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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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庆并不反驳月娘的话, 点头微笑道:“所以, 我才特意请了何太医来给大家诊治啊。”

    吴月娘:“谢老爷关怀, 这是我们的福气。”

    李娇儿、孟玉楼和孙雪娥赶紧跟着奉承几句。

    西门庆笑眯眯地对潘金莲:“金莲, 这下舒服多了吧?肚里的脏东西去了, 你以后就不会痛了,人也清爽得多。”

    潘金莲咬牙切齿, 肚里疼痛无比, 脸上强笑道:“老爷得是。”

    “好了, ”西门庆拍拍手, 沉痛地对众人道,“往常我活得不省人事,这一回大病,倒让自己想通了许多事情。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府里的人, 一定要守规矩,妻妾和睦, 毕竟家和万事兴啊!只要你们都懂事听话,我不会少了你们的吃和穿, 若有那不知足的……哼!”他冷哼一声, “我虽不缺米, 但也不想养仇人!”

    众人神色严肃,恭敬听训。

    李瓶儿心内诧异,暗想,这厮都33岁了才开窍, 虽晚了点,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西门庆目光冷肃,看着众人:“从今往后,后院和前院一定要严格分开。若被我知道谁无故乱跑,即时撵出去!”

    吴月娘领头应了,大家齐齐称是。

    西门庆换了一副笑脸:“往常,我没给你们派过月钱。论起来,不管大家户,手上没银子怎么行?所以,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月娘因为是正妻,所以她每个月有十两银子的零花钱。其他妾们,一月五两,包括孙雪娥。”

    李瓶儿和孟玉楼没感觉,因为她俩自己有钱,发不发月钱都没关系。

    李娇儿虽然也不穷,但她极爱钱,谁会嫌钱多呢?

    潘金莲和孙雪娥这两人,认真算起来,潘金莲比孙雪娥还要手紧一些。

    孙雪娥名为第四个妾,其实是个灶工。她一不需要应酬,二没有亲人拖累,手里倒慢慢存了一些。

    潘金莲最是争强好胜,别人有的好首饰、漂亮新衣,她都想要,家里又有潘姥姥等着她供养,所以她是最穷的。

    于是,李娇儿、潘金莲、孙雪娥俱都欢喜极了,一脸热切地看向西门庆。

    一听有月钱拿,潘金莲连肚子都不疼了。

    西门庆看着李瓶儿,道:“瓶儿因为养着官哥儿,所以多五两,便和月娘一样,每月十两。”

    李瓶儿听见叫她的名字,抬头看了一眼西门庆,礼貌地笑笑,迅速低下了头。

    吴月娘暗暗算了一笔账,得知这是一个大数目,便端正神色,语重心长地对西门庆:“老爷,府里艰难,您又做着官,哪样不花钱?别的不,光每年接待京官就是天大的一本账。迎来送往,一遇年节又要各处送礼,哪样不需要钱?罢了,我带个头,月钱就不要了罢?府里有吃有住又有穿,我们只要能跟着老爷,还谈什么月钱呢!你们,对不对?”

    完,她看向下面的妾们,期盼大家也表个态。

    开玩笑,西门庆挣回来的银子全是她保管的,如果这事真成了,岂不等于每月从她手里划出去一大笔?

    她哪里舍得!

    孟玉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放弃。

    吴月娘又向看李瓶儿,李瓶儿收到她的目光,也跟着点头。

    月娘又看向李娇儿,李娇儿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沉重点头了。

    最后是潘金莲和孙雪娥,这两人在心里把她恨得要死。

    你大方你不要好了,何苦拖别人下水?

    孙雪娥低下头,假装没听见月娘的话。潘金莲则直接扭开头,留了个冷淡的侧脸给月娘瞧。

    上首的西门庆端着茶盏,似乎没看到大家的眼神官司一般,径自悠闲地喝着茶。

    吴月娘没奈何,只得扭头对西门庆:“老爷,那我和三娘及六娘都不领月钱了,雪娥和金莲……罢了,这也是我和三娘及六娘对老爷的心。都日久见人心,我们只盼着老爷好、府里好,我们大家才能真的好呢!”

    孙雪娥心里在挣扎,到底是老爷的欢心重要,还是这五两月钱重要。

    可是算来算去,都是月钱更重要。至于老爷的欢心,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这么多妾,她能争得过谁?

