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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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绣春一出去, 秦少正的脸色正常了许多, 神态也自然起来:“六娘, 你、你可是被府里的大妇赶出来的?”

    像这种官老爷贪花恋色强抢民女进府, 过后恶毒大妇不容, 将美貌妾赶出来的故事他不知听过多少。更何况在城里做工的时候,闲时听工头讲过, 清河县最恶霸的当属西门庆, 但凡被他看中的, 没有不被他搞到手的。

    比如武大的老婆潘金莲, 被他俩合伙害死了,然后一顶轿将潘金莲接进府;再比如花公子的老婆——也就是李瓶儿——也被西门庆看中,可惜人家不理他,等花公子死了,那媳妇招赘了街口上的大夫蒋竹山, 好日子没过多久,又被西门庆使计让几个赖皮将蒋竹山坑了一顿, 还惹上官司。

    官官相护,那媳妇没奈何, 只能含着眼泪进了西门府。

    秦少正没想到, 他有生之年, 竟然见到了这位可怜可叹的媳妇本人。

    这么一想,秦少正再看向李瓶儿的目光就怜惜了许多,眼里柔得能化出水来。他道:“你要想开些,日子总能过下去的。”他握了握拳头, 暗恨自己没本事,除了西门庆一顿,就再也没别的办法了。

    可是,西门庆的麻袋也不是那么好套的。他进进出出,身边永远跟随着两三个厮,机会难寻啊,除非他武力过人。

    李瓶儿被他的目光看得低下了头,声道:“老爷进了京,据又要升官了。”西门庆这次进京,能从副职转为正职,可不是升官了么!

    秦少正目光沉沉,也垂下了眼睛。

    李瓶儿又接着道:“连日来,他总自己身子不好,酸痛不止,吃了无数药丸也不顶事。我看他……身子亏损得厉害,大约……”

    秦少正抬起头,眼里闪出希望的光芒。暗想:痛得好!活该,报应!像这种恶霸就该早逝!可见头上还是有青天的。

    李瓶儿抬头看着他,冲他娇羞地笑了笑,复又低下头。

    秦少正只觉得胸腔里满满一腔激情,道:“若你有为难的事,我能帮上的绝不推辞。如果你不方便找我,可以让我嫂子带话给我。”

    “嗯。”李瓶儿低低应了。

    拿衣梅回来的一丈青在窗外听了一会儿,心里叫苦连天。

    这可怎么好?若六娘真的……等老爷回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和来昭呀!

    轻轻跺了跺脚,一丈青扬起一脸笑,走进房间,道:“衣梅来了。”

    她在厨房拿了一个碟子,将橘叶裹着的衣梅盛在碟子里,一粒粒分开放,黑黑的一团儿,看着就引人流口水。

    “秦二哥,你尝尝。”一丈青道。

    秦少正道:“六娘请。”

    李瓶儿:“你也吃。火盆烤得人干干的,衣梅能生津补肺,吃一粒润一润喉。”

    一丈青爽利地递了他们一人一个,李瓶儿含着衣梅,眉开眼笑。秦少正也觉得那衣梅甜极了。

    吃完了这粒衣梅,一丈青笑道:“等下秦二哥走时,把这几盘点心也带上,给大宝当零嘴吃。”

    秦少正一听这话,赶紧起身要告辞,李瓶儿也不好留他,倒是一丈青快手快脚地将几碟点心装进盒子,硬塞到秦少正手里。

    李瓶儿送他出去,发现门外那个新堆的雪人被绣春和绣夏裹上了披风,还用红萝卜做了鼻子和嘴巴,至于眼睛,则是用两颗核桃做的。

    李瓶儿招手喊官哥儿:“官哥儿,回来,大宝也该回家了。”

    绣春赶紧抱着官哥儿往回走,大宝在外面疯魔够了,此时也没什么意见,乖乖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的叔叔来认领。

    官哥儿见雪人没有进来,不依不饶地闹:“雪人,我的雪人!”

