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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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瓶儿自从脚好后, 每日逐渐增加散步的运动量。

    这一日, 她带着绣春, 从庄子前门一路溜达到后门, 来来回回, 在第三圈的时候,杨素梅来了, 手里抱着一个旧坛子。

    “六娘, ”杨素梅笑眯眯行礼。

    杨素梅穿着一身新棉布衣裙, 头上插着李瓶儿送她的银簪, 脸上也长了些肉,再不复当初那个枯黄的中午妇女模样,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嗯,有什么事么?”李瓶儿问道。

    “也没什么事。”杨素梅抱着坛子的手一紧,有些不好意思, 笑了几下,还是鼓起勇气将怀里的坛子递出去, “这是我自家腌的一点咸菜,拿来给六娘尝尝, 您别嫌弃。”

    李瓶儿凑上去看了看, 杨素梅顺势揭开坛盖, 李瓶儿闻了闻,笑道:“闻起来不错,谢谢你了。绣春,收下吧, 正好可以配着粥喝。”然后,从自己的荷包里取了三钱银子赏她。

    杨素梅死活不肯接赏银,李瓶儿疑惑地问:“你是不是有事找我?要是有事就跟我进来,若没事你就下去干活吧。”着,率先朝上房走去,绣春抱着坛子紧紧跟上。

    走了几步,到了回廊的拐角时,她回头看,只见杨素梅已经一脸紧张地跟了上来。

    进了上房,李瓶儿歪靠到窗边的矮榻上,绣夏捧了一盏菊花茶来,绣秋蹲下给她揉捏酸疼的腿脚。

    杨素梅进来后,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李瓶儿喝了口茶,道:“吧,有什么事?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我……”杨素梅有点为难,又有点害羞,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之前六娘借给我的银子,现在还剩下六两多。我叔子,他算用这钱去买几只羊来放着。他虽然他腿脚还没好,走不了远路,但养两只羊放一放,还是能行的。等到了年前,杀掉卖散肉或卖整羊,也能给家里添点收入。”

    “啊,”李瓶儿想了想,“他叫秦少正,是吧?他的腿不是断了么?现在能下地了?”

    “能,能,就是走得还不太灵便。他放羊不用走太远,这附近到处都是山呢。把羊赶出去,他在一旁看着就行了。”了几句话,杨素梅好了一些,话都流利了。

    “行啊,这事你们看着办就行了,不用特意来问我。”李瓶儿想,她特意来的原因,是不是想婉转地告诉她,还钱的日期得挪后?于是,她又道,“不着急还钱,我不差那点钱。等你们日子好过起来,再慢慢还我就是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太对不起六娘了,上次明明过尽早还的。”杨素梅尴尬地笑笑。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李瓶儿挥挥手,“对了,你们算买几只羊?全杀了卖肉吗?那等过年的时候,你把羊牵来,我买了,反正庄子上过年也要买肉,买谁的不是买呢?有母羊么?”

    杨素梅高兴地直搓手,她没想到六娘不仅没责怪她胡乱使钱,还顺道替她们解决了销路的问题。听见六娘问母羊,她在心里想了想,猜她是想喝羊奶,立马笑着回答:“巧了,叔子他正算买只母羊呢。将来不论是下羊,还是卖羊奶,都是进项。”

    李瓶儿笑道:“那正好,我正愁庄子上没奶喝。你家买了母羊,若有了奶,每日给我送来,该多少钱找一丈青结给你。”

    杨素梅连连摆手:“多亏六娘帮我们,一点羊奶哪能收钱呢?送给六娘喝吧。”

    “不用,该收的你就收下,我还能占你的便宜不成?”

    西门庆有人|奶补身,李瓶儿给自己找了羊奶,也算是不落人后。

    杨素梅回家告诉了叔子,秦少正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六娘有了好感,道:“她还真是一个善心人,和那些只会拿着大把银子去庙里祈福添香油的官家夫人不同。”

    杨素梅与有荣焉:“那是。自从我去了庄子上做事,你看我,才一个月我就胖了一圈。”

    秦少正看着嫂子,心里难受,道:“辛苦嫂子了。”

    “不辛苦,不辛苦。活一点也不多,六娘的衣服有她的大丫头洗,哪是我能碰的?那些大丫头的衣服又有丫头洗,轮到我手上就没几件了。现在天凉了,六娘特意允了我用热水洗呢!”

