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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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庆回到府里, 先进上房看吴月娘, 了些“可喝了药?身子还好不好……”之类的关切话语。

    忽然, 厮进来禀报, 管砖厂的工部黄老爷上门了。

    西门庆连忙整衣出去相见。

    如意儿也跟着回了府, 给吴月娘请了安,吴月娘便问:“你怎么不留下伺候官哥儿?”

    如意儿心翼翼道:“六娘官哥儿可以断奶了, 让我还跟着回来。老爷, 将来您生了孩子, 让我接着当奶娘。”

    吴月娘沉呤了一下, 道:“也行,反正老爷日日都要奶|子养身,你回来也好。你先去和迎春做伴,我这里暂时用不着你,等孩下生下来再作算。”

    如意儿低头应了, 抱着包裹去了六娘原先的屋子。

    西门庆在书房见了工部黄老爷,相互见毕礼, 上了茶,然后开始正事。

    黄老爷想借西门府上一用, 设宴款待黄太尉, 并附上众同僚的106两的酒席份子。

    西门庆神色不变, 心内暗想:这么点银子,想请京官黄太尉?只怕连零头都不够。他知道他们是既要事情办得漂亮,又不想出钱,更加不想落人口实, 好歹也有106两,出去也不算是他西门庆一人的功劳。

    于是,西门庆接了银子,俩人开始商谈酒席的规格、器皿用具之类的琐事。

    李瓶儿自西门庆走后,便关紧了大门,一心一意过她的自在日子。除了吃喝玩乐,又多出一个官哥儿。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血缘的联系在那里,一看到官哥儿,她全身的母爱都被激发出来。满院的丫头厮也把官哥儿当个宝,他们眼中的宝和李瓶儿眼中的还是有所差别的。

    大部分人想着,这毕竟是老爷的独苗苗呢,只要伺候好这根独苗苗,还愁将来入不了老爷的眼?

    来昭带着来宝去了一趟城里,买回一大堆的玩具,如拔浪鼓、竹蜻蜓、木床之类的。

    绣夏和绣秋抓紧缝制官哥儿的衣服,就连一丈青也被分到了一件活计。

    倚翠开始给官哥儿做鞋,绣春则一直跟着李瓶儿,顺带着哄官哥儿玩。

    用李瓶儿的眼光来看,官哥儿这孩子虽然还,但机灵劲儿却如同日薄西山的老人似的。你要是不喊他,他能一个人趴在炕上呆半天,嘴巴不动,眼珠不转,一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模样,让李瓶儿想起了自闭症这个词。

    她怕极了,生怕这孩子长大了有这方面的残缺,这可是古代,人家不会以为你是生了病,只会认定你脑子有问题。

    她想尽办法逗弄官哥儿,不让他独自呆着。

    幸好,官哥儿一叫就肯应,会转动眼珠四处找谁在喊他,若带他出去玩,指着外面的东西给他看,他也能产生极大的兴趣。

    李瓶儿再三观察,终于抹了把冷汗,这孩子不像自闭症啊。

    这般围绕着官哥儿转,只苦了李瓶儿和院里的丫头们,不出两三天,夜里再没人失眠了,各自手上的伙儿越积越多。

    这天早上,绣春伺候李瓶儿穿衣洗漱,然后俩人一起伺候官哥儿穿衣。

    李瓶儿给官哥儿穿上绸袄,系衣服带子的时候,她教他:“官哥儿,这是衣服。你看,这个颜色你喜不喜欢?是娘给你做的,可爱吧?好看吧?”

    官哥儿听到她话,见她看着自己,还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他这才低下头,伸出手摸了摸绸袄,咧开嘴角笑起来。

    官哥儿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你若是不搭理他,不主动跟他讲话,他就像个木偶似的不吵不闹,任由你折腾。你若是跟他讲话,他就会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来。

    绣春了个哈欠,把热热的毛巾拧干,递给李瓶儿,李瓶儿接过来,给官哥儿擦脸。

    绣春道:“官哥儿瞧着一点也不笨,我们跟他话,他会很认真地听,昨天还学会‘吃饭’两个字了呢!真不知道我们走了后,如意儿是怎么照顾他的。”

    李瓶儿的手一顿。

    如意儿怎么照顾?多半是把心思放到老爷身上去了呗。至于官哥儿,只要没饿着他、冷着他,孩子不吵不闹不是正合她的心意吗?孩子会不会话,会不会表达自己那就不是她的工作了。若别人问起,她还能“谁知道她生出个傻子呢?”。

    李瓶儿给官哥儿洗好脸,又给他抹了护脸脂膏,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才对绣春:“她只是奶娘,负责产奶的,哪能管得了那么多?你见过谁家的母羊除了产奶,还负责教主人家的孩子话的?”

    绣春噗嗤笑了,点头道:“这个法我听得懂。可惜了,当初要是官哥儿跟我们一起来庄子上,没准现在早就开口讲话了呢!你对不对,官哥儿?”

