连着朝旁边的老伴翻了好几个白眼。
一家人坐在门口吃的热闹,牛槽从村口走了过来,木头脸看不出表情,丽捅捅阿斌使了个眼色,阿斌扒拉一口饭:“哥,怎么样啊?”
“好了。”牛槽咧嘴扯出个不算笑的笑,匆匆路过阿斌家门口。
“好了?”阿斌张嘴露出一口白米饭,这咋就好了?
第二日特意趁着午间晾山芋干的时候探,牛槽哈了口气,洒白的阳光下冒了一层白雾:“他老婆想要件列宁装,我用他不穿的中山装裁了。”
罢问起三大件的事儿,阿斌啧啧感叹,这子看着憨,实则内里不傻,居然使了点手艺活就给借到拖拉机,当初他费了好大劲儿,给了好几张布票呢!
念及此义愤地随手拾起竹帘子上的山芋干扔嘴里:“蝴蝶牌缝纫机、上海牌手表、凤凰牌自行车……最好的了。”
牛槽听闻犯了难,别什么上海牌手表跟凤凰牌自行车,哪怕是缝纫机他都买不起。
若是买得起,犯得着缝纫组还用剪刀针线嘛!
牛槽蔫头巴脑,将瓷缸里藏着的钱掏出来数了半天,一分一块的颠来数去,摞了好几个长龙,连个大团结都没有。
他家不富裕,哥嫂结婚时几乎花光了积蓄,姐姐出嫁后得了些嫁妆,偏生丈夫是个短命的,大雪天骑着三轮车去找走失的鸭子,一轱辘滑到大坝下摔死了,爸妈可怜那年纪轻轻守了寡的姐姐,将彩礼连同余下的积蓄都给了孤儿寡母,他也年纪轻轻就当起了六的半个爹,平时吃穿用度没少照顾着。
“一般牌子的缝纫机一百块,凤凰牌要一百多!”阿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牛槽老牛般哞出口气,拂袖甩开那一摞硬币就出门了。一百块,他一个月工资才6块钱,不吃不喝也得两年才能凑够数,玩呢!
一路跑到琴家,见她正坐在门口坡子上缝衣服,刚想招呼,几个窈窕的身影从巷口出来,牛槽瞧见其中一个穿着水红色棉袄的背影,停住了。
“琴。”丽了个招呼,“去赶集吗?”
花拧了把丽,朝她使眼色。
琴抬头瞧了这几个姑娘一眼,抿唇笑了笑:“不去了,缝衣服呢。”
丽准备走,花瞧着琴这幅模样心中不舒坦,明明她们几个才是牛家村最好看的,这琴也不鞠捧后门沟里的水瞧瞧自个儿长啥模样,总在她们面前摆出一副清高样,偏生她丈夫阿斌还替人家忙前忙后,她一肚子邪火没地儿撒,出口的话不免带了几分刻薄:“你家牛槽不是能嘛,还让你穿补丁的衣服啊。”
人群中一姑娘闻言捂着嘴笑了:“对啊,牛槽最会干这个了。”
言外之意,牛槽只会做女人的家当。
轻轻一声,温柔又轻蔑,像芦苇荡上的藤蔓软中带刺,直生生刮拉下一块带血的皮。
牛槽记着,这村头老四家的闺女俏平时就不大瞧得上他,去年温言软语让他做了件褂子,转身就跟人他见了女人就脚软。
“对啊,他可厉害了,以后你们要穿啥都得问他声。”琴昂着头骄傲道。
几个姑娘见讨不到好互相扯了扯衣角,结伴离开了。
天沟里有风吹来,牛槽了个激灵,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那群莺莺燕燕的身影在眼中变淡,最后眼中心间只剩穿着粗布衫的苹果脸姑娘无限放大,牛槽满心的坚冰汩汩而出成春日里的沟渠水。
琴,我一定让她们都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