    秦少正赶紧道:“这个堆在外面,公子赏起来不方便。不如……我找时间在院内替他堆一个?”

    李瓶儿正要好,一丈青笑眯眯地抢道:“不敢再劳烦秦二哥,下午我和几个丫头堆就是了。”

    李瓶儿只好冲秦少正笑着点点头,秦少正回了她一笑,领着大宝走了。

    一行人抱着官哥儿回到上房,先给他换了身衣服,脚上的靴子早就污浊不堪了。

    李瓶儿抱着换过衣服的官哥儿,喂他吃蛋羹,喝蜂蜜水。她的嘴角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绣春毕竟伺候她最久,见状就笑了,道:“看来,偶尔出去玩一玩也挺好的,不只官哥儿高兴,就连六娘也很高兴呢!”

    李瓶儿朝她笑笑,不话。

    一丈青嘴里泛苦,有口难言,只得定主意,以后不能再让秦少正进庄子里来了。

    一丈青在一旁伺候着官哥儿用了茶点,官哥儿玩够吃饱,便起了哈欠。

    绣春赶紧将官哥儿抱到李瓶儿的床上放着,轻轻拍哄他睡觉。

    一丈青给李瓶儿换了一盏热茶,试探着问道:“六娘,看这天气,后面的雪还大着呢!要不,让杨娘子回家歇着,等开春了再来?”

    “嗯?”李瓶儿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到这上面了。

    一丈青笑笑:“这么冷的天,难为她天天来洗衣服。我想着,不如让她三天来一次,庄子上人少,也没那么多脏衣服,省得冻着她。”

    “这倒是,”李瓶儿道,“你们记得烧点热水,不要图省事就让她用冷水洗衣服。那就三天来一次吧,你去跟她,工钱还是照算,因为活儿也没变少。”

    一丈青:“六娘心善。”

    一丈青退出去,在厨房外面的院子里找到杨素梅,对她了。

    杨素梅一听工钱还是照算,喜上心头,又不好意思起来:“这是六娘待我的恩情,我就更不好偷懒了。要不,我还是每天过来吧。”

    一丈青正在想办法杜绝秦少正来庄子里呢,只要杨素梅不在这,他怎么好意思冒失上门?一丈青道:“六娘发了话,你就听着吧。三天过来一趟就够了。”

    杨素梅笑道:“我晓得了,谢谢六娘。”

    “啊,对了,”一丈青转身欲走,忽然想起来,又回头道,“不要让大宝再来了。天气冷,大宝倒是结实,在雪地里玩没什么,官哥儿身子弱呢。”

    杨素梅一听,正要请罪,却又听一丈青道:“反正你家叔子现在也没事,让他在家看好大宝就行了。等开了春,再让两个孩子一起玩耍。”

    杨素梅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别让大宝乱跑,省得冻着了。”一丈青完这句,才转身走了。

    杨素梅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还以为她是单纯地关心自己儿子的身体健康,不禁在心里又将六娘感谢了一番。

    西门庆顶风冒雪,晓行夜宿,终于和夏提刑在限定的日期前赶到了京城。

    朱太尉门前车水马龙,等着候见的各地官员差点挤满了几条街。

    西门庆平日眼里的高官,在朱太尉府前温顺恭敬得如同他家的厮玳安似的。他忽然感受到了权势的可怕,平素自己做为清河一霸,到了京城,也只有躲在一旁的份。

    等了好半天,才等到视察祭祀情况的朱太尉回府,排军喝道,金吾卫士威严,街道一片安静。

    朱太尉坐着轿子,锦衣华盖,数人跟随,所过之处,跪了一地的官员。

    西门庆心中震动不已。

    西门庆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府里一众女人也没闲着。

    潘金莲寻着机会就和陈经济情骂俏。奶娘如意儿和春梅为着一个洗衣棒大吵一通,吴月娘装做看不见,每日只躺在床上养肚子。

    府里闹哄哄的,乱七八糟,幸亏李瓶儿离得远,倒没受到影响。

    十一月底,西门庆回到清河县。

    他先将新上任的何千户送到衙门,帮着安排了住处,这才回府去。

    一众妻妾迎接着,喜得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吴月娘见了西门庆,胸口不闷了,肚子也不疼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她笑道:“老爷,不知您今日就回来了。要不,我让人去接六娘和官哥儿回来?怎么也该给老爷接接风,洗洗尘。”

    西门庆由玉伺候着洗了澡,换了衣,道:“罢了,你让玳安去,再从衙门里叫几个差役一起跟着,路上不太平呢!”