    官哥儿对这个最近老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丫头有点熟悉,闻言露出一个笑给她看。

    “六娘,你看,官哥儿对我笑了。”绣春开心极了,停了停,她皱起眉头声埋怨道,“就算不归如意儿管,那总该是大娘的份内事吧?当初她把官哥儿接过去时可是欢天喜地的,连连保证自己一定教导好,结果呢?”

    李瓶儿把官哥儿从炕上抱下来,往饭桌边走:“算了,不这个,我们先吃饭,吃完再带官哥儿出去玩。”

    李瓶儿喂官哥儿吃了大半碗肉糜粥,剩下的就不喂了,手把手教他自己握着勺,学着吃饭。能不能吃到嘴里不重要,关健是学习的态度和过程。官哥儿边吃边玩,绝大部分的粥都洒到了地上,绣春拿着布巾蹲在他面前等着扫。

    粥碗放到一边,李瓶儿又喂他吃了半块米糕,吃得肚子饱饱,这才领他到院子里玩耍跑跳。

    西门庆是个不爱管后宅琐事的男人,吴月娘那一伙人又没生养过,完全没有养儿经验。如意儿在进府做奶娘之前,是在家里奶自己的孩子,直到一岁多,孩子死了,她这才进了府当奶娘。

    算算时间,如意儿身上的奶水差不多快两三年了,能有个什么营养?

    吴月娘她们是不求出彩,但求无过。古代人偏爱饿着孩子,宁愿饥一点也不要饱出病来。所以,官哥儿很少有辅食,日日只靠着如意儿的那点奶水生存,再加上西门庆得了任后溪送他的一瓶补延龄丹,需要用人|奶送服,这又把官哥儿的口粮分了一半去。

    快一岁半的孩子,只靠这么点没什么营养的奶|水吊着命,他能不腿软脚软吗?

    再加上被猫和鹅唬了两回,汤药倒是灌了不少,本来就缺少营养,又被吓得战战兢兢,他能不畏畏缩缩吗?

    官哥儿在庄子上呆了几天,每日喝着羊奶,吃着肉粥,还用着蛋羹,精神头逐渐好起来,腿脚像吹气球似的越发有力。李瓶儿刚把他抱到院子里,放在地上,他就颤巍巍的自己走动起来。

    那盆醉杨妃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官哥儿最爱扯它的花瓣,现在只剩下稀稀拉拉几片叶子,再也看不出当初的美艳姿态。

    李瓶儿皱眉看着一脸兴奋正扯着叶子的官哥儿,她是想让他活泼一点,但绝不是变得这么肆虐啊!

    绣春拍着手笑,给主子鼓劲儿:“官哥儿,干得好!手真有劲!快看这边,还有好几盆花呢。来,我带你过去。”

    “绣春,”李瓶儿出言阻止,“再惯着他,院子里的花都被他薅光了!”

    “六娘,花重要还是官哥儿重要?”

    “官哥儿当然重要,但是花也很重要。这么多玩法,为什么非得糟蹋花呢?”

    一丈青凑过来道:“老爷上回还夸官哥儿有孝心呢,摘了花瓣最先孝敬给他。”

    李瓶儿牵着官哥儿走到一盆开得艳艳的菊花前,伸手轻轻摸着花瓣,教导官哥儿:“花要在盆里才最漂亮,你把它摘下来,就不好看了。你看看那一盆,光秃秃的多难看啊。”

    官哥儿瞅瞅面前这盆,再瞅瞅被自己拔了毛的那盆,似懂非懂。不过,他知道要听娘的话,见六娘不许他再摘,也就丢开手不理了。

    中午,用过午饭,官哥儿开始哈欠,李瓶儿搂着他拍哄他入睡。

    初冬时节,天气略冷,难得有太阳,今天的太阳却出奇的大。李瓶儿本着让孩子多晒晒太阳的想法,不顾一丈青的阻拦,让丫头们将官哥儿的木床搬到院子里,铺上厚厚的锦褥,把官哥儿放到里面睡觉,再盖上厚被子。

    李瓶儿和几个大丫头则各自拿着针线,围在床边守着。

    一丈青见六娘不听她的,只好去厨房,让厨娘生了一盆炭火,放到木床旁边。

    冬日的暖阳晒着,身旁还有一盆艳簇簇的火盆,几个丫头都被熏得昏昏欲睡,就连李瓶儿也觉得眼皮子好重。

    一丈青悄声道:“六娘,要不您进去歇一会儿?官哥儿有我们呢,放心,不会离了人的。”

    “不用,”李瓶儿揉揉脸蛋,起精神,“冬季日短,晚上再睡就是了。”

    倚翠拿着一双新鞋垫绣着,看那尺寸就知道是做给官哥儿的:“官哥儿长得真可爱,眉眼里能看出有几分像老爷。等他再长大点,必定更像了。”

    “是吗?”李瓶儿听得有兴趣,就像每一个新手妈妈一样,最喜欢别人谈论她家孩子,夸孩子可爱。她伸头瞧了瞧木床内酣睡的官哥儿,爱怜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一丈青在板凳上坐下来,手里拿着一顶虎皮帽做着:“官哥儿之前一定是没吃好,我看这几天他有劲多了,胃口也好。那么的人,能吃这么一大碗饭呢!”

