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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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瓶儿被摔得七荤八素, 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立马就要往床下跳。

    西门庆顾不上看手臂的伤, 急忙伸手推她, 不料她已经起跳了, 一推之下,竟然错手将她推到地上。

    落地的瞬间, 她还将床榻边的一个凳子也给撞倒了, 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绣春战战兢兢躲在侧间, 听见老爷那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顿时忍不住,冲了出去。

    恰好见到西门庆把李瓶儿推倒在地上,以为他正在她,绣春边跑边喊:“老爷,您不能六娘!”

    西门庆被她的大嗓门吵得头又开始发痛, 他伸出手,想去扶李瓶儿。

    绣春已经跑到跟前, 紧紧抓着西门庆伸出的手,颤抖着道:“老爷, 您不能再六娘了, 她今天刚被……”

    她的话还没完, 就被西门庆一脚踹出一丈远。

    他怒骂道:“你一个奴才,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绣春!”李瓶儿惨叫着大喊一声。

    官哥儿从侧间跑出来,迈着短腿跑到西门庆跟前,抱着他的裤腿, 一边踢,一边吼叫:“不许娘,不许!”

    屋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绣春在痛苦地哼哼,李瓶儿瘫倒在地上哭泣,官哥儿边哭边踢。

    西门庆感觉他的脑袋快要爆炸,痛苦之下,大吼一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回庄子,我要回庄子!”李瓶儿一边哭,一边撑着腰想站起来。

    她的腰刚才撞到凳子上,痛得她差点缓不过气。

    “好,好!那你现在就滚吧!”西门庆勃然大怒,口不择言道,“现在就滚!都给我滚!不许动府里的东西,有本事自己走回去,没本事就死在外边!”

    他吼完,眼前又开始乱冒金星,扶着炕沿缓了缓,然后大踏步出去了。

    绣夏和绣秋跑进来,带着哭音,声问李瓶儿:“六娘,现在……”

    “去扶绣春,我们收拾东西,现在就走!”李瓶儿擦擦眼泪,干脆利落地吩咐道。

    虽然现在还没到关城门的时候,但天色已全黑了。冬日天寒,人们早早地吃过晚饭就回屋呆着,这时候顶风赶路是个苦活。

    绣夏知道她心心念念地是回庄子,犹豫着问:“老爷,不许我们动府里的东西。大人倒没事,官哥儿呢?”

    李瓶儿揉揉眼睛:“我们出来时,不是带了一辆庄子上的骡车吗?你去喊来宝,让他立刻套车。”

    来宝找到来昭,把事情吩咐了一遍,然后急忙赶着去套骡车。

    来昭和一丈青面面相觑。

    良久,来昭才问:“这是出什么事了?什么时候走不好,偏偏这个时候?”

    一丈青皱着眉,没接话。

    来昭又道:“不会是惹老爷生气了吧?那我们怎么办?留下来还是跟六娘走?”

    一丈青想都不想:“跟六娘走!铁棍还在庄子上呢。”转身朝屋里走去,开始收拾东西。

    西门庆怒气冲冲地出了院子,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沸腾暄闹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一些。

    他站在院外的黑暗处,想起自己气头上的那些话,顿时心里有些难受。

    想进去吧,又拉不下面子。不进去呢,又听见里面乱哄哄的。

    踌躇半晌,他往院内走了几步,听见李瓶儿正在吩咐丫头们收拾东西,要立刻走。

    他的火气又上来了,她这是死不悔改啊!

    她不是想走吗?那就让她走!看她能走多远!