    于是,她扛死了不抬头。

    潘金莲扭开头,看向别处,心里冷哼一声。

    月钱是老爷发话要给的,她不过是听老爷的话罢了,偏大姐姐处处爱装大方懂事。

    她偏不理她!

    西门庆用茶盖拔了拔茶叶,发出清脆的响声,断了下面众人的眼神官司。

    他抬起头,挨个看过去,将众人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

    如意儿和迎春站在一起,她心里急啊。

    月娘用不着她做奶娘了,六娘又不要她。

    老爷醒后,在府里大动干戈,她生怕自己地位不保。

    见老爷看向李瓶儿,如意儿便不动生色地往六娘那边靠了靠,期望老爷能瞧她一眼。

    西门庆果然看见了她,笑着问:“如意儿,如今府里也没孩子要吃奶,你……”

    如意儿赶紧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到他面前,哀求道:“老爷,奴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情愿一辈子在府里。就算不能做奶娘,做一个粗活婆子也使得的。”

    她的算盘得很好,奶娘是没法做下去了,但西门庆和她有旧情,往常老夸她皮肤白呢!

    只要老爷肯继续宠爱她,她还做什么奶娘?粗使婆子那更是笑话!

    她奔的是第七个妾这个名头。

    西门庆微笑道:“可我听,你家里还有一个丈夫?”

    如意儿大惊,顿时流下泪来:“是谁在外面胡?奴的孩儿早死,那个短命的不知音信,早就不知死在哪儿了。”

    西门庆看向金莲:“金莲,你来,她家是不是还有人?”

    潘金莲虽然早产了,但她自己不知道,只以为老爷给开的补药太霸道,生生把月事催来了。

    就算流出的血块多,她也和月娘一般,只以为是天寒造成的。

    再,她的身子骨一向健壮,别早产,就算是刚生了孩儿,面对仇人,她也能起精神刺她几刀。

    当即,金莲直起腰,眼睛发亮,振振有辞道:“可不是!前些天,我还见一个姓熊还是什么的男人,在大门口要找她呢!”

    如意儿恨得咬牙,正算辩解,却听西门庆笑道:“如意儿一向守在府里,大约是她男人回来了,她还不知吧?也罢,我怎么忍心让人家夫妻分离?这样吧,你也不需在府里当差了,我这就将你的月钱结算清楚,再多给你半年的月钱,让你回家好好和你男人过日子。”

    完,他看向吴月娘。

    如意儿好歹也在上房伺候了月娘近大半年,于情于理,月娘都该在人家出府的时候赏一点。

    吴月娘正在心里盘算,她应该赏多少才好。

    一看到如意儿,她就会想起这大半年因怕如意儿回奶,各种大鱼大肉的照顾着她,没承想……

    她心里气得不行,恨得不行。

    让她就这么拿钱出去,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

    她笑着问李瓶儿:“五娘,当初如意儿可是奶了官哥儿那么久,你不表示表示?”

    李瓶儿欠欠身,恭敬回答:“当初她来庄子上时,我就赏过了,给了五两银子,让她往后好好伺候大姐姐,不需担心官哥儿。”

    吴月娘抿抿嘴角,不肯落于下风,从牙缝里道:“也罢,那我就赏她十两吧。”

    玉听了吩咐,起身去里间,寻出吴月娘的银钱盒子,拔拉半天,才找出一块约摸九两重的银子,走出来赏给如意儿。

    如意儿见老爷心意已决,不敢强辩,只得接了银子,下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府。

    潘金莲见去了一个敌人,心里大喜。

    西门庆看向春梅、迎春及倚翠,这几个丫头是他收用过的,以往时不时也会找她们解闷。

    虽刚才都灌了药,但他算清楚,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放在府里,省得将来出了什么事,都算到他头上。

    西门庆:“春梅、迎春、倚翠,你们出来。”

    三个丫头走出来,低头垂手站在他面前。

    西门庆道:“你们也是我收用过的,将来算怎么办?”

    倚翠低着头,春梅和迎春则毫不掩饰地齐齐抬头看向他,眼里的情意浓得快要溢出来。

    西门庆:“依我的主意,你们还是在下人中间找个合适的嫁了吧,往后不必再指望我。若一时没有看中的,就老老实实当差,不可动歪心思。等什么时候相中了谁,就跟月娘,我这里备一份嫁妆,将你们风风光光地嫁了。”

    他的话音刚落,倚翠就跪下应是。

    迎春心里急转,略加考虑,也跪下来:“我听老爷的。只是,不知我该在哪里当差?”

