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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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庆正在骂骂咧咧, 李瓶儿端着茶盏进来, 笑道:“老爷醒了, 头可疼?我泡了蜂蜜水给您解解酒。”

    西门庆收起骂声, 换上笑脸:“正口渴呢, 也就只有你才会想着我。”接过茶盏,先尝了一口, 甜甜的, 顺着干涸的喉咙而下, 滋润极了。他一饮而尽, 赞道,“这个好,头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李瓶儿接过他手里的茶盏,笑眯眯道:“老爷喝着好,等下连罐子带回去。平时喝了酒就泡上一杯, 对身体也好。”

    西门庆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我怎么能抢你的东西呢?还是留给你吧。”

    李瓶儿:“那我让绣春分一半给您带走。我们一人一半, 大家都有得喝,怎么样?”

    “这样好, ”西门庆温柔地看着她, “我和六娘同享一罐蜜, 想起来心里都是甜的。你不知道,最近事多,日日都有人请客,酒席不断。可能是连番劳累, 总觉得身子困乏,头脑昏沉。”

    李瓶儿闻言,端详了他一眼,见他眼皮有些虚浮,眼睑下隐隐有青黑色,只道:“老爷多注意身体,保养好自己,不要太劳累了。”

    “我知道。”西门庆搂着她一路回了上房,喊丫头服侍他洗漱更衣。

    用早饭的时候,倚翠没有来伺候主子,仍然躺在绣春的屋子里歇息。西门庆也不在意,连问都没有问一声。

    不一时,用过早饭,他让玳安去备马,准备道回府。

    临出门前,西门庆握着李瓶儿的手,仔细叮嘱了好几遍:“等我忙完这段,过几天就来看你。”他捏捏手心娇嫩的手,调戏道,“等那时,你身上也该干净了。”

    李瓶儿不好什么,只低着头装娇羞。

    “申二姐的曲唱得还不错,你若喜欢就多留她几天。”

    “不用了,您把她带回去吧。”李瓶儿对她唱的各种曲不是很热衷。

    “那好吧,就让她跟我一起回城。”

    李瓶儿又赏了申二姐五钱银子,并一匹缎子,喜得申二姐磕头道谢,然后才起身坐上了回城的轿。

    西门庆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回城的路上,众厮坐在后头的骡车里紧紧跟随。

    他心里得意极了,只觉天宽地广,虽然秋风冷冽却更让人心旷神怡。他骑在马上,摇头晃脑地回味李瓶儿的音容笑貌,时不时发出阵阵淫|笑声,惊得路旁树上的老鸦桀桀怪笑着飞走。

    他放慢马速,和后面的骡车并行。骡车里的玳安听见老爷的怪笑声,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伸头出来瞧。

    “玳安,你子可有心上人?”西门庆眯着眼问他。

    玳安吓了一跳,心跳如鼓,诚惶诚恐回道:“还没有。我这样的,哪有姑娘看得上我?”老爷啊,我可没有随意勾搭府里的女人啊。

    “看你这胆儿!没有贼胆,连贼心也没有。”西门庆看不上他这模样,“等再过几年,我替你寻一个,包你满意。”

    玳安凑趣跟着笑:“谢谢老爷的大恩大德。”

    西门庆不再理他,轻夹马腹,又跑到了前头。

    女人嘛,光是温柔如水也没意思。就像月娘,时时谨记端庄大度,就少了许多情趣。再比如潘六儿——金莲名六儿——她倒是不端庄,在床上也别有一套,可是尽爱使性子发脾气,还得像李瓶儿这样才好,既能温柔似水,又能稍稍反抗他一下,显出另类风情,勾得他心里痒痒的。

    “哈哈!”西门庆大笑一声,了马一鞭子,朝前跑了。

    “老爷怎么了?”来安问玳安。

    玳安:“谁知道呢。快跟上,快跟上。”

    西门庆回到家,先是给谢希大暖屋玩了一整日,过后又忙着理铺子。等到这五六日忙完,西门庆想起李瓶儿,心想她身上必定干净了,正欲往庄子上走一趟,谁知府里却出了一件大事,一向在书房伺候的厮书童竟然卷了许多钱财跑了!