    “哦,那就好。”秦少正拄着拐杖,看着满脸笑意的嫂子。

    “对了,我们赶紧把母羊买下,争取早日送羊奶过去,六娘点名要的呢!”

    杨素梅是个急性子,难得有机会还六娘一点人情。她抱着大宝,领着叔子去了村里养羊的人家。

    一番交涉下来,买了四只价格公道的半大的羊仔,只有母羊不好买,主人家咬死了价格,略贵了些。可叔子腿脚不好,若不然还能去邻村跑跑看看。

    秦少正略略思索,道:“那就这个价格吧,母羊我牵走了。”

    杨素梅虽然舍不得多花的银子,在人前却不好落叔子的面子,只好付了钱,用绳子牵着一串羊回了家。

    路上,秦少正道:“虽然母羊有些贵,还是值得。等我们慢慢寻,寻到都几时了?万一六娘买了别家的羊奶呢?”

    杨素梅神色一正:“还是你想的周全,是不该斤斤计较。”

    母羊在一月前刚产下几只羊,被主人家卖到城里做了乳羊肉。母羊身上还有奶|水。第二天,杨素梅去庄子上工前,先在家里挤了一大罐羊奶拿过去。

    李瓶儿见了罐里白嫩嫩的羊奶,喜不自禁,吩咐绣春拿到厨房,她随后就来。

    进了厨房,李瓶儿在一旁指挥,绣春亲自动手,用新罐子盛了羊奶,放到火上,再洒几颗杏仁进去除掉膻味,略煮煮,捞出杏仁扔掉。

    杨素梅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在心里咋舌,心想:富贵人家就是不同,煮个羊奶还要浪费几粒果仁。这些杏仁若是给她家大宝吃,大宝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李瓶儿让绣春把罐子移开,待它稍凉,再加入白糖,接着几个鸡蛋进去,搅拌均匀。搅好后,分到几个干净漂亮的白瓷碗里,撇去浮沫,上锅蒸熟。

    因为杨素梅带来的羊奶多,厨房里又不缺糖和鸡蛋,所以这次做的多了些。最后出锅时,一共有八碗香滑白嫩的羊奶炖蛋。

    李瓶儿站在灶边先尝了一口,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不错,不错,真好吃。”她看看剩下的一排炖蛋,分派道,“绣春,给一丈青送一碗去,让她也尝尝。你们三个丫头分吃一碗吧?杨娘子和张婆子也分一碗,再给来宝送一碗,他做事勤快又忠心。”

    分好,还剩下四碗,李瓶儿笑道:“我吃得不多,只要一碗就够了,还剩下三碗。杨娘子,你中午回家做饭时都带回去,给大宝和你叔子尝尝。他们一一病,正需要补呢!”

    杨素梅赶紧跪下磕头谢她。

    绣春笑着先将李瓶儿的一碗蛋羮放进托盘,扶着李瓶儿回上房去吃。

    杨素梅和张婆子笑着将一碗炖蛋吃了,口里都称赞不已。

    中午,在庄子上吃过午饭,杨素梅带着六娘赏她的三碗炖蛋回家。在路过下人房时,略想想,端了一碗给一丈青。

    一丈青不要,六娘已经送了一份给她,被她儿子铁棍两大口就吃下肚。

    杨素梅干脆利落地放了一碗在桌子上:“我知道青婶也有,这碗也给铁棍吧,他正长身体,两碗撑不着的。我走了。”

    一丈青哎了两声,追到门边,只见她早就走远了,摇头笑笑,道:“算了,正好我家男人没吃过呢,也给他尝尝六娘的手艺。”

    杨素梅挎着篮子回家,取出两碗炖蛋,大宝一见眼睛就发亮,拿着勺吃得不亦乐乎。

    秦少正面前也摆了一碗,可他并不吃,只笑着看大宝吃,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大宝,别急,慢些吃。这里还有一碗呢,都是你的。”

    杨素梅把他的那碗朝他推了推,劝道:“你别让着他。他还,吃太多肚子不舒服。我在庄子上吃过了,这碗是六娘给你的。你早些养好伤,也能早些帮我。到时赚了钱,也给你娶个媳妇回家。”