    “我也觉得是。”绣春附和道。

    一丈青又道:“孩子就喜欢跟孩子玩,若是庄子里再多一个孩,他就了伴,会更活泼。”

    绣春愣愣的:“现在去哪儿找孩?就算让六娘现生一个也来不及呀!”

    李瓶儿瞪了她一眼:“胡什么呢。”

    其他人瞅着绣春笑,绣春浑不在意,也跟着一块儿傻笑。

    笑笑间,众人的精神又好了一些,都不犯困了。一丈青道:“杨娘子不是有个儿子么?听她,她叔子日日放羊,大宝只好托给邻居。唉,”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家里没男人,日子就是要艰难些。”

    李瓶儿正做着官哥儿的内衣,这个简单,裁好直接缝就行了,不需要绣花。她抬起头:“她不是还有叔子吗?这不算男人?”

    一丈青摇摇头:“叔子毕竟是叔子,又不是自家男人。将来叔子不娶媳妇啊?谁知道能不能合得来呢!”

    绣夏接口道:“有叔子总比没有的好,起码别人家不敢来欺负她。”

    绣春紧跟着点头:“这个我知道,要是家里没个男人,任你金山银山也被旁人使计夺了。”

    李瓶儿心里一沉,问道:“光有钱还不行?有钱不就可以点官府了吗?还怕别人使坏?”

    一丈青轻笑道:“可见六娘还是太年轻,不知道世道艰险。比如六娘这样的,要不是有老爷在,别人看您貌美,还有一副好身家,不夺你的夺谁的?光是那些街头混混痞子,就让人吃不消。三天两头的往你家院子里扔砖头瓦片,不三不四地些不着调的话,邻里风言风语四起,往后还出不出门了?再官府,哼,官字两个口,你喂得饱这个口却喂不饱那个口!”

    李瓶儿:“……”

    她本来还算,趁西门庆死了就自立门户呢。反正她有钱,就算坐吃山空也能吃到下下辈子。没想到,这社会这么黑暗,光有钱没有权也不行,没权你就守不住你的钱,分分钟破产变成穷光蛋。

    这年头,女人没什么人权。你可以选择嫁个男人,出了事有男人替你东奔西走。若这个男人有钱又有权,那就更好了。难怪这么多女人卯足了劲儿地往西门庆身上扑呢!

    难道,她还得再嫁一回?

    可是,嫁给谁呢?

    一丈青的话题有些沉重,这几个丫头又都是苦出身,各人都有一本心酸账,一时间,大家都不出声了。李瓶儿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过了好一会儿,倚翠轻笑道:“你们可真是杞人忧天。老爷壮实又年轻,不仅生意做得好,官也当得好,愁什么呢!”

    一丈青笑了:“这倒是。你们不知道,年年都有许多人来找老爷人情,想把自家子侄或朋友介绍进府呢!现在管着书房的王经,就是韩道国老婆的亲弟弟。”

    绣春听了觉得奇怪,便问:“书房原先不是书童管着钥匙的吗?”

    一丈青:“还书童呢,书童早跑了,还卷走了一些银钱。老爷差人去捉拿,一时也没抓到人。”

    一丈青的消息来源是她男人来昭,来昭经常回府办事,这些事情自然有厮当成奇闻异事讲给他听,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六娘面前的红人。

    李瓶儿是知道这一节故事的,不过不方便讲出来,只好沉默地听着。

    其他几位丫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绣春惊恐道:“他的贼胆真大,敢偷老爷的东西。”

    一丈青在虎头帽上缝了几针:“等捉到了,他就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众丫头想着老爷发火的模样,都不出声了。

    李瓶儿对书童的归宿不感兴趣,还在愁苦刚才那个话题。她问一丈青:“若是,我是假如,假如老爷突然不在了,会怎么样?”

    几个年轻丫头对这事没想法,在她们看来,这位老爷没了,自然又有新的老爷补上,就如同那官似的,这个当官的死了,替补的就来了。大不了被卖出去,在谁家做丫头不是做呢?

    一丈青年长,自己的儿子都快成年,她格外成熟些,凝眉想了想,道:“今日的这些话,都是我们心里的悄悄话,你们不要往外面传。”

    几个丫头齐齐点头。

    一丈青道:“别看五娘现在闹得凶,若老爷……老爷不在,她头一个就要倒霉。”

    李瓶儿知道原书中潘金莲的下场,便点了点头。

    绣夏、绣秋、倚翠还没回过府,不了解这些人事,只认真地听着,绣春反驳道:“老爷那么疼她,大娘又仁义大度,府里还养不活一个五娘不成?”

    一丈青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你呀,都是六娘越来越惯你了,看你天真的,一点也不知事。大娘,大娘她看着仁义,那是因为老爷还在呢。若是,若是有个万一,头一个被卖的就是五娘。平时不烧香,临了抱佛脚,佛给你一脚,把你踹得远远的,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