    原来那几日,西门庆因格外想念李瓶儿,竟一连留宿在书房三夜。见识了李瓶儿的风情月貌,西门庆现在对着府里的一众老人没一个有胃口的。

    后院的女人们使出百般办法,都没能留住老爷。吴月娘仗着有官哥儿在手,倒能经常请到老爷去上房用饭,虽然她夜里也不敢强留老爷。

    玉箫因这几日被月娘派来书房请老爷去上房用饭,和书童得火热,趁着没人就调笑几句,你摸我的脸,我捏你的手,不亦乐乎。

    潘金莲心里最不忿,大家都是老爷的女人,凭什么就你一个人霸占着老爷?

    所以,这一天早上,她起得格外早,洗澡熏香,描眉搽粉,扮好了才赶早往书房去找老爷。

    丫头玉箫比她更早,前一夜,老爷终于留宿在上房。她趁着大家还没起身,偷溜到外院,和书童了个眼色,两人趁老爷不在,躲进书房干那不可描述之事去了。

    潘金莲扮得很美,想得也很美。老爷连着旷了好几日,正是需要女人替他纾解的时候。早的老爷是最龙精虎猛的,她不取这个巧难道还傻等着?谁知竟当场撞破了书童和玉箫的奸|情。

    潘金莲气极了,狠狠骂道:“找死的奴才,竟然在老爷的床上胡搞!看我对不对老爷,到时扒了你们的皮!”

    玉箫吓得战战兢兢,胡乱套好衣服,跪在地下哀求。书童也好不到哪儿去,被吓得面如土色。五娘是最爱跟老爷告状的人,动不动就“看我叫老爷你”之类的话,满府里的下人,谁不怕她?

    潘金莲撂下这句狠话,转身就走。玉箫一骨碌爬起来,紧紧跟在五娘身后。

    潘金莲气得花枝乱颤,尤其是得知老爷昨夜歇在了上房。她回了自己屋子,等玉箫进来后,让她关好门。

    玉箫刚进来就扑通一声给她跪下,苦苦哀求:“求五娘行行好,千万别出去。要是老爷知道了,一定会死我们两个的。”

    潘金莲坐到炕上,慢悠悠喝着茶,量了玉箫好几眼,才慢慢道:“要我不跟老爷,也行。以后你得听我的话,我若要问点什么,你得老老实实对我。我若要干点什么,你得……”

    玉箫嘭嘭地磕着头:“奴婢一定听五娘的吩咐,不敢不从,只求五娘给条活路。”

    潘金莲得意地笑了。

    玉箫是月娘的大丫头,现在却被她握着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不愁将来用不上。

    潘金莲:“那你先跟我,明明大娘好几年都没有身孕,她怎么忽然就怀上了?”

    玉箫便把月娘从薛姑子那买药,用别人生的头一胎男孩儿的胎盘,拿酒洗净,烧成灰,配上符药,挑个壬子日,空腹用黄酒送服,再和老爷春风一度,不出一个月,保管稳坐男胎。

    潘金莲面上不言,心里却震惊无比。

    她没想到大娘为了生儿子,竟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来。要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吃别人的胎盘相当于吃人。

    潘金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又问:“花了多少银钱?”

    玉箫不敢看她,垂着头道:“人是王姑子给介绍的,大娘给了她们每人一两银子。”

    潘金莲恨声骂道:“平时装得端庄大方,动不动就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身子嫁进来的。瞧瞧她背地里干得这些事,也不怕将来遭了报应!”

