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李瓶儿感到深深的忧虑, 她问一丈青:“大娘会把所有看不顺眼的丫头和妾都卖了吗?”
卖丫头她能理解, 卖妾……她也能理解的, 不然潘金莲怎么被卖了呢?
一丈青点头:“她是正房娘子, 有这个权利。没了老爷, 满府里就她最大。”
李瓶儿紧跟着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不能卖, 也没法卖?”
一丈青:“不要犯错, 多讨好着她。”
李瓶儿沉默了, 她知道吴月娘最忌惮的就是她, 更别提她身边还有个官哥儿,这将会分去吴月娘肚里孩子的一半家产。
想当初,原书中的李瓶儿多么讨好大娘,刚进府,就拿出一百颗西洋大珠子及一件九两重的金丝狄髻, 送给吴月娘。最后这一百颗珠子,在十多年后被吴月娘逃难时带在身上, 想给她儿子孝哥儿的亲家当茶礼。
可吴月娘是怎么对待她的?等老爷一死,她头一件事就是烧了李瓶儿的灵, 把她剩下的财产全锁到自己房里。
李瓶儿沉声问:“如果讨不好呢?”
一丈青忽然笑了:“六娘怎么这么忧心?您放心, 别老爷正值壮年,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凭着您身边的官哥儿,她也不能随便发了您。没见过谁家正头娘子会把有子的妾卖了的。更何况,您有钱, 还有花家人。她要是真敢,您就让花家人去闹,保准她不敢轻举妄动。”
花家人啊?李瓶儿过来后,还没跟花家人见过面呢。那她是不是要把这门亲戚重新捡起来?
李瓶儿:“正房娘子凭据什么卖妾呢?卖身契么?我好像没见过那东西。”
一丈青指点道:“纳妾也有婚书的。抬妾进府时,老爷会去官府报备,凭那一纸婚书就是了。”
李瓶儿暗暗点头,心想下回还得把自己的婚书弄到手才行。
她又问:“那二姐姐呢?”
她的二姐姐是指李娇儿,这个被西门庆从妓院里抬回家的女人,最后却没被吴月娘卖掉,反而还了她全部的箱笼妆奁,放她出府。过后,李娇儿改嫁进了张二官府里。
一丈青:“二娘有钱,再,妓院里那么多人,可不是吃干饭的。大娘要是真敢,他们就敢日日上门闹。府里光一个女主人,谁经得住?”
李瓶儿又暗自点头,潘金莲吃亏在没钱又没人,家里仅剩一个还靠着她吃饭的潘姥姥,她能指望上谁啊?
想到这,李瓶儿对一丈青道:“回头你让来昭带几盒点心,再拿两匹布,送到花家去。再带句话给花大嫂,让她得闲了就过来坐坐。”
虽然花家并不是她的正经有血缘的亲戚,但好歹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关系,能捡起来还是捡起来得好。
李瓶儿理顺了这些,回头一看,只见几个丫头并倚翠惧都一脸惊惧之色。
她笑了笑,安抚众人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必不会轻易卖了你们。”
一丈青笑斥几个丫头:“你们好好跟着六娘,伺候好官哥儿,还愁没有将来?”
其他人这才重展笑颜,各自低头绣手里的绣活。
因谈话间提起了大宝,李瓶儿上了心,把杨素梅叫进来问了下,然后跟她,从明日开始,她可以把大宝一起带来,到时就让丫头们帮着照顾,刚好也给官哥儿找个伴儿。
围绕在身边的大人们再多,也敌不过孩子与孩子之间的天然的亲近。
第二日,杨素梅早早地把儿子叫醒,洗干净手脸,特意给他穿上了六娘送的细棉布做的新棉袄。
秦少正在一旁看着,道:“嫂子,你真的要把大宝带过去啊?会不会不方便?”
