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槽从孩童时起就不是个喜欢管事的，那会儿以阿斌为首的一群人天天挥舞着竹竿儿上山下沟，个个都争着当那孩子王，唯独牛槽，帮哥哥姐姐砍猪草放鸭子，或者跟爸妈下地种田，即便是受邀跟同龄人一起玩儿，也是走在最后面的那一个，从来不争先。

    时候不会有官瘾，长大了更不会。

    只是，有没有官瘾是一回事，被瞒着又是另一回事，牛槽心里还是有点梗的。他不清楚这事儿为何要瞒着他，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往后几天，牛槽一直闷闷的，也顾不上先前觉得柳仕奇怪的事儿，净埋头做事了。

    六子觉得自家舅舅颇奇怪，浑身跟笼罩着层低气压似的，但六子懂事，不该问的事情从来不多问，只埋头做好手头的活计，外加找琴学习写字。

    六月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琴身子重，得时不时从车间出来喘口气，否则头西昏。

    六子有眼力劲，琴出来喘气时他便过来搀扶照顾，再趁机问点儿字。两人也不扰牛槽，学习做工倒是没耽误啥。

    “嘿，那厂长，咋没声音啊。”

    一道柔嫩的声音似风过耳似的，梧桐树后两人互看了一眼，心停下翻书的手。

    “不晓得呢。”是丽声音，“柳先生同我的，应该没错。”

    “可不是要选了吗？”俏声音。

    “嗯，估计就这两天了。”

    “那你家柳先生会不会是内定啊……我看那牛槽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事儿。”俏笑闹。

    “嘘，别乱讲。”丽声音跟染了春色般和煦。

    “乱讲？乱讲什么啊。”俏笑的更厉害了，“乱讲柳先生是你家的，还是乱讲柳先生内定啊？”

    两道身影闹嬉戏着走远，六子看了眼琴，她红扑扑的苹果脸上白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光照的还是失了血色。

    六子虽，却早熟稳重，没敢开口，静静守着琴，生怕她情绪也跟舅舅牛槽一般受影响，毕竟是孕妇，可得好生看着。

    之余，六子也有些纳闷，这选厂长一事为何要瞒着舅舅呢？瞒与不瞒有什么意义呢？

    六子这疑问也没多久便有了答案。

    几日后的清，牛定子塞了个五颜六色的物什给六子，六子瞧着新奇，把玩了半天没找到窍门儿，还以为是玻璃弹珠，刚准备弹被牛定子一把拍下了。

    “六哥，你做啥啊？这是吃的。”

    吃的？

    六子好奇瞧着牛定子剥开那红一半白一半的纸，露出里面同样五颜六色的一个球，有样学样地随着牛定子放了一颗在嘴里。

    顿时，酸酸甜甜的味道蔓延开来，跟有烟花在脑子里炸开似的，整个人都五颜六色的晃神。

    这还没完，牛定子嚼了两口，鼓起腮帮子，竟然吹出个白色的泡泡。

    那泡泡越来越大，牛定子脸都憋红了，表情也越来越兴奋。

    就在这当口，泡泡「嘭」地一声炸了，白色的皮子糊了牛定子一脸。

    牛定子笑开了花：“瞧见了没，这叫泡泡糖。”

    “泡泡糖？”

    “对啊，柳先生送的。”牛定子将糊在嘴周围的泡泡糖囫囵拿下又塞到嘴里，重新嚼起来，“听柳先生每家每户都送了稀奇玩意儿，咋，没送你泡泡糖那送啥啦？”

    牛定子勾着眼看六子，伸手讨要。

    落地的风吹过，刮的树叶子「嘎啦啦」作响，两人如勾栏里对峙的大公鸡似的，半晌，牛定子失去兴致般张大嘴：“气。”

    罢甩着膀子准备走，被六子一把拉住了，伸手掏了半天，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鸡蛋放在牛定子的手上：“吃吧。”

    鸡蛋可不是什么稀罕物什，高山市遍地都是，还都是双黄的哩。

    牛定子撇撇嘴，接过鸡蛋一溜烟儿跑了，留下六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票选来的太过突然，当日日晚，夕阳还半挂在天上呢，窗头的大喇叭就开始响了：“请各位村民速来村头结合。”

    是老四的声音。

    老四家离大队活动处近，因此村里有个什么集体活动都是老四通知并且提前准备的，众人都道老四是活喇叭。

    老四为人忠厚木讷，很少有走漏风声的可能，但他女儿俏却是生了颗玲珑心的，因此这才让牛槽提前好些日子知晓。

    众人来的时候，活动处已经准备好了，台上简单放了个木箱子，旁边是一摞白纸，场地边缘的砖堆上罩了一层布，看样子是从废弃的厂房里掏出来的，布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大队会议——关于牛家村服装厂票选厂长活动；

    本来众人还有些奇怪，这节骨眼儿，忙的要死的时候，能有啥事儿找人来开会，耽误人吃晚茶，现在见着这幅场景，又想到昨晚柳先生挨家挨户送的东西，心中大约也明白了。

    这村子里送送东西拉拢拉拢，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既然收了人家东西，自然是要给人好处的，不然这以后通行的规则就不行了。

    只是……众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这赶工节骨眼儿上，大家都是一知半解的，要做衣服，首屈一指还得大师傅牛槽。

    没了他，他们也不行啊。万一牛槽没选上，心里不高兴，撂挑子不干了，那他们就是群龙无首了。

    如此一般，到底该选谁呢？众人陷入纠结状态。

    “乡亲们好，哈哈……大晚上的，耽误大家吃饭了哈。”牛队长寒暄两声，缓缓巡视一圈，见台下众人表情各异，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的。

    “咱们服装厂当下正步入正轨，大家干的也都非常好，这样下去的话，咱们很快就要奔入康了哈。”

    牛队长刻意回避问题，开始渲染氛围，“听那高家村家家分了不少钱，都盖起了洋楼了。”

    果然不愧是队长，号召力一流，振臂一呼便将很多人的心潮澎湃，好似个个儿已经住上大房子，穿上新衣服，娶上好看媳妇了。

    牛队长见气氛到位了，终于切入正题：“咱们啊，虽然做起活计团结一心，但群龙无首终归是不大好的，必须得选个头儿出来，带领大家奔向康庄大道。”

    人头攒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个个儿都停了交头接耳，紧紧盯着牛队长手上的选票箱。

    该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