    玉箫不敢搭话,把头埋得更低。

    潘金莲心念急转,迅速做出决定,道:“我晓得了,你下去吧,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看来,她也得找个机会见一见那能帮人生儿子的薛姑子才行。

    玉箫出了一身冷汗,终于过了这个坎,谁知留在书房的书童见势头不好,急忙忙地搜刮了许多汗巾手帕,挑牙簪环,并老爷收下的人情等物,又跑到外边铺里柜台上,哄骗傅伙计支给他二十两,谎称要替老爷办事。

    然后,书童径出城外,租了一匹马,一路疯奔到码头,坐上船回老家去了。

    西门庆在上房慢慢用完早饭,逗弄了官哥儿一番,走出来找书童有事,到处寻不到人。一路找到外边铺子上,傅伙计报告书童找他支了二十两银子,替老爷办事。

    西门庆听了,心不好,赶紧跑回家,到了书房一看,只见里面翻得乱七八糟,丢了许多东西。气得他大怒,狠狠砸了两个茶盏,令人报官备案捉拿书童,嘴里狠骂道:“这死奴才,等捉了回来,看我不活活死他!”

    书童早就坐上了船,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不知多少道弯,多少座山,哪里还找得到?

    西门庆得了信,将满府下人聚齐到一起,一个个敲过,又发了狠话,再将书房的钥匙交给了王六儿的弟弟王经看管,这才出门,准备往庄子上去找李瓶儿散散心。

    他刚走到大街上,被应伯爵看见了,一把扯住马僵,硬拉着他到妓|院去玩耍。

    应伯爵会话,且善长自黑,常常哄得西门庆哈哈大笑。他们在妓|院呆了好几日,西门庆倒把思念李瓶儿的心淡了一些,连去庄子上的事情也暂且搁下。

    西门府里那么多女人,全都盼着西门庆一个人,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每个都顾忌到。

    他不在府的这几天,潘金莲又整出了幺蛾子。

    她趁着薛姑子进府找大娘话,偷偷把她请到自己屋里,给足了银钱,也要买一贴生仔药。薛姑子接了钱,喜得眉开眼笑,连声保证,等药一配好立马给她送过来。

    薛姑子走了,潘金莲却陷入了沉思。

    府里已有一个官哥儿,再加上月娘也正怀着,她已落后了一步,就算将来她生了儿子,哪怕生十个八个呢,也抵不过官哥儿和月娘肚里的那一个。如果有机会,这府里最好还是只有她生的儿子才好。

    潘金莲心里烦闷,老爷又不在家,长日漫漫,没个去处,她在府里四处乱走,发时间。

    这一日午后,府里众人都午睡了。潘金莲因上午醒得太晚,这会儿并不困。她慢慢晃到花园角门口,花园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因老爷不在家,大娘将各处门禁管得很严,陈经济没事不敢到后边来。

    潘金莲的苦闷无处诉,一路乱走,竟然走到了大厨房。

    时近年下,老爷偏爱大鱼大肉,所以厨房添治了许多活物,用来做年食,比如鸡鸭鹅鱼之类。鱼全装在一个大桶里,一半活吃,一半用来做腊鱼。鸡鸭鹅则关在一个竹笼里。

    厨房里没人,管着厨房的孙雪娥见老爷不在,也懒散了几分,安排好各人的午饭,她就回屋去歇午觉了。

    金莲在厨房外面的院子里走了一圈,见到墙角的竹笼来了几分兴趣,站在旁边看了看。

    鸡和鸭大约是被关久了,神情恹恹,萎靡不振,都耷拉着脑袋缩进翅膀里,蜷在竹笼的一角。唯独那只大公鹅,生龙活虎,在竹笼里踱着四方步,巡视它的领地。

    潘金莲扑的笑了:“你这扁毛畜生,倒还挺精神!”着,踢了竹笼一脚。

    公鹅受到惊吓,扑扇着翅膀嘎嘎乱叫,似乎还想出来和她一架。

    潘金莲气极,又踢了竹笼一脚:“就你这畜生还想欺负我?心晚上拿你做菜!”

    潘金莲穿了一条绿绢绣花裙,公鹅扑到笼边,伸嘴啄她的裙角,气势汹汹。

    潘金莲退后一步,皱眉看着公鹅。半晌,她提起裙角,在竹笼边来回走动,果然,公鹅随着她的裙角转动视线,时不时还想扑上来。

    她笑了,正想做点什么,旁边的一道门开了,孙雪娥站在门口,没好气地问:“原来是五姐。你不睡午觉在这儿干什么呢?倒惹得这群畜生叽叽乱叫,扰人清梦。”

    潘金莲柳眉倒竖,骂道:“我在哪儿要你这个奴才来管?自己整天懒得皮子发痒,倒嫌我吵到你睡觉。老爷在家时,你也敢这样?”

