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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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庆对身边的下人动辄骂, 提脚卖了也是常态。他下午的发威不仅让庄子上的下人们都紧了紧皮子, 就连李瓶儿也感受到了生存恐慌。所以, 当西门庆把盛满的酒杯推过来时, 她没什么, 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

    入口酒味醇厚,略有些微辣, 李瓶儿喝不习惯, 艰难地将嘴里的酒咽下, 便把酒杯推至一旁, 夹了一筷子青菜漱口。

    西门庆笑了:“六娘当初也极爱喝此酒,如今怎得不喝了?”

    李瓶儿道:“想是有药正吃着,不习惯了吧?”一面又喊绣春,“绣春,帮我倒一杯米酒, 我用这个陪老爷喝。”

    西门庆刮刮她的脸颊,无限宠溺道:“罢了, 你是女子,我让着你, 米酒就米酒吧!”

    绣春正要将李瓶儿不要的残杯收下去, 被西门庆劈手夺过来, 一饮而尽,道:“好东西不可浪费,我不嫌弃六娘的残酒。”完,朝李瓶儿眨眨眼, 眼神意味深长。

    李瓶儿愣了愣,猛然间想起潘金莲勾引武松那句“你若有心,吃我这半杯儿残酒”,当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西门庆凑近她,调笑道:“可是又想要酒了?来,我给你尝尝。”一面伸过嘴去,就想搂住她亲嘴。

    李瓶儿笑着推开他的头,道:“丫鬟们都在呢,别胡来。”

    西门庆不依不饶:“让她们下去就是了。”

    李瓶儿:“她们下去了,谁伺候你我?”

    西门庆亲不到她的嘴,便搂住她的腰,在李瓶儿腰间搓揉起来:“我伺候你,你伺候我,这就够了。”

    李瓶儿忍气吞声,悄悄把头扭到一边,对着暗处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不知自己死期将近,还这么涎皮赖脸,难怪你死得那么早呢。

    绣春低着头,替六娘倒了杯米酒,便退回一旁,老老实实地站着。

    李瓶儿回转脸,举起酒杯,对西门庆:“来,老爷,我祝您生意越做越火红,官越做越大。”

    这两句直白又浅显的祝福语,颇得西门庆的心,正好到他的心坎上。他乐了,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道:“还是六娘知心。”

    一杯一杯地劝下去,尽管李瓶儿自己给自己放水,每次只抿一口,次数多了也有些受不了。

    西门庆一边喝酒,一边将桌上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李瓶儿推喝不下了,将酒杯推到一旁,连筷子也放下。西门庆随即道:“也罢,我也够了。”

    金华酒还剩了半坛,西门庆让一丈青带下去密封好,下次还能接着喝。米酒还剩了大半壶,李瓶儿没那心思放着等下次,便当场赏给了绣春几个丫头。

    西门庆问李瓶儿:“申二姐唱得可好?”

    李瓶儿愣住了,原谅她没文化吧,这一顿饭她光顾着应付西门泰迪,偶尔飘进耳朵的那两句唱词也没听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哪里分得清好还是不好?

    “挺好的。”李瓶儿笑吟吟夸赞道。

    西门庆呵呵笑道:“绣夏,带申二姐下去吃饭,赏她三道菜,再添一壶菊花酒。”

    绣夏应了,将申二姐请到自己的屋子,安排她吃饭歇息。

    饭毕,绣春服侍着李瓶儿去后间洗手更衣,西门庆则由候在门外的倚翠扶着去隔间洗手更衣。

    西门庆毕竟是个男人,整理起来没有女人那么繁复,再加上他现在极馋李瓶儿,也没有心思和倚翠调笑,便早早的从隔间出来了。

    站在外间略等了会儿,仍不见李瓶儿出来,他便出了房门,站到院子里。

    天边夕阳未落,秋风沥沥,西门庆唰的一声展开他手里的洒金川扇儿,摇了摇,对倚翠道:“去把六娘屋里的两盆菊花搬出来,我和六娘赏赏景。”

    倚翠从陪|睡丫头变成了按摩丫头,现在又变成搬运工,她不敢有异议,老老实实地将两盆名贵菊花搬出来,摆在院子里。

    西门庆一边摇着扇儿,一边来回踱步赏菊。

    一盆王牡丹,一盆醉杨妃,花朵硕大,开得正艳。一盆雪白,一盆艳红,丝丝缕缕的花瓣垂下来,如同春日初生的杨柳。西门庆喜不自禁。

    又看了会儿,他将目光移到廊上两盆精品多头菊上面,一盆白瓣绿尖尖,一盆紫艳如牡丹。他的眼神亮了亮,喊道:“拿剪刀来!”

