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时节，高山市早早便开始置备年货，高阳清透下袅袅云烟一路荡过阑珊的杉木，红灰棉袄穿行，起伏着干草垛以及挂在粗绳上的咸肉咸鱼咸鸡，路边晒着的壮阔皆是干红薯，个个儿饱满晶莹，随手拿起一块便可往嘴里送。

    这一年，牛家村在物质生活上几乎是可以有了个质的飞跃，往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铺就的遍地都是，腊肠之类的稀罕事物连依傍高山湖的老陈头家都满满当当的，再不必苛着那甘草拖去卖了。

    只是，物质生活起来了，精神却是依旧匮乏的。

    教育名额奇缺，也找不到愿意担任老师的，甚至连上课的地方都是不够的。

    虎林村大队最终是响应号召搞了个学堂，学堂地点就设置在虎林村。

    但是，由于虎林村里大队的地势间隔较远，牛家村这片儿几乎都没法去念书。

    虎林村地盘，就一座破庙，压根挤不了几个学生，将将容纳虎林村自己的孩子都不够，因此名额自然少。

    “没上吗？”六讷讷着嘴，一张脸苍白好似冬日屋檐上坠下的冰棱。

    牛槽将六材料给他：“舅再帮你想法子。”

    六子呆呆接过牛槽手上那沓材料，愣愣瞧着，又木木转身朝着村头方向走去。牛槽不放心，跟了上去。

    六子察觉到牛槽跟了上来，抬头扯出个笑：“舅，我没事儿，你先回吧，我想静一静。”

    于是，牛槽只能眼睁睁瞧着六往村头走。

    这一夜，六子在高山湖边坐了整整一晚，从夕阳垂落水平面再到浮出地平线，而牛槽，就在他瞧不见的角落盯着他，生怕他做傻事。

    他晓得这孩子有多爱读书，也晓得他有多聪明，失去这个机会，对于他来这一辈子就不同了。

    一南一北，一东一西，牛槽好像瞧着眼前的六与另一个六完全走上了截然相反的路子。

    第二日中午，牛槽瞧着六子回了家，才抄起家伙驾着辆驴车赶到虎林村去。

    牟正在布置学堂哩，村里这二十几个孩子大概收了十几个机灵的，再加上牛家村转学来的牛五，牟得将座位准备好，正愁着桌子咋办，一把斧头甩了过来。

    牟只觉余光有一道冷飕飕的风飞过，定睛一瞧吓了一跳，刚想骂哪个不长眼睛的便被牛槽一把扣住了脖颈。

    “你为何没让六子入学？”

    牟被扣地喘不过气来：“什，什么六子……”

    “朱建六。”

    牟这才看清是牛槽，拼命挣扎，破庙的墙不堪两个男人的折腾，簌簌落下飞灰。

    “牟，你磨叽什么呢，快点啊，还得去收布票做齐二那批……”

    庙外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骂骂咧咧进来，一眼撞到里面的场景，顿住了，反应过来上前欲帮牟，牛槽却已经放下了对牟的钳制。

    牟落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半天都没缓过气来。

    “什么？齐二？”

    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陈光同江太太谈话时出现过的齐二，好似有什么串成了一条线。

    可怜的牟还没缓过来，又被牛槽铁钳般的手扣住了：“齐二？你们这是同齐二合作？”

    “你们怎么认识的齐二？”

    “你跟齐二合作的是什么衣服？”

    一连串的问号问的牟头晕眼花，好容易气力上来，一把推开牛槽：“齐二？你不是最了解的吗？被你活生生抢去，完成了你们牛家村的原始积累，第一桶金啊！”

    牟气不一处来，这个牛槽真是恶人先告状，当初在淮扬市他好容易拉到齐二这个单子，开价还高，寻思着村子里布票不够，得顺便收购些，免得到时候做起衣服来缺工少料的，因此便开了高出牛槽几毛钱的价格反收了布票。

    起来，这个主意还是那个叫柳先生的男人给他出的，他当那人好意，本来也是生意场上的事情，价高者得，无所谓什么奸诈不奸诈的，他便坦然收了。

    为了防止落人口舌，他听了柳先生的话，将这活儿托给旁人做了。

    他那时候觉得柳先生这人实在是好，引为挚友，整日把酒言欢，连齐二都介绍给了柳先生。

    结果好了，回来后，他便收到电报，是齐二不同虎林村合作的，转头同牛家村开始接洽。

    备受击的林牟调查后得知，牛家村便是那个叫牛槽的人在负责，而柳仕，却是牛槽的左膀右臂，是牛家村服装厂的会计！

    后来随着牛家村服装厂一夜之间风生水起，牛家村又人人都富裕起来。

    当然，倒也不是真的富裕到什么地步，主要是那牛家村的人爱摆阔，可这些都让林牟无比肯定，必然是牛槽这人一肚子坏水，连带着看牛家村人个个儿也都不顺眼。

    他将这事儿告知林尔后，林尔也生气，他们村服装厂总是差一口气，本来若是接个大单子那口气就接上了，奈何因为牛家村这横插一脚，自个儿异军突起，却将他们给截断了，让林尔怎能不恨？

    只是，那六子倒不是他林牟刻意为难，他晓得那孩子优秀，递送的材料还写了份工工整整的申请书以及个人介绍，字迹娟秀，瞧着便是好孩子，可这孩子着实是捞不着名额的，他们村都抢翻了，倒是不怨他。

    这事儿牛槽不知道啊，来找他算账，牟心中也闹得慌，思来想去算解释下，牛槽却是转了话题。

    “你你们要跟齐二合作？”

    “咋地，许你合作，不许我合作？”牟梗着脑袋，一双老鼠眼几乎冒出光来。

    “不能合作。”

    好几个牛槽，抢了他们合作对象一次，还想抢第二次啊！牟气的目眦欲裂。

    牟这次却是死活非要合作成的，起来，这个齐二还是他自个儿去拉的。

    高山市服装厂准备扩大经营规模，现在在寻找联名的额子，虎林村服装厂现在就要争这额子。

    而想争取到这额子可不单单是就行的，也不是镇上有几个熟识的人便可，还得拿出点成绩。不做过几个大单，谈什么拿出成绩呢？

    于是，心怀愧疚的林牟便再次寻回了齐二，好在齐二这次没什么跟牛家村合作了，点头同意。

    一波三折好容易续上的，牟怎么可能听信牛槽的一面之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