    孙雪娥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这不是老爷不在家么!”

    “睡你的觉去!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

    孙雪娥砰地一声关上门,再也不理她,径自又睡下了。随五娘折腾去,就算这些畜生有个好歹,再买就是了,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她急什么啊?

    潘金莲对着紧闭的屋门骂道:“等老爷回来,看我对不对他!”然后气冲冲地走了。

    潘金莲走回自己屋,春梅在她房间歇午觉,只有秋菊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着磕睡。她连屋门都没进,也没吵醒秋菊,转身又去了上房。

    上房里,吴月娘是身孕的人,本来就比别人贪睡,这会儿睡得正好。

    玉和如意儿也歇下了,如意儿在睡前托不想睡的玉箫帮她看着官哥儿。官哥儿正躺在炕上,手脚一动一动的,睁着眼睛,自在玩耍,玉箫在一旁做着针线活。

    潘金莲悄悄进了侧间,玉箫见她进来,手脚慌乱,连忙向她行礼,讨好地问:“五娘怎么不睡?我去给五娘倒杯热茶,再拿几样点心。”

    “嗯,去吧,我替你看着官哥儿。”潘金莲坐到炕上,伸手逗弄官哥儿。

    官哥儿穿着一身绿绸璐棉袄,上面用浅色线绣着片的树叶子,手腕上戴着黄灿灿的金镯。他正用手拔弄着金镯上面的金铃铛,听着声响儿,嘴里无意识地啊啊声叫着。

    “胖子,家里的好东西全都使到你身上了。”潘金莲趁着没人,在官哥儿胳膊上用力拧了一把。谁知,官哥儿也不叫痛,只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继续玩铃铛。

    “真是个傻子。”潘金莲嗤笑道,“连痛都不知道,就算长大了又有什么用?”

    玉箫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一碟米糕,一碟鲜菱角,一碟瓜子儿,一盏果仁泡茶。她把东西在炕桌上摆好,请五娘品尝。

    潘金莲索性脱了鞋,盘腿上炕,接过玉箫亲手递来的茶盏,呷了一口,开始嗑瓜子。

    金莲的牙口好,嗑起瓜子来既快又清脆,发出的声音比官哥儿的金铃铛还好听。他干脆也不玩铃铛了,专门盯着五娘的嘴看,看得目不转睛。

    潘金莲笑了,指着官哥儿对玉箫:“你看,他贼不贼?这么就晓得这东西好吃了。”她从嘴里吐出一颗瓜子仁,递到官哥儿嘴边,“来,五娘让你尝一个。”

    玉箫吓了一跳,赶紧拦住她:“官哥儿的牙齿还没长好,不能吃这个,别呛着了。”

    “哪有你得那么严重?瓜子多啊,没事。来,不怕,五娘给你尝的。”潘金莲不肯听玉箫的,正好官哥儿伸出舌头,舔了舔那粒瓜子。她笑着对玉箫,“你看,他不是挺喜欢的吗?”

    玉箫急得不行,想拦又不敢:“大娘了,像这类东西是不许给官哥儿吃的。”

    “嘁,你还真以为大娘是真心爱这个孩子?”潘金莲见四下无人,嘲笑道,“等她肚子里的那个生了出来,看她还拿不拿这个当宝贝。”

    玉箫哪里敢在这个地方月娘的坏话,只为难地笑着,并不搭话。

    “放心吧,”潘金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大娘好命,这会儿睡得正香呢。也只有我这种苦命人,才在这时候落得看守孩子的活儿。”

    “五娘,您喝茶,我来看着官哥儿。”玉箫陪着笑。

    “没事,我爱跟官哥儿一起玩。好吧,不喂他瓜子了,这米糕总能喂吧?”

    “能,能。不过要少喂一点,大娘不许他吃这些呢!”玉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