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绣春抱着官哥儿回了院, 她也听见了五娘的那番话, 心里又气又怒, 还有一种深深的惊恐。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生怕六娘会吃亏, 她将官哥儿递给绣秋,道:“你好好看着官哥儿, 一步也不要离开, 我再去看看。”
她才刚走到院门口, 就见绣夏扶着一身狼狈的李瓶儿回来了。
“六娘, 您这是怎么了?五娘您了?”绣春赶紧上去扶着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没事,先回去。”李瓶儿拍拍她的手,安抚道。
进了房间,李瓶儿让绣秋把官哥儿抱到侧间去玩, 然后进了净室,洗澡换衣服。
穿着中衣的李瓶儿坐在热炕上, 绣夏正要伺候她梳头,李瓶儿见她脸上的巴掌印还红通通的, 便笑道:“绣夏, 快去敷一下你的脸, 省得别人见了笑话你。”
绣夏放下梳子:“那奴婢去煮几个鸡蛋,六娘也得敷一下。”
“好,你去,我这里有绣春就行了。”
绣春慢慢替她梳头, 心疼地:“五娘太狠毒了!”
她替六娘洗澡时,发现她腰上、肩膀上、胳膊上全是指甲掐痕,甚至连胸口也有一个!想也知道是五娘干的好事!
“嘶,轻点啊。”李瓶儿倒吸一口气,揉了揉头皮,“绣春,你帮我看看,她那会儿朝我脑袋上又扇又揪了好几下,是不是顺手把我头发薅掉了?”
绣春悄悄把梳子上带下来的几十根头发藏在袖子里,强笑道:“没有,六娘的头发还多着呢。”
“那就好。”李瓶儿没发现她的动作。
绣春慢慢梳头,气愤地:“六娘,不如我们现在回庄子上去吧?反正五娘看我们不顺眼,与其留在这被她找碴,不如走了算了。”
李瓶儿暗叹口气,无可奈何道:“傻姑娘,你当我不想?要回庄子,得先套骡车、备暖轿,动静一大,老爷能不知道?他肯就这样放我们走吗?事情闹大了,让他在外人面前失了脸面,我们能讨着好?”
绣春抿着嘴不再言语。
金莲由她娘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洗漱过后,潘姥姥教训她:“你这张嘴,真是……你管他是不是老爷的种,只要你们老爷肯认,哪怕是街边捡来的呢?现在倒好,彻底和六娘撕破脸皮了。往常我每回来府上,她都要送我几匹布,几盒点心。你看你这事做的!”
潘金莲只是想告个状而已。
往常她告李瓶儿的状够多了,哪一回见李瓶儿硬气过?就算有西门大姐给她通风报信,她还不是拿着东西来讨好她,找她合好?
谁承想,这一回李瓶儿竟然这么硬气,把事情闹这么大呢?
潘金莲心里正后悔不迭,不想又被她娘数落了一顿,顿时气不一处来,冷冰冰道:“我是没钱的,你眼里只有那个有钱的六娘,只可惜她不是您的女儿!”
潘姥姥一听这话,捂着脸就要哭,春梅赶紧哄她吃点心,劝道:“姥姥,五娘心里正不舒服呢,您多体谅!虽然我们五娘嘴皮子快,可她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真真的?五娘才是一心一意地想着老爷,生怕老爷吃了暗亏。您看,满府里这么多女人,谁心里不怀疑六娘?可又有几个人敢出来?就连大娘也只是装聋作哑。我们五娘只吃亏在心直口快上罢了!”
潘姥姥的脸色好了一些,对女儿道:“你好好过日子,以后少搀合这些事,只要不少了你的那碗饭就行。我这就回了,家里没人,我也不放心。”
潘金莲也没心思留她,吩咐春梅装了几盒点心给她带上,就送她走了。
中午,吴月娘让丫头去喊大家来上房吃饭,孟玉楼和李娇儿来了,潘金莲与李瓶儿齐齐未到。
这一餐饭吃得格外沉默,吃毕,闲话也不了,各自散去。
晚上,吴月娘又派丫头来喊吃饭。
潘金莲歇了一下午,养好精神,装扮一新,摇摆着去了上房。
李瓶儿只让绣春在院门口回玉:“六娘不舒服,官哥儿正哭闹着,就不去了。”
玉悻悻而回。
吴月娘叹了口气,招呼大家入座开饭。
西门庆在前院待客一整天,陪着蔡知府和安老爷吃酒赏曲,连后院都没功夫进一下。
陪了一整天,用过晚饭,又喝了会儿茶,等送走两位,他感到精疲力竭,这才回了后院。
上房里大家都在,独少了李瓶儿及官哥儿,西门庆便问吴月娘:“六娘和官哥儿呢?”