    西门庆见她俩识趣,心里很满意,道:“迎春就留在上房,月娘身边还差了一个人。六娘那边人手已够了。”

    两个丫头磕头谢了,退了下去。

    春梅独自站在大厅中间,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老爷。

    往常最疼她,最宠她的老爷,竟然变得如此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

    不,她不相信。

    细论起来,她在府里过得比孙雪娥那个名义上的妾风光多了,就连大娘也不敢随便给她脸色看。

    她怎么能接受嫁给厮呢?

    可是,西门庆并不看她,只慢悠悠地用茶盏刮着茶沫,口喝茶,似在等她决定一般。

    春梅又看向金莲。

    金莲动动嘴角,想替她的心腹几句话。她悄悄按了按肚子,起精神,娇笑道:“老爷,您往常不是最爱春梅伺候您的?她若嫁了人,将来怎么好再伺候您?”

    西门庆放下茶盏,静静地看着金莲:“哦,那不如让她顶了你的位置,换成你找个厮嫁了?”

    金莲一噎,顿时不言不语。

    春梅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老爷,我不愿嫁人,也不愿出府,还是让我伺候五娘吧?就算老爷这辈子不想看到我,我情愿一辈子不嫁人也想留在府里。我生是西门府的人,死是西门府的鬼。”

    吴月娘心里发急,就算奴才丫头们有些心思,略略教训几句就是了,哪有将人全赶出府的道理?

    她看向老爷,想劝几句,可西门庆并不理会她。

    西门庆看着春梅,目光沉沉。

    这个丫头心性坚强,难怪上世比金莲混得好。

    他道:“那由着你吧,不过我丑话在前头,我让你嫁人你不嫁,若背着我乱了府里的规矩……”

    春梅呯呯呯磕了三个响头,斩钉截铁道:“随老爷死罢了!”

    “下去吧。”西门庆没了再和她话的心思。

    等春梅出去了,西门庆对吴月娘道:“月钱的事,我既然开了口,就不要在乎这一点,每月都按这个数发吧。”又朝门外喊,“玳安,让他们进来!”

    众妻妾吃惊地看着门外,不明白谁要进来。

    进来的是男是女?她们要不要避一避?

    门外忽地进来一行数十名厮,俱都一脸冷肃,微微垂着头,不敢四处乱看。

    西门庆对吴月娘道:“月娘,你刚痛失孩儿。起来,我这心也是难过得很。”他一脸悲痛,恨不能以命抵命,将孝哥儿换回来一般,“我瞧着还是你前些天没休息好,若养得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你看你,瘦了许多。从我醒后,一见你,我心里就不忍。罢了,我也不该让你管太多事,倒害得你累坏了身子。”

    吴月娘感动得眼中带泪。

    西门庆收起悲色,平静道:“以后你不用这么辛苦了,我在前院收拾了几间库房。现在,把箱子的钥匙给我吧。”转头对那些厮道,“你们进去,把箱子都抬出来,抬到前边的库房去。”

    吴月娘惊呆了,眼见那些厮们就要往里面走,她立即站起身,拦在前面,抖着嘴角对西门庆道:“老、老爷!里面是我的内室,怎好让他们进去的?”

    西门庆道:“没关系,他们虽是粗人,但极有规矩,不会乱看,更不会乱动你的东西。我倒是有心让丫头们抬,可她们哪有力气?”然后挥挥手,厮们便绕过吴月娘,陆续进了里间,见了箱子就要抬走。

    玉和玉箫不敢阻拦。

    吴月娘急得不行,偏偏西门庆又对她伸出手,笑道:“月娘,把钥匙给我,省得我一会儿还得撬锁。”

    吴月娘摸摸自己腰间的荷包,那里放着所有箱子的钥匙,足有十几把,俱都巧玲珑,铜色喜人。

    这是她的命根子,她哪里肯轻易交出去?

    里间传来厮们动手的声音,吴月娘顾不得老爷,抬脚朝里走,边走边喊道:“你们别乱碰里面的东西,有好些是我的嫁妆箱子呢!”

