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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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春扶着李瓶儿在屋内转了好几圈, 最后, 李瓶儿将目光放到了西厢的矮榻上。所谓灯下黑, 大概就是指这种地方吧?

    李瓶儿悄声对绣春:“晚上, 等其他的丫头都睡熟了, 你拿两把铲子来,我们挖坑埋……”她特意顿了顿, 才缓缓吐出最后一个字, “钱。”

    外面日头未落, 绣春竟然硬生生地了个寒战。过后, 她笑起来,六娘这是真的把她当心腹啊。

    绣春喜滋滋应了:“呆会儿我就去找好铲子,放到我屋里,晚上过来和六娘一起干正事。”

    “去吧,现在就去找铲子。”六娘朝她眨眨眼, 绣春福福身,退下了。

    到了晚上, 李瓶儿用完晚饭,特意早早地将众丫头遣散。约摸到了子时, 绣春手里拎着两把铲子, 顺着墙根, 一路来到上房,轻手轻脚进了房间,摇醒六娘,道:“六娘, 子时了。她们都睡着了,我们干活吧?”

    李瓶儿睡得不沉,一摇就醒。她翻身起来,到了西厢。

    绣春点了一盏油灯,用灯罩罩着,放到桌子底下。两人合力将矮榻移开,露出底下的一层薄木板。

    绣春拿起铁铲,又撬又拉,总算将木板移开了,再底下是一层薄砖。李瓶儿握着铲子,掀开一块砖头,再下面就是泥土了。照着这顺序,折腾许久,总算挖出了一个大约一平方米的浅坑。

    绣春跳下去,用铲子继续挖,李瓶儿站在坑边,一捧捧地将她挖上来的泥土装进背篓里。

    坑挖好后,不顾身上脏乱,两人将库房里的银箱子抬起来,埋到坑里,再重新将砖石和木板铺回去。绣春站上去,狠狠踏了踏,直到看不出异状后,两人又合力将矮榻移回窗边。

    这时,天色已经微明。

    李瓶儿累得腰酸腿软,她竟然忘记了脚的不适。绣春看着房间中摆着的一背篓泥土,悄声道:“六娘,我趁着她们没起来,先把这拿出去倒了。省得她们见了问起来,不好回答。”

    “好,你去。我自己洗漱就行了。”李瓶儿累得手指头都是软的,话也有气无力。

    绣春转身背起背篓,开房间,先探头出去瞧,见四下无人,迅速闪身出去,一路跑着到了大门口,看守大门的张老头还在睡觉。

    绣春轻敲他的窗户,张老头被惊醒,哑着嗓子问:“谁呀?”

    “张爷爷,是我,绣春。您开开门。”绣春贴近窗户,声回答。

    张老头当然知道绣春是六娘身边最得意的大丫头,不敢怠慢,立马爬起来,开了门就笑问:“绣春,这么早,要办什么事呢?怎么不叫丫头厮替你去跑腿?”

    “没事,张爷爷,您快开开门。”

    张老头这才发现她背上有一个背篓,一边慢腾腾去开门,一边随口问:“你背的这是什么?”

    绣春将背篓朝他那边移了移:“我屋里不平整,夜里睡不着,就整理了一下。这里全是土,你要不要检查下?”

    “不用,不用。”张老爷摆着手,开大门。

    绣春出了大门,也不敢走远,直接在墙角处将里面的泥土全倒出来,张老头站在不远处冷眼瞧着。

    绣春将土倒干净,又在地上磕了磕背篓,这才往回走。

    张老头笑眯眯的:“看这丫头一身的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夜里当耗子去了呢。”

    “噗嗤!”绣春笑了出来,她不介意别人趣她,更何况是年纪这么大的张爷爷。转念一想,六娘也忙了一夜,他这不是将六娘一并骂成耗子了吗?于是,她绷着脸,“张爷爷,把大门关好,我进去了。”

    “哎,好。背篓放这吧,回头我随便找个厮收拾了就行了。”张老头道。

    “好。”绣春放下手里提起的背篓,捶着肩回了上房。

    李瓶儿正泡在澡盆里,绣春进来,洗了手,拿起澡巾替她搓洗。

    李瓶儿道:“你也累了吧?不用伺候我,快回去歇歇。今天你不用当值了,好好补补觉。我也要好好睡一觉才行。”一夜没睡,着话她就了个哈欠。

    绣春手下不停:“我习惯了,等六娘睡下我再去睡,也不差这一会儿。”

    李瓶儿笑笑,由她去了。

    等收拾好一切,绣春看着她睡下,这才出了上房,回到自己房间,了水,好好洗了个澡,换下来的衣裳来不及洗,先扔在一边,扑倒在床上,瞬间入睡。

    来宝醒了,洗漱毕,先出大门,庄前庄后的巡视了一圈。他发现了墙根处的那堆土,百思不得其解,进了庄门询问张老头。

    张老头不敢瞒他,一一讲了。

    来宝进了后边的下人房,见绣春房门紧闭,他抓住路过的一个丫头,问:“你绣春姐还没起?”