杨素梅:“没事,这是六娘特意叮嘱的。她都这样了,我还能装忘记了?正好,大宝离我近些,我也安心。你也好好养养你的腿,还没完全好呢,又是放羊又是看着大宝的,简直比我还忙。”
秦少正穿着一件半旧棉袄,笑道:“这么点活算得了什么,跟出去做工没得比,这就是在休息了。”
杨素梅看看他,叹了口气:“天越来越冷,我看不多久就该下雪了,你也少出去放羊,外面哪还有青草呢?喂点秸秆就行了。家里若是不够,就去村里买一些,这东西不贵。”
秦少正:“我知道。”犹豫了一会儿,他又问,“六娘她……”
杨素梅没注意他的异状,听他提起六娘她便拍着手笑起来:“你是没看见,官哥儿长得可好了,斯斯文文的,哪像我家这个淘气子?六娘很会给孩子做东西吃,大宝过去了也能沾点光呢!青婶跟我了,六娘让我带大宝过去,就是因为官哥儿没有玩伴。他俩若在一起玩,官哥儿吃东西的时候,六娘还能落下大宝?”
杨素梅拍拍儿子的衣服,又捏捏他的脸蛋:“我们大宝呀,也能吃得饱饱,长得壮壮的!将来若是官哥儿开始读书,大宝没准也能跟着认两个字呢!”
秦少正的心忽然一酸,沉声道:“嫂子,你放心,将来我供大宝去上学。”
杨素梅:“乡下人家,认不认字不都一样?能认得田里的庄稼就好了。我呀,现在就操心你的婚事,你再不成亲,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左右大宝还,再你也识字,往后有了时间,你慢慢教他认一两个字也就罢了。好了,不了,我得走了。”
杨素梅将大宝带到庄子里,李瓶儿见了他,赏了一盒糖果、两盒点心,并两匹大布。
大宝快两岁,官哥儿才一岁半,大约是大宝往常没吃饱的原因,两个孩子的个头差不多。但大宝看着结实好动一些,官哥儿则比较瘦弱。毕竟是孩子的衣服,都是往宽里做的,所以不少官哥儿的旧衣大宝都能穿。
李瓶儿整理了一些出来,送给大宝,喜得杨素梅连连道谢。
绣夏和绣秋在院子里看着大宝和官哥儿玩耍,杨素梅下去干活了。李瓶儿和绣春则呆在屋子里给官哥儿赶制冬衣。
有了孩子就有了动力,李瓶儿原先把针线活当成娱乐活动,有官哥儿在这比着,她的积极性增加了不少。她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朝窗外喊:“绣夏,记得摸摸孩子的后背,若出了汗就赶紧换身衣服。”
“知道了。”绣夏回道,摸摸两个孩子的后背,见都是干的,这才安心下来。
孩子在屋里呆不住,一睁开眼睛就想往院子里跑。官哥儿自从大宝来了之后,整个人更加活泼,眼神也越加活泛起来。他日日跟在大宝身后,像个尾巴似的。
上房院里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丫头喜儿,她俨然成了孩子王。
原来只有官哥儿的时候,官哥儿身边随时围着一群人,再加上她知道这是主子,也没那胆子凑上去。大宝就不一样了,土生土长的乡下娃。喜儿常和大宝一起玩,孩子的天性就是爱跟比自己更大的孩子一起玩。所以,这三人就像糖葫芦似的,扭成了一串。
李瓶儿刚搬来庄子时,喜儿就在院子里伺候着了。
她见对方一副姑娘的模样,才十岁呢,若在现代,只怕还是家长手心里的宝贝。李瓶儿哪舍得使唤她,平日由着她四处玩耍,只要她不犯大错就行。倒是别的大丫头们平时喜欢支使她跑腿传话之类。
据一丈青,喜儿家里只有一个老爹,被征调民夫拉纤,劳累不过,死了。临死前,将女儿卖进庄子里,连卖身钱都不要,只求她有口饱饭吃就行。
李瓶儿听了暗自叹息,外面的世道真是艰难,从此对喜儿又宽容了两分。
这一日,李瓶儿午睡起来,问绣春:“孩子们呢?”
