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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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午后, 李瓶儿坐在窗前的榻上, 神色恹恹, 有一眼没一眼地盯着在院里玩耍的官哥儿。

    绣春捧着一盏热茶进来, 见六娘神思不属, 只盯着窗外看,便也跟着瞧了一眼, 笑道:“六娘放心吧, 绣夏她们看着呢, 官哥儿不会有事的。”

    “哦。”李瓶儿接过茶盏, 捧着暖手,并不喝。

    绣春:“六娘可是闷了?外面雪大呢,冻得厉害,这时节没人出门的。等开了春,奴婢再陪您出去走走。”

    李瓶儿见屋里没外人, 便问她:“大宝怎么连日没来?”

    绣春笑道:“六娘忘记了吧?大宝不来了,等开了春再来。”

    “哦, ”李瓶儿点点头,心情又闷起来。这么冷的天, 谁舍得让孩子来来去去的呢?

    “六娘不如出去陪官哥儿玩一会儿?”绣春见她实在太闷, 不禁提议道。

    “不用了, 你去叫官哥儿进来。外面冷,不许玩太久。”

    这时,忽然来宝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气喘吁吁, 嘴里呼出一阵阵白气。

    李瓶儿见他这副模样,精神倒好了些,坐正身子,问他:“怎么了?”

    “六娘,老爷回来了!”

    “啊?”李瓶儿惊得将手里的茶盏掉到了桌子上,溅出几滴茶水。

    绣春忙着给六娘擦拭,不敢置信地问来宝:“不是老爷去了京城吗?怎么这么快?”又对李瓶儿,“六娘,我们快出去迎一迎,省得迟了老爷又会怪罪。”

    李瓶儿正要起身,来宝道:“老爷没来,派了玳安和几个差役,带着两顶暖轿,要接六娘和官哥儿回府给他接风洗尘呢!”

    李瓶儿一听这话,坐回到榻上,懒洋洋道:“我在养病呢,接什么风,洗什么尘?你去回了他们,就我和官哥儿身子不好,不能去了。”

    玳安已经到了门外,由一丈青领着他,进来跪下,道:“大娘了,一定要将官哥儿和六娘接回去,这也是老爷的意思。老爷受了一场惊吓,不好起身,吩咐奴才备了暖轿,一定冻不着的。外面还跟来六名差役呢,必定护得妥妥当当的。”

    李瓶儿笑了,还派了差役来?那意思是她要是不动的话,就派官差把她押着走?

    李瓶儿问他:“是搬回去还是仅仅给老爷接风洗尘?”

    玳安想了想,道:“大娘和老爷没,只接回府聚聚。”

    “好了,我知道了。来宝,你领他下去喝茶吃点心,等我收拾一下就走。”

    来宝领着玳安下去了,绣春和一丈青急忙忙地动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李瓶儿吩咐她俩:“不用收拾太多东西,我和官哥儿一人只备一套衣裳。算了,官哥儿多备一套,其他的就不用拿了。”

    李瓶儿换了一身衣服,又给官哥儿换了一身新衣,将黄金手镯及项圈都给官哥儿戴上——她嫌这个太沉重,影响官哥儿活动,平时很少给他戴。

    等她们收拾好,玳安早就用完了茶点,恭敬地候着。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坐进暖轿,多出来的那顶暖轿让几个丫头和一丈青去坐。彼此推让一番,最后还是一丈青和绣春坐了,绣夏和绣秋则坐到后面的骡车里,玳安、来宝、来昭及六名差役紧紧护着,一路往城里去。

    轿子挺宽敞,铺着厚厚的锦褥,备了茶水点心,还有铜制的手炉及脚炉。

    轿夫们抬起轿子,走得稳稳当当。

    李瓶儿紧紧抱着官哥儿,她对回府没热情,甚至是抗拒的。本来以为西门庆会在京城滞留许多天呢,没想到他腿脚倒快,才十几天就了个来回。

    轿子摇摇晃晃,官哥儿有点害怕,问道:“娘,去哪?”

    李瓶儿拍哄他:“你爹回来了,我们去吃顿饭就回来。你喜欢住在府里还是住在庄子上?”

