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牛槽被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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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恁是牛槽他娘如何不愿也不得法,牛槽性子一善二耿,当然不会放着老医生不管,去了丁家村拨开众人二话不对着老医生坐下,一身的喜服特地换了丧服,披麻戴孝守了老医生一个晚上。

    是夜,倒春寒的天气尤其冷,破旧的木窗外影影绰绰,煤油灯被纸窗漏进来的风吹成了鬼影在墙上张牙舞爪。

    丁家孙子叮当冷地瑟缩成一团在灵位下瞌睡,叮当他爸一直在料理后事,前前后后忙完才倒了一碗热水进来。

    “大侄子,冷吧,喝口水。”丁医生儿子将白瓷碗放在牛槽身边,牛槽看都没看,依旧低着头就着煤油灯缝线。

    彼时人去世大多穿件体面衣服即可。没办法,刚赶跑鬼子又遇上自然灾害,举国上下都不富足,没什么讲究的,但这只是普通人家而言的,不少富足人家兴穿寿衣,正宗的唐装汉服,生前就要找人量体裁剪好,待濒临弥留之际由后代穿好躺在上好的柏木棺材里。

    丁医生儿子没那么讲究,就指望着牛槽能够按照老人体型简单做一件中山装即可,哪知不经意间一瞟眼,一套做工精美的印花布唐装赫然在目,旁边还有做好的寿鞋、寿袜,而牛槽手上缝着的则是一个瓜皮帽。

    “大侄子,你这……”丁医生儿子有些发懵,他没给牛槽这么多布料,他这是变魔术变出来的吗?

    牛槽熟练地将黑缎子连缀成一个圈儿,又在底边镶一条一寸多宽的檐,半晌,一个瓜皮帽就好了,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也能看出做工好。

    牛槽郑重放下瓜皮帽,与叠的整整齐齐的成品寿衣放在一起,起身对着老医生的遗容深深作揖,一系列动作完了才简单解释了下:“家里多的布料。”

    丁医生儿子囊中羞涩,拿不出布票,也没指望牛槽能做个什么好衣服,老人家不穿的破破烂烂下葬就好了,谁能想到牛槽带了这么些布料来,当即感动地不知什么是好。

    若是平时,他是万万不能要了人家东西的,但现在这当口,由不得推脱,只能看着牛槽推开木门一头扎进黑暗里。

    牛槽也没把这个当回事儿,老医生待乡人不薄,他做的这些完全是举手之劳,跟他这一生风里来雨里去相比太过浅薄,根本不值一提。

    回去之后灯还亮着,牛槽心中安慰,冲了凉揭开被子就睡了。

    往后几日,老医生的葬礼在敲敲中办完了,他这漫长而平凡的一生在那排水杉木的漫天黄纸中划下了帷幕,从此再也没有一个老医生背着背篓戴着斗笠风里来雨里去给乡人看病,众人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牛槽原本欲继续帮忙料理后事,奈何接到邀请去镇上培训,又见帮忙的乡人足够就烧了柱香赶三轮车走了。

    培训结束是一周后,乡人的生活已经再度恢复了常态,众人耕田犁地,迎接春节的到来。

    牛槽寻思着培训的内容他都学过,倒也无甚新奇的,就是这镇上的缝纫机实在让他眼馋,从结婚彩礼给不上到现在一针一线走江湖,无论如何,他都得把那家当给弄到手。

    村人一个个瞧着他比先前热络了不少,连带着更老头也没再鼻子朝天了。

    “牛槽,你过来。”更老头蹲在一根被雷劈了横亘在路边的老树上。

    牛槽见状住了脚。

    老头从树上跳下来:“你心点,我昨儿个听到那柳先生跟牛队长在大队里你了。”

    他?他啥?

    更老头也不出个所以然来,讷讷着「总归要心点儿」就没了,牛槽也没当回事,径自往家跑。

    还没到门口发现琴正在跟一个男孩话,琴抚着男孩子的头,看起来温柔极了。牛槽一个恍惚,啥时候也跟琴生个儿子哩?

    琴率先看到牛槽了,招招手:“牛槽哥,叮当这孩子非要给,我拦都拦不住。”

    叮当是丁医生孙子,前些日子跟牛槽一起守灵那孩子,生的虎头虎脑,可爱地紧。

    此番不过十岁的少年挑着扁担准备走,两边是满满两袋黄豆。

    “哥,我爸我家多的,而且我们快走了,也吃不完。”

    快走了?牛槽没细想,只以为必然是丁医生儿子心中不好意思收那寿衣,置换点家当给他们,又怕大人送来他们不要,便让孩子挑过来的。

    他瞧了一眼袋子,按住转身欲走的叮当,指了指家中院子里晒好的香肠:“琴,咱家香肠也吃不掉,给些带回去给丁医生敬酒吃。”

    叮当没料到这出,却也不晓得如何拒绝,他爸只让他把黄豆送来,没不许收东西啊,只能晕头晕脑挑着两大根香肠回去了。

    琴嬉笑着站在两包黄豆前,牛槽瞧着思念地紧,想好好会儿话,却不想柳先生领着一群人来了,断了两口的新婚「别」。

    “牛槽,你,你给丁医生做寿衣的料子是不是咱们村人的?”

    柳先生一张俊俏的脸寒若十二月料峭的冰,后面跟着的人心中有些为难,却又不爽,他牛槽要做好人自个做去,凭啥拿公家财产,尤其是还没有经过大家同意,他们哪家物资不紧缺啊?

    琴气的一张苹果脸红扑扑的,想争辩些什么,被牛槽按捺住了。

    巷子拐角处,一颗脑袋探出头来,眨巴着乌黑的眼睛好奇瞧着,却是又折返回来的叮当。

    “丁医生虽然是大好人,但你也不能私自动用公家财产。”老四从人群中出了来,义愤填膺,“再了,他们丁家村的人死了自己没物资啊,凭啥让咱出。”

    “对,肯定是他想当好人,受恩泽。”人群中另一个人出来指着牛槽道。

    这里的受恩泽是龙虬镇的老传统了,是一个人生前若是个大好人,去世之后帮他料理后事的会得到他的恩泽,享他积攒下的福气。

    所以,那么些人去帮丁医生也不仅仅是感激,还抱着这样一份心思。

    牛槽晓得他们什么意思,不言不语地瞧着,如泰山般纹丝不动。

    他生来迟钝,跟根朽木似的,也有颗反应钝感的心,可饶是如此也感心寒。

    琴那屋子冬寒夏热,北风一吹跟冰窖似的,他从来不言苦不言累帮他们做衣服,俩人冻得瑟瑟发抖从来没啥,也没多要过他们一点东西,原来到他们眼里竟是这幅德性。

    柳先生才不管牛槽想什么,冷冷瞥了眼,他就不信他沉得住气。

    两相正争执不下,牛队长得了消息赶了过来,拨开人群瞪了一眼柳先生,这个柳仕,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转头看向牛槽时表情好些了:“牛槽,你实话吧,没事,这都是好事儿,不用害怕。”

    牛队长还真……牛槽抿了抿唇,见众人屏住呼吸等他开口又没话,转头示意琴,琴二话不钻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