    一听到娶媳妇的话,即使是出门跑过远路有见识的秦少正也不由地脸红,他嗫嚅道:“娶什么媳妇呢,把大宝好好养大,我就算对得起我大哥了。”

    “胡!你大哥是有了后,你不娶媳妇像个什么样子?现在家里虽然艰难,将来总会好起来的。大宝还,能花几个钱?我们先紧着你,把老婆娶回来再。”

    杨素梅完,转身去了厨房替他俩准备午饭。

    大宝毕竟还,一碗美美的炖蛋吃完,马上就了两个饱嗝。秦少正摸摸他的头,用勺子从自己碗里挖了一勺炖蛋接着喂他,大宝摇摇头,表示不要,跑到一边玩去了。

    秦少正只好将那一勺送进自己嘴里,入口香滑细嫩,是他从未尝过的,令他的味觉大开。吃完一勺,又挖了一勺,不知不觉竟吃得干干净净。看着空空的漂亮瓷碗,不禁脸色微赧。

    杨素梅煮了点米饭,又炒了一盘青菜。回家时,厨娘张婆子送了半碗吃剩的肉菜给她,让她拿回家来添菜。

    杨素梅摆好饭桌,喊他们来吃饭,将两只瓷碗洗净收进篮子,对这一大一:“我先走了,你们吃完就放在桌子上,等我晚上回来收拾。”然后,急忙忙地出了门。

    下午,杨素梅洗完各处拿来的脏衣,也端着针线篮子和几个丫头凑到一起,在厨房外面的长廊向阳处做针线。

    绣夏正在纳鞋底,张婆子在缝一双袜子,两人边做边声话。

    叔子的衣服既旧又破,之前在城里做工,穿破些还无所谓,反正工地上脏乱差,再好的衣服做一天工也不像个样子。现在可不行了,回到家总不能还让叔子穿得像个讨饭的吧?正好之前六娘送了她几匹布,她做完大宝的衣服,就动手给叔子做衣服。

    绣夏见她来了,往旁边让了让,腾出一块地方,热情地:“杨大姐,来这里坐。”

    杨素梅笑着道谢,坐下来。

    张婆子问:“杨娘子,你这是做给谁的?”

    “给我家叔子的。他还没娶媳妇,我不做谁做呢?”

    张婆子点头:“那是。都长嫂如母,是该你做。”

    正着,倚翠拿着一双鞋垫远远地过来了。

    “哟,都在这里呢?”倚翠毫不客气地坐在张婆子让出来的凳子上,绣夏看不过眼,将自己的凳子让给张婆子。杨素梅眼疾手快,赶紧去一旁重新搬来一张凳子来给绣夏,绣夏接了,笑着谢谢。

    倚翠翻翻杨素梅手里的东西,斜眼笑道:“这种布,能做出什么好衣服?这是给谁的?”

    杨素梅看了一眼倚翠,她穿着桃红绸缎夹袄,下身是一条白棱线裙,头上插着黄灿灿的金簪,在阳光下发出一片金光,耀眼夺目。她道:“我们乡下人家,有块细棉布已经很不错了。”

    “呵,”倚翠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转头热情地对绣夏,“绣夏,怎么不在屋里服侍六娘?”

    “有绣春呢,我给六娘纳鞋底。”

    “我看看,”倚翠一把夺过绣夏手里的鞋底,夸赞道,“绣夏的手艺真真好,六娘见了一定喜欢。”

    绣夏夺回鞋底,客气道:“你的手艺也不错啊。”

    “是吗?上次六娘夸我鞋垫做得好,你看,我又做了一双,这回在上面绣什么好?你帮我出出主意……”

    来保跟着货船从南京回来了,带来大批货物。

    西门庆收拾好铺子,又派人去接船,交了税银,卸货回家,连行李共装了二十辆大车,急忙忙地就将绸缎铺子开起来了。

    同僚亲朋等都来庆贺,西门庆与众亲朋及伙计喝酒玩耍,连摆了好几日的酒席。

    李瓶儿因在庄子上,没人来通知她,因此她也就没往府里送贺礼。

    过了两日,韩道国央温秀才写请柬请西门庆到家吃酒。

    几日后,西门庆到韩道国家吃酒,王六儿早就约下申姐儿来唱曲。韩道国陪着西门庆用了几盏酒,以要看铺子为由下了酒席往铺子里睡去了,留下他老婆王六儿陪着西门庆在一处吃酒。