    官哥儿认真地想了想,道:“庄子,大,还有大宝。”

    “好,我们明日就回来。”李瓶儿笑眯眯道。

    轻轻摇晃的轿子就像一个大摇篮似的,没多大会儿,就把这母子俩给摇睡着了。

    一路回到城里,也才酉时。

    吴月娘早就叫好了席面,西门庆也歇了一觉,正是精神抖擞的时候,他派来兴儿在门口守着,只要人到了,就来禀他。

    西门庆喝着热茶,对身边众人道:“好久没见到官哥儿了,也不知那子长成了什么样,会不会喊人。”

    吴月娘道:“急什么,官哥儿又不是哑巴。只要不是哑巴,将来总有一天会喊您‘爹’的。”

    孟玉楼凑趣道:“许久不见六娘,我也很想她。”

    西门大姐点点头:“我也是。”

    潘金莲看了她俩一眼,笑笑不话,低头喝茶。

    一直守在门口的来兴儿,远远望见从街那边走来一群人,当头那个瞧着就是玳安,他定睛看了看,赶紧跑进去对西门庆禀道:“老爷,轿子已经来了。”

    西门庆蹭地站起来,跟着他朝外走,丢下一群妻妾面面相觑。

    吴月娘强笑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西门庆走到大门口,见轿子离门口还有几步路,他迎上去,对轿夫道:“抬进去,不要停。”

    后面那顶暖轿里坐着的一丈青和绣春没敢睡觉,见轿子进了城,便赶紧下来,守在李瓶儿的轿子旁。

    她们见老爷迎出来了,齐齐行礼问安。

    李瓶儿听见话声,醒了过来,掀开轿帘一看,见西门庆正在外面,正想问好,西门庆放下轿帘,道:“天冷,别吹着了,进去再。”

    李瓶儿整整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将官哥儿揉醒。

    西门庆紧紧跟在轿子旁,虔诚得像个厮似的。等到轿子进了院子,他才喊停。

    一丈青揭开轿帘,西门庆弯腰把官哥儿抱起来,见他还在揉眼睛,便笑道:“我的官哥儿这是没睡够?晚上再好好睡。”

    绣春扶着李瓶儿下了轿,绣夏和绣秋紧紧跟在一旁。

    李瓶儿见吴月娘众人也出来了,相互见礼,西门庆道:“都进去吧,院子里冷。”完,抱着官哥儿当先进了上房。

    李瓶儿见吴月娘的肚子越发大了,走在雪地里,生怕她摔了跤,便扶着她的胳膊,轻声道:“大娘身子沉重,还特意迎我,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吴月娘拍拍她扶着自己胳脯的手,“你替老爷养着官哥儿,连我都得多谢你呢!”

    “……”这话真让李瓶儿不好回答,只好笑了笑。

    落在后面的潘金莲悄悄同孟玉楼咬耳朵:“三姐,你看,大娘身边都才两个丫头,她的谱倒是大,三个丫头加一丈青,跟官太太似的。”

    孟玉楼看一眼前面,声道:“她带着官哥儿,官哥儿身边不是没人么?”

    潘金莲:“怎么没人?如意儿不是人?她自己不要罢了。”

    孟玉道:“走吧,他们都进去了。”

    进了上房,西门庆搂着官哥儿坐下,见他一身新衣,眼神灵动,便哄道:“官哥儿,叫爹!”

    李瓶儿教官哥儿喊过爹,但西门庆来得少,再加上大宝也是没爹的,这个字在他俩的嘴里出现得极少。

    她生怕他不会喊,西门庆一不高兴就要把官哥儿留下来,便急忙走到儿子跟前,指着老爷:“这是爹,喊爹。”

    “爹。”官哥儿盯着她的嘴巴,终于还是喊出来了。

    西门庆喜得眉开眼笑,连牙肉都露了出来。

    潘金莲刚进来就见到这一幕,不屑地抿了抿嘴,坐到一旁不话。

    吴月娘一脸笑意,连声喊丫头们:“快拿碗羊奶来,再上些点心,官哥儿走了一路,必定饿了。”

    西门庆从桌上的碟子里捏了一块果馅酥,送到儿子嘴边,官哥儿张嘴就咬,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西门庆大乐,指着官哥儿对众人道:“你们看,他的胃口多好。男孩子就得这般,吃得多才长得快!”