吴月娘看了一眼潘金莲,后者缩了缩身子,月娘回道:“在她屋里呢。”
西门庆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脸疲惫,吩咐玉:“给我弄碗浓浓的解酒汤来。”
吴月娘见他脸色不好,挨着他坐下:“你也少喝点酒,别那么实诚,再结实的身子也架不住日日这样喝。”又让其他人散了。
潘金莲正巴不得,抢先站起来,迈着碎步回了她的屋子,吩咐秋菊将院门关紧,谁来叫都不许开。
西门庆喝了醒酒汤,感觉精神好了些。
吴月娘接过汤碗,交给玉,对老爷:“老爷,去床上歇着吧?”
西门庆揉了揉额角,一脸憔悴:“我今天还没看过官哥儿,得去看看。”然后起身走了。
吴月娘没有拦他,心里希望李瓶儿会像以前一样,不要在老爷面前多嘴多舌。
西门庆脚步沉重,一路走到李瓶儿院子里,望着院里的灯光,听着官哥儿的欢笑声,他精神才好了些,脚步也轻快起来,进了房便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好不容易才送走客人,去了上房,却没见着你们。”
李瓶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
下午敷了鸡蛋,脸上的巴掌印早就不见了,身上又是暗伤,不掀开衣服谁瞧得见?
西门庆还不知道这事,知道这事的下人们,谁敢去触他的霉头?
他乐呵呵地,走到炕前,问:“用过晚饭没?官哥儿今晚吃了些什么?”
李瓶儿端着茶碗,垂眸道:“用过了,绣春从厨房拿的饭菜。”
西门庆挑起眉头,自顾自坐下来,端着茶盏吃惊地问:“怎么不去上房用饭?我看她们全在那里。”
李瓶儿胸腔里憋着一股气,她才不会像前身那样,为了和睦忍气吞声。
她冷嘲热讽道:“我才不去碍别人的眼呢!我们一出现,别人就想方设法地想除了我们母子俩。”
西门庆感到有点厌烦,他终日在外忙碌,回到后院就想散散心,不是专门来听谁与谁的鸡毛蒜皮的官司的。
他放下茶盏,语气很是无奈:“又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么?”这还是冲着李瓶儿,若换了其他人,他早就提脚走了。
李瓶儿听出他语气里面的不高兴,瞪了他一眼,道:“你问我怎么了?大姐姐不是正妻么?她管着后院,哪样事不知道?怎么,她没告诉你?”
西门庆慢慢呼出一口气,他今天累得很,本来最近身子就不太好,又硬撑着应酬了一整天,现在还要听她阴阳怪气地些不清不楚的话,顿时没了哄她的心思,起身道:“那行,我现在就去问问月娘。”
李瓶儿由着他走,连送也没送。
西门庆回到上房,问吴月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月娘讶然,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就是中午和晚上叫她来吃饭,她没来。”
西门庆反问:“既然没什么,她为什么不来上房吃饭?”
吴月娘被他逼问,心知这回瞒不过了,只得一五一十了一遍。
西门庆一听,气得脸色通红。
他没有话,在屋里团团转,等找到了他的马鞭,便紧紧握在手里,抖着声音道:“三天不她,她就要上房揭瓦了!我看她是见不得我好,竟然官哥儿是野种?我会让她知道,到底谁才是野种!”
吴月娘见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副拿着马鞭就要去找金莲的模样,连忙拦着他,急道:“今天吴大妗子和杨姑娘也在这里,她们都听见了,你还想干嘛?回头闹大了,丢的还不是我们自己的脸!”
西门庆见她挺着大肚子挡在自己身前,不好去推她,气氛一时僵持起来。
吴月娘连忙哄道:“你好好劝劝六娘,官哥儿满月我们大办了一场,又结了亲家,闹出去谁有脸?回头我去五娘,让她以后注意口德,不要再惹事。”
倘若是以往,吴月娘就算挺着十个肚子也拦不住他,但今日西门庆身体格外不好,他扔下马鞭,一声也不言语,沉着脸色,径自往李瓶儿院子走去。
吴月娘看他往六娘那边去了,连忙念佛:“阿弥陀佛,总算哄住了。”
西门庆到时,李瓶儿已经脱了衣服,仅着中衣,靠在炕头搂着儿子讲故事。她算讲完这个故事就睡觉。
西门庆一身怒气进来,见她母子俩这副模样,只得把气憋回去,坐到炕沿,低声道:“金莲她……她就是那个性子,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回头我她。官哥儿……”
西门庆从她怀里把官哥儿抱起来,仔细看了看,道:“我他是我的儿子,那就是我的儿子。以后谁再胡,我扒了他的皮!”
李瓶儿扬声喊绣春。
绣春进来,李瓶儿道:“你把官哥儿抱到侧间去,哄着他,先不要让他过来。”
绣春抱着官哥儿去了侧间。
李瓶儿似笑非笑地看着西门庆,言语里充满了嘲讽,她问:“这事就这么算了?”