    屋里没了旁人,西门庆和王六儿从酒席上下来,转移到床上,狂浪了整整一下午。到了晚上,西门庆才马回府,到了潘金莲房里歇下。

    潘金莲见老爷进来,喜得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恨不得将他用猪毛绳子拴在自己的床头,再不让别人夺了去。

    她使尽百般手段,西门庆刚狂了一下午的人,又吃醉了酒,那处不起,软绵绵像条鼻涕虫。

    潘金莲气得大骂道:“还是韩道国陪你吃酒?我看倒是他老婆陪你吧?陪到床上去了?不然它怎么这么软?那王六儿生得黑黑红红,又不是什么好模样,您也不嫌弃!”

    西门庆坚决不承认,笑道:“又胡了,哪里有这回事?今日是韩道国陪着我吃酒,他老婆又没出来。”

    潘金莲恨得往他身上拍了好几下:“那韩道国就是一个千年老王八,把自己老婆放出来陪别人睡,不就是图赚您的银子使吗?亏您还当她是宝!您若没和她狂浪,这里如何这么绵?”着,她伸手拔弄了一下他的庆。

    “你又到哪去了?我是铁的不成?酒醉得狠了,它才起不来。你让春梅给我烫壶热酒,我吃一粒药丸,马上就能陪你。”

    春梅笑嘻嘻地烫酒去了,须臾,拿酒上来,西门庆用酒送了一粒药下肚。

    不愧是神药,刚吃下,几息的时间,庆就耀武扬威。

    两人颠鸾倒凤,又狂了整整半夜。

    绸缎铺收益极好,西门庆乐得合不拢嘴。

    这日,他令玳安捧了几匹店里出的新布,来到上房,捧给月娘看,道:“这是新布,颜色鲜亮,你们每人分一匹,也做几身新衣。再给官哥儿多做几身,孩子家家的,长得快。”

    吴月娘笑着翻开看,挑中了一块绿湖碌绸缎,拿在手上,往一旁的官哥儿身上比了比,问西门庆:“老爷,您看,这块布给官哥儿做件袄子,怎么样?”西门庆还来不及答话,她又道,“之前官哥儿就是穿了件红衣惹得被猫抓,前日六娘送了一件鹅黄袄儿,我就想着这回给他做件绿绸缎的,怎么样?”

    西门庆伸手逗弄如意儿怀里的官哥儿,笑眯了眼:“这块好,冬日看着醒眼。”

    “玉,把布收下去,下午就给官哥儿做新衣。”吴月娘喊道,玉应了,接过布放到一旁。

    “对了,”西门庆这才想起李瓶儿,颇不好意思,“最近忙乱乱的,到处都在请吃酒,一时竟然没顾上六娘。我有多久没去看她了?”

    吴月娘在心内算了算,道:“快月余了吧?前些日子铺子开张,她也没回来,连使个厮回来问声都没有。”

    西门庆道:“她是去养病,又不是去玩。我还指望她给我送开张礼不成?你准备些东西,明日我跑一趟庄子,也给六娘带几匹布过去。这么久了,也该去看看她了。”

    西门庆此时,满心都在思念李瓶儿。大约是应了那句远香近臭,他想起李瓶儿的温柔体贴,她做的酥油泡螺及月饼,还有她那一身细白肌肤,一时气血上涌,像旱了八百年似的,早把倚翠忘到了天边。

    吴月娘心里不爽,面上还保持着冷静,异常贤惠地:“老爷,多安排几辆车,正好送些米菜过去,再多拿点鸡鸭鹅什么的,点心也要多装几盒,乡下地方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得从城里带过去啊。”

    西门庆心里很满意,笑着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这些事让玉去安排就行了,别累着自己。你在家好好呆着,只歇一晚我就回来。”完,就猴急地要去铺子上挑选新布料给李瓶儿。

    吴月娘送他出门,嘱咐道:“挑好了就回来,下午府里摆酒席,可不能缺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