    其他人都跟着凑趣夸了几句,吴月娘在西门庆对面坐下来,笑着对他:“老爷,官哥儿长得越来越好了,我心里真是高兴啊。”

    李瓶儿见状,赶紧退回去,坐到三娘和五娘身旁的凳子上。

    潘金莲眼尖,见李瓶儿走动之间露出裙下的一对圆头绣花鞋。她捂着嘴笑:“你们看,六姐姐的鞋真是奇怪。六姐,这是乡下时兴的款式吗?”

    李瓶儿神色不动,淡淡道:“是啊。你要是喜欢,回头把鞋样子借给你?”

    潘金莲笑得更加大声:“我可不爱这样的,六娘留着自己用吧。”

    吴月娘:“就你眼尖,刚来就瞅见这个。”话虽然这样,吴月娘也好奇地看过去。

    李瓶儿坐着,稍稍提起裙角,把鞋露出来,大大方方道:“我近来就爱这样的款式。”

    吴月娘点点头:“这种也常见,哪有五娘得那么夸张?”

    潘金莲还在笑:“丫头们不都是这样的款式吗?和我房里的秋菊的鞋一模一样呢!”

    绣夏看了潘金莲一眼,然后低下头。

    绣春和绣秋则愤愤不平,碍于六娘没发话,她们也不好什么。

    西门庆听得直皱眉,对潘金莲道:“这有什么可笑的?我瞧着也挺好,只要能走路就行了。”

    潘金莲讨了个没趣,放下手帕,收了笑容,低头喝茶。

    吴月娘逗弄官哥儿,让他喊大娘,官哥儿乖乖喊了。

    吴月娘高兴道:“六姐,这回就不回庄子了吧?老爷最爱全家人都在一起,我们在城里享福,独留你一个在庄子上,我心里过意不去。”

    李瓶儿微笑道:“谢大娘的好意,只是官哥儿喜欢庄子上,那里地方大,每天跑跑跳跳,开心极了。”

    潘金莲放下茶盏,眉梢上扬,讽刺道:“哎哟,看六姐的,这府里还不够大?整个清河县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比我们这儿更大的了。”

    李瓶儿不接她的话,只看着西门庆。

    西门庆看向潘金莲:“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这还有点心,拿去吃吧。”

    短短一点时间,潘金莲连续两回被老爷堵了回来,她气得粉脸微红,半拧着身子,赌气不再话了。

    李娇儿见金莲被老爷奚落,心里高兴得很,看了李瓶儿一眼,正巧李瓶儿也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李娇儿原先是妓|院最红的头牌,家里开着清河县最大的妓|院,被西门庆接进府这些年,早就养懒散了,也不在意自己的身材。原先苗条的身躯一去不复返,有了杨玉环的势头,长得又白又胖,配着一身绫罗绸缎,头上珠玉无数,倒有些贵妇人的风范。

    李娇儿也不在意,虽然现在老爷很少去她房里,好歹她还管着府里的各项用度开支,下人们要采买都得先问她支银子才行。

    她在府里的地位可是稳稳当当的,管着这些杂事,还顺带着搂了一把银子,多么美好。

    又了一回话,吴月娘让下人们放桌,摆酒席。

    一共摆了两张席面,西门庆领着吴月娘、西门大姐坐一桌,并让厮快去请女婿陈经济来。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和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及潘金莲坐隔壁桌。

    西门庆舍不得官哥儿,见自己这张桌子还有空位,便喊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坐过来。吴月娘一听,也赶紧喊她,还让玉去拉她过来。

    李瓶儿没办法,只好抱着儿子坐了过去,坐到吴月娘的下首。

    潘金莲心里气愤不已,拧着手帕却又没一丝办法。

    不一时,陈经济来了,穿着黛绿色的绵绸直袍儿,粉底皂靴,笑吟吟向众人作揖请安,然后坐到西门大姐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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