    西门庆一甩袖子,黑着脸去了上房。

    吴月娘还没睡,正在炕上坐着。

    炕上摆着一张炕桌,上面放着热茶及点心。

    吴月娘见老爷来了,赶紧下去迎他,扶着他坐到炕上。见他脸色不好,双目赤红,既不敢问也不敢劝,声让玉去泡盏浓浓的六安茶给老爷。

    玉踮着脚飞快地跑了。

    须臾,茶来了。

    吴月娘亲手接过来,放在西门庆面前,轻声道:“老爷,喝茶。”

    西门庆一直沉着脸,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就放下,然后坐着生闷气。

    他感觉很不对劲,脑袋里乱哄哄晕呼呼,像一团桨糊似的,而且这团桨糊还是煮熟的。今天有好几次眼前直冒金星,他琢磨着得抽空找太医来看看。

    正胡思乱想着,玳安连滚带爬地进来了,跪在地上,道:“六娘让来宝套车,现在就要回庄子上去。”

    吴月娘惊讶地看着玳安,更让她吃惊的是老爷竟然没拦着。

    西门庆怒道:“她想走,就让她走!不许她动府里的东西!滚吧,都滚!别来烦我!”

    玳安吓得了个机灵,转身退出去。

    吴月娘把半张的嘴闭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委婉地劝道:“天都黑了,路不好走。六娘倒罢了,官哥儿怎么受得了?”

    西门庆目光沉沉,看向吴月娘的肚子,沙哑着嗓子道:“你不必管这些,顾好自己就行了。她不听话,心大了,心野了,我看她能活出什么花样来。”

    吴月娘立马闭了嘴,不再多劝。

    因为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所以收拾起来很快。

    绣夏抱着包裹走到前院,问玳安:“玳安哥哥,官哥儿还,你看……还是安排一顶暖轿吧?”

    玳安也想给她行个方便,再那毕竟是官哥儿。可谁让老爷今天特别邪火呢,他可不敢去撩虎须。

    他道:“暖轿我不敢给你,不过,我去抱多几床被子来,你铺在骡车上,垫得厚厚的。我再多备几个手炉,就这样将就着吧。”

    来昭和一丈青过来了,两人手里都捧着暖烘烘的手炉脚炉。

    不一时,李瓶儿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官哥儿出来,几个丫头跟随在身旁。

    她看了看,只有一辆光秃秃的骡车,便笑道:“今晚要辛苦来宝和来昭了,等回去了我赏你们。”

    来昭连称不敢。

    李瓶儿坐进骡车,骡车比轿子宽敞多了,她让所有的女人都坐进来,只留下来宝和来昭跟随在车外。

    几个女人紧紧挤在一起,虽然身下铺着好几床棉被,但冷风还是从四面八方的缝里灌进来。

    一丈青将所有的手炉都放到李瓶儿及官哥儿怀里,把窗帘紧紧拉上。

    大门开了,车夫赶着骡车出了府门,顺着空旷黑暗的街道往城外走去。

    玳安目送骡车远去,让来兴关上大门。

    来兴一边关门,一边叹气:“这么冷的天,还赶夜路,真是可怜。”

    玳安瞪了他一眼,道:“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看好你的大门就够了!我可告诉你,老爷今晚脾气不好,特别邪火。你子机灵点,别做了出气筒。”

    来兴一吐舌头,不敢再多嘴了。

    西门庆在上房闷坐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李瓶儿来给他低头。他心里火烧火燎的,终究坐不住,起身朝外去了。

    吴月娘没有拦他,也没有多嘴问,只吩付玉关门,她要睡觉了。

    西门庆刚出了上房的院子,就见玳安缩着身子过来,声道:“六娘和官哥儿走了,坐着庄子里的骡车走的。”完,赶紧闪到一边,生怕会被气头上的老爷踢一脚。

    西门庆深吸一口气,拳手捏得死紧,重重踏着脚步朝前走。

    路过金莲的院子时,积蓄了一路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他一脚接一脚地踹着院门,大声喊:“开门!开门!”

    金莲躲在里屋,缩在炕上。

    秋菊听见老爷的声音,心里害怕,正要走去开门,潘金莲忽地从窗户上探头出来,声骂她:“滚回去!”

    秋菊一缩脖子,转身跑了。

    她比谁都更不愿意直面老爷的怒火,好吗?