    吴月娘正要扭头吩咐,西门庆又道:“派两顶暖轿过去,让跟着的人心伺候,别冻着颠着了。”

    吴月娘没搭话,指使玉出去找玳安。

    西门庆坐着喝茶,吴月娘凑上来道:“老爷饿了没?六娘回来还得一两个时辰呢,不如安排几样饭菜,您先填填肚子?”

    “不用了,”西门庆挥手道,看着坐在他身旁的吴月娘,又看看围在四周的其他妾,他长叹了一口气,唏嘘道,“你们不知道,我这是捡了一条命呢!”

    众人露出吃惊的神色。

    西门庆又道:“刚过黄河不久,忽然遇见一阵妖风,似龙吟虎啸,刮得大树刷刷响,砂石地,尘土遮天,连屋顶上的瓦片都吹走了!我们连眼睛都睁不开,暖轿也差点被刮跑。要不是撞见路边的一座庙,躲了一夜,现在哪里还有命在?”

    吴月娘念了一声佛,双手合什朝四下拜了拜。

    潘金莲戏笑道:“真的有这么厉害?比戏本子里还厉害?”

    西门庆:“戏本子算什么,你要是见了,保管你也害怕。”

    潘金莲和他斗嘴:“我才不怕,有本事就把我刮上天,不然不算好汉。”

    西门庆笑了:“你呀,你真是……”

    “好了,好了,”吴月娘道,“老爷连日赶路,必定辛苦得很,去床上躺着养养神?”

    西门庆动了一下腰,顿时龇牙咧嘴:“也好,总觉得身子乏得很。”

    吴月娘把孙雪娥喊过来,道:“你领老爷去你屋里,好好给他捏捏。晚上的饭食不用你准备,我在外面叫两桌席面就是了。”

    孙雪娥欢天喜地应了,扶着西门庆去了她的房间。

    吴月娘忙着安排茶水点心给西门庆,转身去了侧间,留着其他三个妾在原地坐着。

    潘金莲心里不爽,暗恨大娘竟然安排老爷去孙雪娥那个歪瓜的房里,想起李瓶儿和官哥儿要回来了,便没话找话地对其他二人道:“我们多久没见六姐了?也不知她养胖了没。”

    孟玉楼道:“左右晚上就能见着,到时你仔细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娇儿没搭话,起身告辞回了房。

    吴月娘安排好一切,这才回到上房,三人又了一会儿话,这才各自散了。

    潘金莲回了房,让秋菊去提水,她要洗澡,重新扮一番。

    玳安刚跟着西门庆回来,一听又要使他往庄子上跑一趟,心里就有些不乐意。可他到底不敢不去,抓紧时间换了一身衣服,领着几个下人厮并六个衙门里的差役,抬着两顶暖轿往庄子上飞奔。

    庄子里,官哥儿越来越活泼机灵,李瓶儿每日领着他在屋里玩耍,或去院里放放风。

    院子中央,有一个丫鬟们堆起来的雪人,堆得活灵活现,官哥儿每日都要去看好几回。

    自那日见面后,李瓶儿再也没见过秦少正,就连杨素梅也没来过上房。

    她散步的时候,特意走到后门那边,后门紧闭,再走到厨房边的院子里,要么杨素梅没来,要么她正在抓紧时间洗囤积了三天的衣物。

    见她如此忙碌,李瓶儿也不好搅她,更不好开口问你家叔子在干嘛之类的话。

    憋着憋着,憋得她心情郁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