    “没呢。”丫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房。

    “那算了,你去吧。”来宝皱着眉头走开了。

    绣春一直睡到午后才醒,收拾好自己,把装着脏衣的盆交给一个12岁的丫头,让她帮自己洗了,然后进了厨房找东西吃。

    这时,已过了饭点。厨娘张大娘见她来了,笑问:“绣春总算醒了,我给你做碗面?”

    绣春摇摇头:“昨夜睡不着,天快亮时才睡下。不用煮面了,随便找几块点心给我,填填肚子就行了。”

    张大娘也不想多事,从柜里找出几碟点心,又泡了一壶茶给她。

    绣春咬着点心,含糊不清地问:“六娘可吃了午饭?”

    张大娘:“没呢,绣夏六娘没醒。”

    “哦。”绣春应了一声,不再话,闷头吃点心。

    这时,来宝忽然进了厨房,绣春瞟了他一眼,没作声,吃自己的东西。

    吃完两碟点心,绣春将茶碗里的茶一口闷了,拍拍手站起来,要往上房去。谁知,来宝一路跟着她。绣春停住脚,好奇地问:“你有事?”

    “你跟我到这边来。”来宝率先朝旁边的路走去。

    绣春觉得莫名其妙,看看这是大路上,人来人往,也不好和他吵。于是,乖乖听他的绕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路上。

    “绣春,你早上为什么倒土?”来宝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地质问。

    “啊?哦,我屋里不平,所以整了整,嘿嘿!”绣春傻笑着将之前想好的辞搬出来。

    来宝一声冷笑:“你哄鬼还差不多。六娘搬进来前,庄子才刚刚修整了一遍,哪里会不平?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绣春气得差点跳起来:“我能做什么勾当?六娘怎么,我就怎么做。你不服气就去找六娘,我才懒得理你!”完,转身就要走。

    来宝见她走得急,伸手想去拉她,想想男女有别,伸了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在她身后恨声道:“你当我不敢找六娘啊?回头我就去!”

    “去就去,谁怕谁!”绣春放下狠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到了上房,绣春还是气鼓鼓的。

    绣夏和绣秋在偏房里做针线,见了她,笑着问:“谁惹你了?瞧你的脸,像青蛙似的,都快鼓成灯笼了。”

    “还能有谁?来宝呗!”绣春在一旁坐下来。

    “他怎么了?是主动找你话了,还是送东西给你了?”绣秋趣道。

    “胡八道!”绣春气得发笑,了她一下,又望望里间的方向,“六娘还没醒?”

    “没呢,我俩一直在这做针线。”绣夏答道。

    绣春看看她俩,一个在做六娘的内衣,一个在做六娘的新鞋,她拖过绣件篮子,翻出做给官哥儿的缎袄,也拈起了针线。

    李瓶儿睡到申时才醒。

    听见里间有动静,三个丫头齐齐放下手里的活,一起进去伺候。

    一个拿盆端水,一个服侍她穿衣,一个准备洗脸胰子及毛巾。

    一通忙活下来,李瓶儿神清气爽,看着绣春问:“你醒来多久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绣春:“睡不着了,睡太多怕晚上又睡不着。”

    绣夏问了李瓶儿想吃什么,然后去厨房安排。绣秋则去厨房给李瓶儿熬药,这时候熬上,等六娘吃了饭,再歇一会儿,正好能喝。

    绣春见没了其他人,把来宝对她的话跟李瓶儿了一通,并且把他的莽撞横行描述得跟恶人似的。

    李瓶儿笑笑,拍拍她的手:“他这是尽心。要是谁都能从庄子里偷拿东西出去,少了一件,还不得找大家的麻烦?趁着饭还没送来,你去叫他进来,我有话嘱咐他。”

    绣春虽然心里还不服气,但她极听六娘的话,把心里的愤懑放下,将来宝唤进来。

    来宝进门就给李瓶儿行礼。

    李瓶儿先问他午饭吃了没,吃得可饱。

    来宝恭敬地回答:“吃了,吃得很饱。自从六娘中午也要做白米饭和肉菜之后,我们每天都吃得饱饱的。这都是托了六娘的福。”

    “嗯,”李瓶儿点点头。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觉得来宝是一个很好的人,既老实又有忠心,在关健时刻还不怕得罪她面前的红人,敢于发问。于是,她道,“是我叫绣春去倒的土。昨夜,我在屋里挖了一个坑,藏了点东西。”

    “哦,明白了。”来宝低头道。这种事情很常见,特别是大户人家。他不会傻傻地问你在哪挖的坑?埋的什么东西?下次挖坑叫上我,我帮你出力之类的混话。

    李瓶儿又勉力了他几句,然后让他下去。

    绣春送来宝出去,到了门外,她得意扬扬地朝来宝一笑:“怎么样?到底是谁见不得人?”