因为官哥儿极缠大宝,只要大宝在,他就紧跟在对方屁股后面,连午睡也非得腻在一起,所以两个孩子的午睡就放到了侧间。
绣春服侍她穿衣净面,回道:“刚才还听见他们在院子里笑闹呢,大约又被喜儿领着往花园里玩去了吧?”
李瓶儿:“花园里有水,一定要当心。”
绣春:“绣夏姐姐跟着的,您放心,她最可靠了。”
李瓶儿点点头,绣夏在这三个大丫头里,的确是最稳重的。有她在,她也放心了。
伺候完六娘,绣春道:“六娘,我给您泡一盏茶来?再拿两盘点心。”
李瓶儿想了想,道:“不要茶,泡蜂蜜水吧,用壶装着,给孩子们也喝一点。把点心端来,我们去找他们。”
李瓶儿穿着红色回纹锦对衿袄儿,月白点翠缕金绢裙,从上房里出来,一路走到花园。绣春端着托盘跟在一旁。
两人在花园里找了一通,不见孩子们。隐隐听见大门口那边有戏笑声,两人循着声音找过去。
到了大门口,只见大门洞开,三个孩子的笑声从门外传来。
喜儿边笑边叫:“官哥儿,不怕,您摸摸,它不咬人的。”
大宝也笑:“不咬人,真的不咬人,不怕不怕哦。”
唯独没有官哥儿的声音。
李瓶儿走过去一看,只见门外大路边停着几只大不一的羊,羊脖子上俱都套着草绳。
喜儿亲热地搂着一只羊的脖颈,一边笑,一边鼓励官哥儿。
大宝就更胆大了,直接揪着一只羊的羊毛,嘿嘿笑着。
官哥儿站在一旁,想摸又不敢摸,刚把手伸出去,立马又缩回来,连退两步,眼里满是挣扎。
秦少正穿着一件半旧的栗色素棉袄,仅在袖口及衣领处绣了几条黑色线充当花纹,下面是一条玄色夹裤,光脚套着旧布鞋。虽然一身寒酸,却不损他的气质。面对绣夏和官哥儿,他一眼也不看绣夏,对着官哥儿也没有奴颜婢膝似的曲意逢迎。
他一手握着草绳,一手朝官哥儿招手,像对待邻家弟弟一般:“官哥儿是吧?不要怕,来摸摸,它不咬人的。你看,我牵着绳子呢,它不敢不听话。”
官哥儿被其他两个孩子跟羊的互动看得眼馋,终于鼓起勇气,把手放到秦少正的手里,秦少正牵着他的手,放到一只格外温顺的母羊的肚子上。
官哥儿摸了摸羊肚子上的毛,呵呵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又摸了摸,然后顺着羊身子一路往上,直摸到了羊的头顶。
母羊还,顶角都没长出来,只有两个肉疙瘩。被官哥儿一摸,它扭头咩咩叫了两声,官哥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秦少正也笑起来,忽地,他笑声一顿,看向六娘的目光略怔了怔,然后低头躬身行礼,客气有礼道:“六娘来了。”
“嗯,”李瓶儿同他招呼,“天都这样了,你还放羊呀?外面还有青草么?”
秦少正见她态度和谒,抬头笑道:“都没了。让它们啃啃枯草,见见太阳,出来跑一跑也是好的,总强过日日关在圈里。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嗯,”李瓶儿点头,“难怪你家送来的羊奶特别好喝,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是六娘肯照顾我们。我家多得六娘帮衬,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
“这不算什么。”李瓶儿见他完话就低着头,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也没了谈兴,招手喊官哥儿,“官哥儿,走,我们进去。娘带了蜂蜜水和点心。”
喜儿见六娘出来,赶紧拉着大宝在一旁站好,不敢再乱动。
大宝毕竟是个才两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主子下人之类的,一听有点心吃,就拍手笑:“吃点心,吃点心。”
官哥儿也跟着拍手:“吃点心,吃点心。”
“哎呀!”绣春大喜,“官哥儿也能一口气六个字了,真棒!快进来,点心在我这里呢!”