    这院里就三个人,她、春梅及金莲,偏她倒霉,好事轮不到她,苦差事全是她的,其他两人犯了错也拿她顶缸出气。反正五娘发了话,她才不理外面的老爷呢!

    西门庆在外面踢得脚都痛了,里面的人像死了一般,不声不响。

    “有本事一辈子不出来!”他丢下这句狠话,转身走了。

    他来到书房,独自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朝外喊:“王经?”

    门口守着的王经进来,扑通一声就先跪下:“老爷有什么吩咐?”

    “六娘,真的走了?”他的嗓子又沙又哑,像久治不愈的重症病人。

    “走了。”王经将身子俯得低低的。

    “你去找玳安,把府里的大白马和黄马都骑上,顺着路跟上去。不要惊动她们,亲眼看着她们进了庄子,你们再回来。”

    “的知道了。”王经起身,转身出去找玳安。

    迎春站在院门口,呆望着黑沉沉的天空。

    六娘这次回来,明显不怎么爱使唤她。但凡有事,她身边那三个丫头就抢着做完了。她就算想表衷心都没机会。

    今天,她抢到了给六娘提洗澡水的活。

    六娘脱衣进澡盆的时候,她看到六娘身上的伤痕,细细密密,个个都的,有些肿了,有些破了皮,看得出是用指甲下死力掐出来的。

    后来,她听见六娘和老爷吵架。

    后来的那两个丫头不敢贸然上前,她更加不会上去触霉头了。

    “唉!”她为可怜的六娘叹了口气,转念一想,也好,六娘走了,如意儿就能搬回来和她一起住,省得天天在上房和玉挤一块儿。

    “咳,咳……”西门庆咳了好几声,躺到书房里间的床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当夜,他在书房歇了一夜。

    李瓶儿她们顶风冒雪,快到亥时末才赶到庄子上,一行人都累得不行。

    一丈青叫醒厨娘,熬了浓浓几大壶姜茶,让大家痛喝了几碗,这才各自去歇着。

    官哥儿早就睡着了,他躲在李瓶儿怀里,身边丫头们围着,身上手炉放着,一点儿也没冻着他。他是最自在的一个人了。

    屋里还烧着炕,炕上暖暖的。

    李瓶儿顾不得洗漱,被冻了一路,一上炕她就赶紧搂着官哥儿睡下。

    第二日一早,潘金莲醒了,挑了一套素色家常袄裙换上,正算去上房。

    春梅刚从上房出来,凑到她跟前,眉飞色舞道:“我听玉,昨晚六娘和老爷吵架,被老爷连夜赶去庄子上了。”

    “当真?”金莲不敢相信。

    “真的,已经走了。如意儿把她的铺盖卷儿都抱到了迎春那边。”

    “哎呀!”金莲笑起来,眼里透出喜意,“快,快,我这身太素了,得重新换一套艳色的才好。”

    潘金莲重新扮了一番,浓妆艳抹地去了上房。

    她对吴月娘道:“大姐姐,不是我她,六姐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跟老爷顶嘴呢?老爷若气坏了身子,算谁的?”

    吴月娘紧握着手帕,仍然心有余悸:“你昨晚好运,躲过一劫。老爷的脸色黑得吓人,眼睛红得像兔子。我这心哪,现在都还在颤。等下你机灵些,心他找你秋后算账。”

    “我怕什么!”潘金莲浑不在意。

    金莲的精心扮没等来赏花人,西门庆起身后,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先叫了任大夫进府,把脉一番。

    任大夫道:“老先生是痰火旺盛,虚火过重。不防事,等我开两剂药,吃了就好了。”

    西门庆一听自己没大事,心里轻松起来,厚赏了任大夫,然后让下人送他出去。

    他把任大夫留下的药,让厮赶紧熬了一碗,趁热喝下,觉得头也不晕了,精神好了些,更加高兴起来。

    暗想:这几日事忙,我得晾晾六娘,省得她心大,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待过几日闲了,再去庄子上教训她。

