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厂长一职跟天上掉下来似的，将牛槽都给砸晕了。

    “咋就当上厂长了？”牛槽坐在木头长桌前，对着天上的月色讷讷半晌。

    月亮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也不晓得咋回。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琴喜悦忙前忙后的身影，连前几日的害喜也消失无踪了，脚步子轻快不少。

    “咋地？还没做饭？”牛槽他娘刚刚去大女儿家了，还以为回来能得口热饭吃，一眼瞧去长桌上空空如也，再一瞧烟囱，才刚刚冒出袅袅炊烟，心一沉，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琴！”

    明明是生儿子的气，但不得法，只得捡着外来的欺负。

    “嗳……”琴却没被婆婆的气势唬住，开心抱着木桶子出来，“妈，牛槽哥选上厂长啦。”

    “厂长？”牛槽他娘愣了愣，刚从头上解下的头巾晃晃悠悠落在了地上，“这是个啥，能吃吗？”

    琴笑，这婆婆傻了，连厂长干啥的都不晓得了：“服装厂的厂长啊，六他妈的事儿……有着落了。”

    后半句琴是压低声音的，罢还朝着婆婆眨了眨眼。牛槽他妈眼中蓦地闪过一道光，继而偷摸摸看了牛槽一眼。

    起来，她这两日总往女儿家跑，连选村长都不晓得，还真是为了这个紧要事儿。

    前两日，六子他妈跑来找牛槽求情，问能不能进服装厂，牛槽讷了半晌没权利决定。

    牛槽他娘觉得不可理喻，自家儿子在这厂子里是大师傅，撑起一整个厂子，塞个人没有人能个「不」字，她觉得牛槽死要面子，榆木疙瘩脑袋，非逼着牛槽将可怜的大女儿塞进去。但是牛槽咬着牙关，愣是一句话没。

    牛槽心里是晓得的，六子在服装厂已经是牛队长格外开恩了，毕竟现在服装厂叫「牛家村服装厂」，不叫朱家村服装厂，唯二进的两个别村的也不过一个六子，一个马宝。

    人马宝给了三架缝纫机，他牛槽出了点力气，勉强还够，再塞个外嫁的姐姐就不过去了。

    牛槽他妈圈起拳头敲了牛槽好几次脑壳子，牛槽依旧一副冷脸，干脆看见她就绕路。

    牛槽他娘气的半死，去了女儿家，一来安抚女儿，二来也是不想见着牛槽找气受。

    现在这问题不是结了？厂长啊，一句话就能决定谁来谁不来，当初他进那钢铁厂不是得了厂长首肯才能去的？

    牛槽他娘心中得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下子看在牛家村谁瞧不上她！尤其是阿斌家那俩婆娘，看她不好生扬眉吐气。

    牛槽他娘雄赳赳地坐在牛槽对面：“你将你姐的位置安排下吧！”

    牛槽木木然抬头，张了张嘴，日光照的他那脸愈发跟个木头似的：“没法。”

    “你！”牛槽他娘气的心梗，“你就不能替家里人想想吗？”

    “不能。”

    牛槽也不搭理她，丢下这话转身进了屋子，连琴端着饭叫她出去吃也不搭理，留下那一婆一媳相对吃饭，连话都没一句，好生诡异。

    第二日，牛槽没有管田里的活计，留下老娘撸着袖子在田里骂娘，这下子是连炫耀也忘了。

    花婆婆掐腰路过：“你骂你儿娘，不就是骂你自个儿嘛？”

    田里的妇女们个个儿笑的开怀，气的牛槽他娘鼻孔冒烟。

    更老头儿叼着烟袋站在老树桩上发呆，见着牛槽心中刻薄道：真是官瘾，刚上就来使威风了。

    面上却不似以前般戏谑了，客气道：“来啦？”

    牛槽点点头，进了院子。

    昨日一夜思索，纵然这厂长当的不明不白，可当了就得负责。

    既来之则安之，在其位谋其政，他得好好做。只是，这做厂长跟做大师傅不一样，一个专注手头，一个要看的更广些。这也是他在钢铁厂看着原来的厂长学到的。

    车间钥匙分人保管，仓库钥匙则在柳仕那儿——原来的钥匙被柳仕换了，现在只有他有新钥匙。

    牛槽心中总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但丝丝缕缕握不住，他心中发虚，干脆一早过来瞅瞅。

    一般这么早是没人来的，大家白日里都有事儿，大队的事，自家的事，各有不一，只有下晚才有空过来忙。因此，牛槽在拐弯时见着六子还真有些诧异。

    “六子？你来这么早作甚？”牛槽想到昨日里跟自家老娘的争吵，恍然醒悟，这孩子不会也是为了他妈的事儿来找他情的？只是，情来这儿干啥。

    “舅，我去你家，舅妈你过来看看，我便来了。”六嗓子粗砺砺的，眼睛却异常清明，盛满了清的日光。

    “你是为了你妈的事儿？”

    “嗯。”六子点点头。

    “那事……”

    牛槽话还没完，被六子断了。

    “舅，我撞见个不对劲的事儿。”六子一双眼异常认真，还有些许紧张。

    他直接去的牛槽家，去时牛槽已经走了，但由于牛槽给老爹老娘送了点茶水，绕了路，故而还晚了六子一步到服装厂。

    六子来时见牛槽不在，坐在梧桐树后翻书，竟然瞧见柳仕从车间出来，然后「嘎嘎」的声音响起来，六子这才发现是停在车间门口的一辆拖拉机冒着黑烟开走了。

    日头早，不少人还未起床，有些已起床的也早早下了地，村头没什么人来，故而也没人注意到那拖拉机。

    “你是，柳仕开着那拖拉机？”牛槽一双豆子眼猛地睁大了。

    六子拼命摇头：“不是，柳先生回去了。”

    他瞧见柳仕朝着那拖拉机头摆手，想来是认识那司机的，心中觉得怪异，立下就跟牛槽了这事儿。

    “你还瞧见什么？”牛槽紧走几步，去推那仓库门，门上锁牢牢拴着，开不下来。

    六也不敢保证这事就不对劲，只是下意识的想法，他拼命搜索记忆，终于想起 不对劲的地方：“那拖拉机后装的满满的，还用黑布盖着。”

    牛槽一听，急的猛推，锁链「叮啷」作响。

    “做什么呢？”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你这厂长，推坏了门遭偷谁负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