    西门庆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对玉道:“你进去,给他们指指,哪些是该抬走的,哪些不该抬走。对了,月娘的嫁妆不要动,那是她自己的。”

    吴月娘的里间挺大,还腾出一个隔间来,里面放着她的嫁妆及这些年西门庆拿给她保管的钱财和金银珠宝。

    一溜大箱子沿墙根放着,地面放不下,便一个个地往上堆,堆得老高。

    月娘是左卫吴千户的女儿,家境一般,和西门庆的财大气粗没法比。

    当初议亲时,西门庆还没有当官。因见他家境厚实,吴千户冲着丰足的聘礼才肯把女儿嫁过来当填房。

    她还有一个哥哥及一个弟弟,吴大舅吴舜臣,吴二舅则是她的弟弟。

    吴千户将西门庆送来的聘礼扣下大半,粗粗准备了一些面上光、内里糙的嫁妆给女儿带走。

    这些年,西门庆敬重她,大钱钱都让她收着。

    虽后来在西门庆的帮助下,吴大舅也做了官,可家境到底不厚实。月娘处处贴补娘家,自己的嫁妆早就所剩无几。

    因为一直掌管着府里的钱财,她心里倒也不虚。

    那么点嫁妆,没就没了吧,还比不过老爷抬进来的一个箱子角呢!

    老爷要抬走箱子,他占着理,而她做为一个自诩以夫为天,处处敬重丈夫的典范,怎好出手阻拦?

    可真让他们抬走了,那她还有什么底气?将来怎么办?

    难道让她一个正妻,过得还不如嫁妆丰厚的妾吗?

    她站在里间,呆若木鸡,看着厮们将箱子一个个抬走,心疼得全身发抖。

    虽然老爷发话,她的嫁妆不能动。可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贴补娘家,嫁妆还剩下什么?

    她想不出办法,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气得手抖脚抖,眼睁睁看着这些凶兽们把她的心血一一弄走。

    她很想拦着,或者再去求求老爷,可妾们全在外面,她哪里拉得下脸?

    经过修理,前院剩下来的厮全是品性较好的,个个都讲规矩,又知礼,目不斜视,抬起箱子就走。

    没多大会儿,里间的十几个大箱子,瞬间被清空了一大半。

    潘金莲用手帕捂着嘴偷笑,本来她还疼得厉害,可是看到吴月娘倒霉,她的肚子都舒服多了。

    厮们来来去去,一趟趟来回搬运箱子。

    吴月娘站在原地,看着空出来的地方,一脸失魂落魄。

    等府里的银钱全部搬光,厮们开始搬墙角最里边的四口描金大箱子时,吴月娘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上前,扑到其中一口箱子上,急切之间口不择言地喊道:“这不是府里的银钱,是六娘寄放的嫁妆呢!”

    厮们见她扑到箱子上压着,既不敢她,也不敢拉她,全都垂首站着。

    来宝也在中间,他一听是六娘的嫁妆箱子,当即绕过吴月娘,去搬另一口箱子,嘴里还道:“既然是六娘的,那更该搬到她那院里啊。”

    吴月娘连忙扑过去,一手拉扯来宝,一边骂:“你是哪来的厮?半点规矩都没有!在我面前,还敢胡乱龇牙?”

    来宝由着她,手里不停,一使劲,就将沉沉的描金箱子抱了起来。

    吴月娘恨得都想学潘金莲撒泼滚那招了。

    隔间离外面不远,再隔音效果也不是那么好,吴月娘那一声喊叫,外面众人全听见了。

    李瓶儿微微低着头,心想,这吴月娘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潘金莲这会儿精神好了许多,她挑高眉头,声对瓶儿道:“六姐姐,大姐姐在你的嫁妆呢,你还不去看看?”

    李瓶儿恍若未闻。

    “呵呵,我倒差点忘了。”西门庆冷笑一声,大声朝里间吩咐道,“你们把瓶儿的嫁妆搬到厅里来!”

    片刻后,来宝最先出来,手里抱着大箱子,垂首对西门庆道:“大娘阻拦,他们不敢动,只我搬了这一个出来。”

    西门庆看着他,沉沉笑了,又看向玉箫:“你去,和玉一起把月娘拉出来。”

    玉箫去了。

    李瓶儿赞赏地看着来宝。

    干得好,来宝!回头我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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