    西门庆喝完药,去了衙门,办了一上午的公事,和何千户在衙门里一同用了中饭,这才回府。

    潘金莲久等老爷不至,神情懒怠。她将头上的珠钗卸下,懒懒地靠在炕头。

    忽地,西门庆从外走进来,潘金莲听见春梅行礼的声音,心里高兴,正想起身迎接,不料西门庆已经进了屋,手里还捏着一根马鞭。

    潘金莲吓得一抖。

    西门庆大马金刀地坐在炕沿,用马鞭点着地面,凶巴巴道:“跪下!”

    潘金莲哧溜一声从炕上缩下来,端端正正地在床前跪好。

    “淫|妇!”西门庆朝地面甩了一记空鞭,质问道,“是我平日对你不好?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你没皮袄,又不稀罕别人家当的,我巴巴地就去买了新的给你。你怎么在背后拆我的台?官哥儿不是我儿子,难道是你儿子?”

    潘金莲被这一虚鞭吓得俯在地上,花容失色,眼泪夺眶而出,战战兢兢道:“这,不是……”

    “闭嘴!”西门庆踢了她一脚,金莲抖了两抖,还是稳住了。

    他接着骂道:“你家老爷我看着很像绿王八?我是那没脑子的人?你平日使点性就算了,下次若再犯到官哥儿头上,我必不饶你!”

    潘金莲觑着他的神色,猛地扑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哭得梨花带雨一般:“我也是一片好心,这全是为了老爷哪!若不是为了老爷,我何必多这种嘴呢?没得和人结仇!您看大姐姐,你以为她心里不这样想?可她提都不对您提。”

    西门庆见她吓得花枝乱颤,腮边带泪,别有一番风情,顿时笑了,把她扶起来:“你对我的心,我知道。以后别提这事,官哥儿……我心里有数。”

    潘金莲趁机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意图求欢。

    西门庆推开她,道:“下午我还有事。”

    潘金莲不依,一面脱他的衣服,一面道:“有什么大事等着你去办?又不是黄河发大水、城里着大火。”

    “我看城里没着火,你倒是着了大火。”西门庆护住自己的外衣,调笑道,“罢了,你下去替我含一含,我等下当真有事。”

    潘金莲嗔了他一眼,解开他的裤头,低下了头……

    一柱香的功夫,西门庆才发泄出来,潘金莲也不用帕子,直接咽下。

    咽完,她张开嘴,伸出舌头给西门庆瞧,道:“老爷,我待您的心可是真真的,这后院里谁都比不上。”

    西门庆搂了搂她,柔声道:“我晓得。”然后起身整理衣服,“外面还有事,我得走了。你好好的,不要和人争吵。我在外边一堆的事,回到后院还要听你们的官司,真是……”

    潘金莲乖顺无比:“我知道,您放心去吧。”

    李瓶儿睡了饱饱一觉,神清气爽。

    一丈青见她神色间并无颓唐丧气之色,心里也松了口气。她定主意,以后就跟着六娘。

    老爷和大娘那边,她是攀不上了。既然站到了六娘这边,那就得坚持到底。

    李瓶儿问她:“快12月了吧?”

    一丈青笑着回答:“是呢,天越来越冷,雪都大了。”

    李瓶儿看着窗外笑,离过年只有一个多月,随便熬熬也就过去了。

    绣春领着早起的官哥儿在上房门口玩耍,官哥儿指着外面的大雪,道:“人,雪人!”

    李瓶儿听见这话,想起秦少正,便问一丈青:“我们不在的时候,可有人来找?”

    一丈青想了想,道:“也没旁的事,只有杨娘子曾经提了一只兔子来,见我们不在,下人们又不敢做主,就让她提回去了。”

    “嗯,”李瓶儿含笑点头,“若她下回再拿来,你就收下,这也是人家的心意。”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