    李瓶儿更衣毕,走了出来,刚走到房门口,就被院子里的西门庆给震住了。

    远处的天边挂着一轮残阳,又大又红,似糖心蛋一般。秋风料峭,空气冷冽,满院菊花芳菲。在这美景中间站着一个人,他身穿白绫道袍,腰缠丝带,不戴巾冠,仅用一根脆绿玉簪将一头长发挽起,簪旁斜插着一朵白瓣绿头尖的菊花,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迎风而站,背阳而立。秋风吹动他的袍角,上下起伏翻飞,夕阳从他身后照下来,如同给他整个人洒了一圈金辉,越发显得他眉目如画,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威风凛凛。

    西门庆朝房门口的李瓶儿笑了笑,轻轻勾动唇角,将手里的扇儿半遮着脸,仅露出一双含笑带浪的桃花眼,戏谑道:“怎么,六娘可是看呆了?”

    “啊呸!”李瓶儿回过神,暗暗啐了他一口,待看清他发间的菊花,又默默在心内加了两个字:骚|气!

    一个高高大大的北方汉子,竟然喜欢在头上戴鲜花,更可恨的是,李瓶儿认得出来,这朵花是她平日最喜欢的。自己都舍不得剪一朵来戴,竟然被他抢了先!

    西门庆仍用扇儿半遮着脸,朝她招招手,道:“快过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李瓶儿慢慢磨蹭过去,只见西门庆忽然从身后拿出一朵紫艳艳的多头菊,走近她,看了看她的发髻,挑选了一处地方,细细替她插戴好。接着又后退一步,左右看了看,满脸笑意地夸赞自己:“我的眼光真好,还是这朵更衬六娘。”

    没有镜子,李瓶儿自己又看不到,她伸手想摸一摸,西门庆抓住她的手,把她嫩白纤细的手指握到自己手心,轻轻揉搓着,道:“别乱碰,心歪了。”

    绣夏早在老爷替六娘插花戴时,就跑进屋里捧着了一个铜镜出来。

    她把铜镜伸到六娘面前,李瓶儿仔细看了看。她今天正好戴着蝶展翅的金簪,西门庆的位置挑选得极好,眼一看,这金蝴蝶仿若停在菊花上面似的。从院里拂过的秋风,让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看起来更加鲜活了。

    绣夏笑眯眯的:“六娘真好看!还是老爷手艺好。”

    其他下人也赶紧奉承起来。

    西门庆笑眯了眼,豪爽道:“赏,每人赏一钱银子,都去找玳安领赏吧。”

    下人们又道谢称颂了一番。

    西门庆拉着李瓶儿的手,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来。李瓶儿刚要坐下去,西门庆忽然“咦呀”一声,怒斥绣春:“石凳这么凉,六娘身子弱,你还不快去找个垫子来?”

    绣春吓得脑袋一缩,忙不迭地跑回房找垫子去了。

    不一时,两个石凳都放了软垫,一丈青领着丫头送上新茶,又重新上了几样精巧果碟。

    西门庆一直握着李瓶儿的手,慢慢揉搓,间或还用指甲轻刮她的掌心。也不知这一招是他自创的,还是跟倚翠学来的。

    李瓶儿被他弄得痒痒麻麻,浑身不自在,当着下人们的面,又不好强硬挣开,只能暗自忍耐着。

    西门庆端着一张笑脸,凑近李瓶儿的脸蛋,柔声道:“六娘,你可想我?我可是想死你了,总算能和你在一处了。”