西门庆叹了口气,脸上疲色更甚:“你放心,回头我就抽她几鞭子,给她长长记性。”
李瓶儿:“抽她几鞭又有什么用?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红口白牙地官哥儿是野种。这要是传出去,官哥儿长大怎么做人?”
西门庆心里也恼金莲,见李瓶儿还是不依不饶,便不耐烦起来:“那你怎么办?”
“哼!”李瓶儿冷哼一声。
西门庆就是这样,一遇到后院女人的事,他不想处理,或没法处理时,就喜欢和稀泥,或者躲出去。
想起潘金莲的种种作为,李瓶儿的语气又尖又利:“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又没她那么硬的心肠,看不顺眼就毒死,要不然就养猫逗鹅。俗话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我和官哥儿回庄子上去,你又不肯。现在出了事,倒还护着她!”
西门庆额角生疼,心里百般无奈,语气也跟着严厉起来:“你也退一步,别越越过份!什么毒死?这话以后不许再!”
李瓶儿讥笑一声:“当然了,我哪能和她比?毕竟她和你有过命的交情。”
“什么过命交情?越越离谱了。”
“武大那事,你俩难道不是有过命的交情?你出去听听,街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李瓶儿也是被气晕了头,身上被金莲掐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疼,况且西门庆摆出一副绝不放她回庄子的样子,她索性破罐破摔,想到什么就什么。
西门庆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他蹭地站起身,眼前直冒金星,额角乱跳,紫涨着一张脸,怒瞪李瓶儿:“你!你!”
“我什么我?”李瓶儿一见他凶,也豁出去了,挺直胸膛,直视着他,“我要回庄子上去!这府里会吃人。再住下去,我和官哥儿连骨头都不剩了!”
西门庆气得鼻翼翕动,双眼通红,瞪了她好一会儿,终究没什么,转身就走。
李瓶儿在他身后大喊:“你又躲!你还是不是男人?逃避能解决问题?真没种!”
西门庆脚步一顿,扭回头,怒目道:“我没种?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男人!”他转身往炕边走,边走边脱身上的氅衣。
李瓶儿见他一副要耍流氓的姿态,顿时大急起来。
她只是想刺激他同意她回庄子,可没想过要把他刺激到床上来。
眼看西门庆越走越近,李瓶儿立刻从炕上跳下来,转身就跑。
西门庆急忙去抓她,两人在里间玩起了躲猫猫。
西门庆喝了一整天酒,他还不知自己身体状况已经极差了,只以为自己的头晕眼花是被气的。
此时他精力不济,李瓶儿仗着身材娇,躲起来得心应手,一直绕着桌子、椅子跑圈圈。他追了好几步,竟然死活没追上。
他停住脚,喘着气,怒极反笑,道:“你有本事别躲啊!”
李瓶儿梗着脖子道:“我又不傻,为什么不躲?你有本事别追啊!”
他朝着她走近两步,道:“你是我的人,我和你亲热一下又怎么了?这不是天经理义的吗?”
李瓶儿紧盯着他的动作,见他动了,她也动,始终和他保持隔着桌子的直线距离。
她还嘴道:“呸!谁稀罕你,你就去找谁!我才不稀罕!”
西门庆把拳头死死捏着,咬牙切齿道:“看来我是太惯着你了,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她见他又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心想,如果她要一直被关在府里,那离死也不远了,不如先气死西门庆。
于是,她道:“得好像你很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似的!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和官哥儿,省得连累了你一世英名!”
西门庆怒气急增,一下子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温婉柔顺的六娘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灵光闪现间,他想起了那个一脸白净、唇红齿白的何千户。
顿时,他就像当场捉奸的男人一样,气得大骂道:“我知道了,你是看中了那个白脸吧?怎么,想离了我去找他?”
李瓶儿怔了怔。
哪个白脸?
他没见过秦少正吧?再,秦少正也不白,人家是健康的古铜色。
趁着她愣怔的功夫,西门庆向前两步,一把抓住了她。
李瓶儿挣扎扭躲,西门庆毕竟是男人,一身的力气,就算他此刻精力不济也不是她能扭开的。
他死死捏着她的胳膊,李瓶儿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要被捏碎了。
西门庆状似颠狂,怒笑道:“你跑啊?你不是挺能跑吗?我让你看看,到底谁才是你的男人。”一把将她扛到肩上,往床边走。
李瓶儿拳脚踢,垂死挣扎着骂道:“我不要和你上床!你太脏!让我恶心!凭什么我守着你一个,你却睡着一群人?”
西门庆被她那句“我守着你一个”给逗笑了,腾出一只手,在她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继续朝床边走:“你心野了,是吧?不教训你是不行了。”
李瓶儿急得没办法,混乱中抓着他紧箍着自己的那只手,使足力气咬了上去。
西门庆不防她真咬,臂顿时见了血。
他嚎地惨叫一声,失手将李瓶儿重重摔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