    绣春的姿色,在整个庄子里算不上好的,先不六娘李瓶儿的容貌,光是倚翠都能甩她好几条街。可是此时,来宝看着她略带稚气的话语,竟然笑了,也不和她斗气,转身就走。

    他这副模样,惹得绣春在他身后狠狠跺了跺脚,来宝听着后面的动静,嘴角笑得更大了。

    过了半月余,李瓶儿的妇科药已吃完,身下不再流血,气色渐好。她越来越适应这双改造过的脚,平日走路不再别扭,花园里,庄子前前后后都能走,不再需要人扶。

    期间做给官哥儿的衣服也已完工,李瓶儿吩咐来宝回府一趟,把东西送回去。

    来宝回了西门府里,先去前边拜见老爷西门庆。

    西门庆最近忙着收拾铺子,来宝跟着的货船就快要回来了,在这之前,他得先把铺子收拾出来,到时好摆开做买卖。

    他问了来宝庄子上的事情,又解开包裹看了看做给官哥儿的衣裳,叹道:“六娘既然大好了,为何不同你一块儿回来?”

    来宝眼珠一转,想了想,道:“六娘才刚刚能下地,每餐只能吃半碗饭。”

    “唉,罢了,让她再养养。你回去跟她,等我忙完这阵,就去庄子上看她。”

    来宝应了,西门庆挥挥手,让他下去。

    来宝出了书房,由来安引着一路往上房去见吴月娘。

    见了吴月娘,来宝赶紧跪下给她磕头。

    吴月娘叫起,问道:“六娘的病可好些了?药材可够?她几时回来?”

    来宝照着应付老爷的辞,将吴月娘应付过去了,又递上自己带来的包裹。

    玉接了,递给月娘,月娘拆开看了看,见是一件鹅黄色的缎袄,笑了笑:“你替我谢谢六娘。她还病着呢,让她少动针线。官哥儿养在我这里,亏不了他的。如意儿,把官哥儿抱来给来宝看一眼。”

    如意儿抱着官哥儿进来,来宝眼也不眨地盯着看,只觉得这位公子未免过于沉静了,不吵不闹,眼珠似乎也很少转。

    吴月娘见他看过了,挥手让如意儿抱着官哥儿下去,对来宝道:“庄子里离不开你,我也就不留你了。玉,拿盒点心给他。”

    来宝赶紧道谢,低头退了出去。

    来宝出了府门,抱着点心盒子,穿城过街,出了城门,一路往庄子而去。

    疾步两个多时辰,才远远望见隐在青山绿水中的庄子。

    他先回到自己屋子,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然后抱上点心盒子去上房见李瓶儿,给她回话。

    来宝道:“衣服送去了,大娘亲自拆开看了看,还送了我这盒点心。”他把点心递过去,李瓶儿不会接他的,绣春手快,接过来揭开看,顿时笑了。

    绣春把盒子递给李瓶儿看,只见里面的点心早已被撞得七零八落,成了一堆碎渣渣。

    李瓶儿笑道:“赶得急吧?下回骑骡子过去,省得再把赏你的点心弄碎了。”

    来宝憨厚地笑着:“不用,我走路还方便些。骡子就让它好好养着,等六娘要用时,它才有力气。”

    李瓶儿问:“衣服给官哥儿试过没有?合不合身?官哥儿长高了吗?”

    来宝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差事没有办好,立马跪下,道:“奶娘抱着公子,我就看了一眼,然后大娘就让她下去了。她抱在怀里,我也看不出来……”

    绣夏绣秋没见过吴月娘,暂时没有出声,绣春却愤愤不平,气恼地:“只是让她暂时养着官哥儿,等我们六娘好了,还得接回来呢。她怎么跟防贼似的?也不怕老爷她!”

    李瓶儿心里有点堵,又不好什么,沉默了半晌,笑着夸来宝做得好,让他下去歇着。

    来宝下去了,绣春的气还没顺过来,嘟着嘴嘀咕:“六娘,您也太好性了,将来官哥儿要是不认您,怎么办?我们找老爷评理去!”

    西门庆会帮她评理吗?他才不在意这个呢,只要家宅和睦,官哥儿养在谁那里不是养?吴月娘养官哥儿又没曾出了差错,西门庆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去落月娘这个正妻的面子呢?

    “行了,我心里有数,你们下去吧。”李瓶儿沉着脸让她们下去。

    绣春还想再什么,被绣夏悄悄扯了一下,硬拉着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