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槽略诧异地看着牛队长，他一大早在这里作甚？

    牛队长好似明白牛槽想法似的，咳嗽两声，抬起头来又是一派威严模样：“我是来找你的。”

    “昨日你刚刚当选厂长，围了一堆人，我都没法跟你上几句。”牛队长笑着指向牛槽，“牛厂长好风光啊。”

    牛槽也没管牛队长调侃，就这么看着他。

    牛队长瞧他这般模样没了开玩笑的兴致，敛去笑交代：“牛槽，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这厂长任重道远，我是该给你好好道道的。”

    牛槽明白这个理，站在牛队长面前不言语。

    “你别以为我偏心柳先生。”牛队长瞥了眼牛槽握紧的拳头，补充道，“我本意就是你来。”

    那拳头渐渐放松了。

    牛队长于是继续道：“但柳先生必须留下，咱们村缺个有文化的，账目什么的，都得人做。以后若是做大了，资金，抽成之类的，你行吗？”

    牛槽恍然，果然是队长，凡事都有思量。

    牛队长拍拍牛槽肩膀：“所以，你懂我意思吗？”

    牛槽是技术派，人品靠得住，众人都服，当这个厂长自然是最合适不过。至于柳先生，牛队长本意便是想让他当个管账的。

    只是管账的不能一个人来啊，牛队长现在是自己同他一起来，这以后，怎么的也得培养个信得过的。

    牛队长脑中一晃而过一个合适的人选，又摇了摇头。

    “你千万稳着柳仕，别太惹他不痛快。”牛队长见叮嘱的奏效了，伸手指了指仓库门，又指了指车间，“这仓库，以后由柳仕管。那车间，以后是你负责。你俩各自为营，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而且啊，你别的活儿也可少干些，服装厂多花些精力。”

    牛队长完掸了掸衣服，牛槽心思开了些，注意他衣角皱巴巴的，又瞧着他额头隐约有汗珠，心中诧异，难不成牛队长早起做活去了？

    做活还特地赶来道他，他也真是在意厂子。

    不对，牛队长不是那般急迫的人，他向来思虑周全。

    适才的心虚感再度袭来，待牛队长款着步子离开，牛槽问身边的六：“你瞧着牛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六目光清亮地沿着牛队长消失的方向，摇摇头。他到底是个孩子，哪里晓得牛队长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他总觉得牛队长并不是刻意来找舅舅的，虽然他表现的是如此。

    牛槽向来是个想不通就不想的人，目送牛队长走远，抬脚便准备进车间，六子却一阵风似的飘了。

    牛槽心道，到底是孩子心性，再聪明也调皮，连来找他给妈妈情的事都给忘了。

    牛槽不欲管他，却见六子径自溜到更老头身边，附身道：“爷爷，您刚刚瞧见一个拖拉机没？”

    更老头还在着瞌睡呢，闻言抬起耷拉的死鱼眼：“拖拉机？”

    六子点点头：“对咧，后面罩着黑色的布。”

    “瞧见咯，瞧见咯……”更老头唱道，忽而又神神秘秘的，“不过那布可不是黑色的。”

    “那是什么颜色？”六子拔高声音，急的伸手在老头肩上。

    老头昏着老眼眯笑，伸手讨要好处：“给我买酒，上好的双沟酒，买了我就告诉你。”

    “六子。”牛槽过来将六子拉走，“别管了，走吧。”

    这更老头时常喝的醉醺醺的，又日夜颠倒，脑子不太清楚，乡人眼里，他跟神棍无甚区别，牛槽不欲搭理他。

    更老头见着牛槽拉着六子走了，「啐」了声，声道：“红橙黄绿……的绿，红橙黄绿……的绿。”

    那声音，牛槽没听见，已经拉着六子进了车间。

    两人在车间弄弄忙忙，六子还哀求能否用自己的额子换了他妈，牛槽没可，也没不可，两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很快到了下午，乡人有些忙完家事的陆陆续续来服装厂开工了。

    因着近日这莫名的心虚，牛槽核计下，好像到了该交货的日子了。

    下晚时分，牛槽特意瞧了下厂房一角的布匹，发现剩不多了，故而寻来阿斌了解进度。

    “做好的东西都是柳先生统计的，一天一个量，他记好了，然后成品都是放到仓库去的。”

    柳仕心思周密，很少有信得过的，全厂上下能被他叫去帮忙的人很少，唯有牛四跟丽家男丁。

    柳仕今日还没来，不晓得是不是昨日之事受了些击，牛槽不欲等他，去问来了的牛四。

    牛四挠着脑袋瓜子：“前几日运的，具体账目不清楚，我这边只负责帮忙搬运。”

    一边的马宝闻言跳起来：“哎吆，那个仓库哦，绿油油一片，看的晃眼。”

    马宝夸张的模样惹得周围人一阵哄笑，牛槽却是不搭理他，不得法只能去寻了柳仕。

    一路沿着道去柳仕家，发现柳仕那房子大门紧闭，还以为他去了哪里，以为有一顿好找，哪知经过牛队长家时见柳仕正帮牛五辅导功课，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落日余光在他脸上，金黄一片，细碎的毛发跟镀了层金光似的，好生好看。

    牛槽想起那些大姑娘媳妇的眼神，这时候倒无甚感觉了，以往都还会心口一滞，大约是男人有了些许权势总归是不一样的。

    “柳先生。”牛槽微微点头，颇客气，好似两人之间的嫌隙不存在似的，“咱们现在完工多少件了？”

    牛五脆脆叫了声「牛槽哥」，乖巧地低头继续写字，不扰两人谈话。

    柳仕也一副淡淡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昨日那事有什么不满的。

    他起身负手在身后：“稍等。”

    牛槽点头，还以为这稍等真的就是稍等，哪知一等就等到月上柳梢头，柳仕吃罢饭才慢悠悠从米坛中掏出一把「哐啷」作响的钥匙：“抱歉，忘了放哪儿，好找。”

    恁是牛槽迟钝也晓得柳仕这是作弄他，他就不急，嘿……「咕」地一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牛槽收紧肚子，他不饿，他等忙完了回去吃琴做的好吃的哩！

    柳先生于是又慢悠悠地将抽屉开，取出账簿，找了一通算盘后，这才优哉游哉坐在桌子前摊开本子算起来。

    牛槽等的心焦，膀胱都憋紧了。

    乡下的夜黑的早，夏初时分蚊虫也有了出没痕迹，东西们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神出鬼没，只留下若隐若现的叫嚣声。

    待牛槽的耐心将将用尽时，柳先生终于缓步出了目前的完工量。

    “1821件。”

    1821件？牛槽长出口气，终于有数字了，他可以回去吃饭了……

    刚准备转身，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宛如一道雷在头顶劈过：什么？才1821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