绣夏领着官哥儿,又拉着大宝朝门里走。
李瓶儿正要转身回去,身后的秦少正再次道谢:“大宝给您添麻烦了。”
她只好停住脚,扭头笑吟吟道:“不麻烦,我还得多谢他陪着官哥儿呢!有他陪着,官哥儿话都多起来,每日跑跑跳跳,身体结实了不少。大宝在我这儿,你们不用担心,官哥儿的吃食都有他的一份。”
秦少正再次深深弯腰作揖:“你肯照顾我们,这是我们的福气。等年前有了银子,不论多少,都先还六娘。”
李瓶儿本来想推辞,她又不缺那几两银子,不过转念想到男人的自尊心,于是道:“随你。”
秦少正低着头,不敢看她。
李瓶儿忽然又想起一事,问他:“你算卖几只肉羊?我们正好也要买羊,回头我让来昭去找你。”
“不敢当,我亲自去找他就行了。”
“那好,我先进去了。”李瓶儿完,转身朝里走。
秦少正一直垂着头,眼角余光里瞧着那一抹白色裙边进了庄子大门,这才抬起头,深深往里看了两眼,牵着羊回家去了。
西门府里的西门大官人,这两天正忙着宴请殿前京官六黄太尉的事情。
治办酒席,大门、前厅扎彩山,拟人数,定菜肴,忙得他团团乱转。宋御史派了两名县官前来检视筵席,好容易通过了,又忙着去码头迎六黄太尉的官船。
吹吹,陪吃陪喝,迎来送往,他比妓|院里的粉头还要忙碌。直忙了一天,才送走这近一千人的各府官员人马。
西门庆让下人收拾酒席桌面,自己进了后院上房吴月娘房里坐着。
吴月娘吃了几天药,身子感觉好了些,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未起身,仍旧半躺着养身,就怕有个闪失。
见老爷一脸疲色进来,吴月娘赶紧喊玉去泡浓浓的六安茶给老爷醒神,又掀开被角,让老爷上来躺躺。
西门庆在床边坐下,替她掖好被角,揉着额角道:“不躺了,前边的酒席彩山之类的还未收拾呢,我略坐坐还得出去。”
玉送上茶,吴月娘亲手端给西门庆,道:“老爷辛苦了。”
“可不是,整日公务缠身,一点空闲都没有。”他发了句牢骚,突然又笑起来,“难怪瓶儿喜欢在庄子上,够清净,没那么多人搅。我还过两日去看看她和官哥儿,可铺子里的伙计又等着我兑银子去南边进货。你看,到处都是事儿,样样都离不了我。”
“这也是老爷能干。”吴月娘劝慰道,“换了别人家,谁办得了这样大的事情?我就算没出去,也听见院子里乐器响了。这是莫大的荣光啊,老爷。整个山东,还能找出第二家来?”
“可不是,累倒也罢了。可你瞧,他们非得给我出资,总共凑了106两银子,够干什么事。”
“罢了,就算费几两银子,又没有白花,那可是六黄太尉,别人家想请还请不到呢!”
西门庆正要什么,门外厮禀道:“应二爷在外催呢。”
西门庆一口将浓茶饮了,站起身道:“他们几个还没走,我出去陪一陪,你好生歇着。”
西门庆走到外边,吩咐下人们重新整治四张酒席,和应伯爵、吴大舅、温秀才、女婿陈经济及韩道国几人坐下重饮,又叫了四个优儿在一旁弹唱递酒。
席间,众人将今日的盛况大大夸赞了一番。
西门庆因全家皆在,独少了李瓶儿和官哥儿,便叹息道:“今日花团锦簇,只那两人不在,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庆伯爵道:“大哥,今日怎么不将六嫂和官哥儿接回来?”
西门庆:“家里这般忙乱,哪分得出人手去接他们?况且天冷路不好走,官哥儿年幼,瓶儿身子弱,若路上冻着了岂不是不值得?”
应伯爵点头:“这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