    倚翠并其他下人俱都不敢抬头,个个装雕塑,站在一边不敢乱瞄。

    李瓶儿喉咙一哽,好想吐。悄悄吸一口长气,清冽的空气混杂着凉风滑下喉咙,总算把这股异样给压制住了。她抬眼瞧他,只见那一双桃花眼,柔情无限地盯着她,眼里闪出电波无数,如玉般的脸庞被鬓边那朵白瓣绿尖菊衬得更加俊朗无匹。

    西门庆常年招花惹草,调风弄月,都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西门庆的眼睛就是一台的发电站。无意一瞥,都能惹得无数女人对他趋之若鹜,更别提他有意为之了。

    李瓶儿做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雏儿,哪里是这种老色狼的对手。她抵挡不住这种电波,好在她的神智还在线,慌乱之下,猝然起身。

    西门庆讶然发问:“怎么了?”

    李瓶儿板着脸:“月事来了。”然后匆匆跑进上房,绣春连忙跟了上去。

    被人撇下,独自坐在桌旁的西门庆脸色瞬间变黑,和背后渐渐暗沉起来的暮色相融,令人不敢直视。

    那一刻,没有哪个下人敢盯着老爷的脸色看,更不敢揣摩他的心思。倚翠将自己缩得更紧,生怕被人当做出头鸟。

    李瓶儿跑进净房,坐到马桶上,心脏还在怦怦乱跳。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果然欲望是罪恶的温床。都怪那情那景太美了,她一时不察,才着了他的道。看来,她有必要把自己的生活范围往外扩大一点。日日闷在庄子里,没病都有病了。

    “六娘,真是月事来了?”绣春有点着急,因为六娘的日子不是这时候。

    “没有,你别出去乱讲。若有人问起,就是。”李瓶儿收回心神,摇摇头,又问道,“倚翠呢?”她现在急需倚翠的帮助。不让倚翠干粗活,赏银也给得最多,这些可不是白给的。她要是想撂挑子,得先问问李瓶儿答不答应。

    “在外面呢,我瞧她也是被吓坏了。”绣春回道。

    “没事。等晚上老爷哄哄她,她就好了。”李瓶儿感到心力交瘁。

    她摘下头上的鲜花、簪环,又让绣春伺候着洗了把脸。绣春要去提热水来,李瓶儿不让,就着盆里的冷水匆匆洗了洗。

    刚收拾好,西门庆进来了。

    他拉着她的手,只觉她手心冰凉,上上下下地仔细量她,道:“怎么脸色忽然这么苍白?”

    李瓶儿才不会告诉他这是因为刚用冷水洗过脸的原因呢!

    “哎呀,你瞧你,手心也发凉。我就,那螃蟹不能吃太多,你又不肯配着酒吃,可不是受寒了么?肚子疼不疼?要不要找个大夫来?”西门庆一连声地问。

    “不用,我去躺躺就好。”李瓶儿往床边走去,西门庆硬要扶着她,倒把绣春挤到旁边去了。

    “快躺好。”西门庆扶着她躺下,扯过被子搭到她的肚子上,又替她脱了鞋,捧着她的两条细腿要放进被窝里去。忽然,他动作一顿,捏了捏她的脚,叹了口气,“不要紧,你的脚已经这样了,我也不嫌你的脚难看。以后别再躲我了,我真的不嫌弃。”

    李瓶儿眨眨眼,愣愣地看着他。

    西门庆替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轻笑道:“六娘的圆头鞋也挺有趣的,还是那么巧。”

    李瓶儿犹犹豫豫地问:“老爷,那您今晚……”

    “你当老爷还是那不知事的人?你月事来了就好好歇着,我自有去处,别操心我。”西门庆脸色真诚,言语恳切。

    李瓶儿放下心,暗想又逃过一劫。本着慈悲的心肠,她劝了一句:“老爷,您对倚翠和蔼些。她胆,不经吓。”

    “我知道,你安心歇息。我去倚翠屋里歇一夜,省得搅到你。等过几日,你舒坦了我再来。我和你的感情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比的,等几日不算什么。”

    李瓶儿心一紧,只见西门庆已经起身出去了,留下她独自消化这个不定时的炸|弹。

    倚翠现在的身段放得很低,眼里也有了活儿,哪儿需要人帮忙,都不用别人喊她,自己就上去了。

    西门庆出来时,倚翠正在收拾石桌上的茶碗果碟。

    西门庆对倚翠:“倚翠,跟我回屋。”

    倚翠吓得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细瓷白碟摔到地上。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用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低眉顺眼地迈着碎步紧紧跟上。

    这一夜,西门庆折腾得格外厉害。动作粗鲁豪放,完全没把倚翠当人。他拉开倚翠的双腿朝后压,差点将她的大腿根压折,嘴里连声喊:“瓶儿,我的瓶儿……”

    倚翠捂着嘴,不敢漏出一丝声音,生怕搅醒了老爷的美梦。

    西门庆折腾了大半夜才睡下,倚翠眯着眼歇了一觉,天才麻麻亮她就起身了,拖着破布般的身躯挣扎着去了上房,她要好好伺候六娘。

    李瓶儿昨夜睡得早,醒得自然也早。才刚端起茶盏,倚翠就来了。

    她惊讶地看着她:“怎么不多歇会儿?我这里不缺人使,你回去休息吧。”

    倚翠勉强笑了笑:“老爷还在睡,我没事干,就来陪着六娘。”

    “哦,那你坐吧,别站着。”李瓶儿体谅她辛苦,吩咐绣春给她搬个座儿。

    倚翠斜签着身子坐下,屁股刚挨到凳面,嘴里就嘶了一声,迅速站起身,尴尬地笑道:“我还是站着吧,哪有在六娘面前坐着的道理?”

    “你……”李瓶儿总算看出来了,这姑娘受伤不轻啊!也不知西门庆那厮又如何折腾她了。一想到西门庆琳琅满目的花式玩法,以及比多拉A梦还要多的辅助用具,李瓶儿就替她了个抖。

    那厮再俊俏,再风流倜傥,也是个折磨女人的刽子手啊!

    “咳,”李瓶儿放下茶盏,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和蔼地对倚翠,“我晓得你的辛苦,你放心,”她拍拍倚翠的手,以做鼓励及安慰,“老爷平日事多,难得来庄子上一趟。明年,明年……”顿了顿,她还是没把这话出来,“明年,我自会提拔你,给你一份好前程。”

    她想过了,等西门庆一死,她绝不回去府里受吴月娘的摆布,到时就躲在庄子上过清静日子,若是躲不过,大不了卖了庄子,带着家当,隐姓埋名,另寻别的地方住。

    倚翠也算是功臣,到时看她是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呢,还是想嫁出去。不论哪样,她都不会气的。

    “绣春,拿十两银子来,再从箱子里取几条销金绣花汗巾。”李瓶儿吩咐道。

    绣春拿了东西出来,李瓶儿把这些全赏给倚翠。倚翠还想推辞,李瓶儿故意板着脸:“赏你的,你就收好。好好存着,将来自有用处。”

    倚翠摇晃着破碎身躯弯腰向她道谢。

    李瓶儿不忍心看她,这是代自己受罪了啊。她挥挥手:“你去绣春房里歇着,老爷那里我会吩咐丫头在门外守着。”

    倚翠谢了又谢,蹒跚着脚步退出去。

    “啧啧,”李瓶儿见倚翠出去了,她吸了口气,冷风穿过牙缝,激起一阵牙疼,“绣春,给我泡盏浓茶,我得压压惊。”

    “六娘,早空腹喝浓茶对身体不好,我还是给您泡盏金桔蜂蜜水来。就用杨娘子送来的野蜜,可甜了!”绣春对倚翠的惨状心有戚戚,见李瓶儿发话,这才收回心神。

    “行吧。等下,”李瓶儿叫住她,“老爷一会儿该醒了,你多泡一盏,给他解解酒。老爷那杯不用放金桔。”

    辰时,西门庆醒了,睁开眼就在床上大喊:“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丫头喜儿奉命守在倚翠屋外,听见屋里老爷在喊人,她不敢进去,反而踢踢踏踏的一路往上房跑,嘴里叫着:“六娘,六娘,老爷醒了!”

    西门庆坐起身,听着屋外杂乱的跑动声,宿醉的头更加痛了,嘴里骂道:“一个个的都没规没矩。我不住这里,你们一个个的不把六娘当回事,看来是时候给你们松松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