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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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好一会儿, 两个丫头扶着月娘出来。

    月娘强起精神, 神色如常, 镇定自若地回到座位上坐下, 把装着钥匙的荷包递给西门庆, 强笑着:“老爷,这样也好。我一个妇道人家, 既不懂帐目又怕弄丢了银子。老爷抬到前院让厮们日夜守着, 必定安全。”

    “嗯, 你还是这么端庄大度, 我就放心多了。”西门庆一脸笑意地夸赞道。

    吴月娘心里呕得快要吐血,她根本不想要这种不值一钱银子的夸赞。若真觉得她好,那把她的银子还回来啊!

    厮们把剩下的描金大箱子一一抬出来,摆在大厅中间。

    西门庆令他们揭开箱盖,走过去瞧了瞧, 两箱子全是锦衣玉带、金银宝石、手镯项圈之类的好东西,另外两个箱子则全是明晃晃的银锭子。

    他朝李瓶儿招招手:“这是你的东西, 你也来瞧瞧,看数目对不对。”

    吴月娘听了这话, 强撑着的笑脸再也绷不住, 黑成了锅底。

    李瓶儿已经把官哥儿从惠庆手里接过来, 听见喊她看嫁妆,顺手就要将官哥儿交给惠庆抱着,官哥儿不肯,她只得抱着儿子过去。

    官哥儿正是喜欢亮闪闪的东西的时候, 他一见满箱子的珠光宝翠,伸出手胡乱一抓,抓了一个金项圈和两个金镶玉的手镯出来。

    李瓶儿只随意瞧了一眼,她哪里记得原身给了多少好东西过来?只能胡乱点了点头。

    官哥儿把玩了一会儿,嫌弃地将金项圈扔回箱子里,两个手镯一手握一个,相互敲击,听着脆响哈哈大笑。

    吴月娘心疼得要死,生怕官哥儿不懂事,把好东西糟蹋坏了。

    谁知,李瓶儿不仅不管他,甚至还道:“你喜欢呀?那就给你拿着玩吧。”

    吴月娘心疼得捂住了胸口,那两只黄金手镯是一对的,成色足,上面镶的红宝石极好,又大又红又透亮。

    上回吴大姨过来,月娘拿出来朝她显摆,吴大姨便问她讨要,月娘没舍得给,只让她开了开眼就收回去了。

    官哥儿吃得好,长得快,体重猛增了许多,李瓶儿也抱不了太久。

    她胡乱看了两眼,表示就是这些东西,便抱着还在敲镯子的儿子回了座位。

    西门庆让厮将箱子盖好,上了锁,把钥匙交给李瓶儿,然后令厮把四口箱子全部抬到李瓶儿院子里去。

    等厮们抬着箱子走了,西门庆重新坐下来,道:“瓶儿,那些是你的嫁妆,以后自己收好。”

    “谢谢老爷。”李瓶儿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西门庆又看向孟玉楼,道:“玉楼,当初我嫁大姐儿时,一时买不到合适的床,从你那边拿了一张拔步床给她。现在急切去买,未必买得到好的,不如折成现银还给你?”

    孟玉楼抬头看着他,虽然心里高兴,嘴上还是学着月娘那般道:“老爷,哪里用得着还?一家不两家话。正如大姐姐所,我们都是跟着老爷的,全身上下有什么不是老爷的呢?只求老爷能用得上,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西门庆微微一笑:“既然你不要银子,那迟些等我买到好床,再送去你院里。”

    玉见月娘脸色不善,便捧来一杯热茶给她。

    月娘放下捂胸口的手,脑袋急速飞转,她现在的私房连同嫁妆,怕是剩下不到一百两了吧?

    也不知玉刚才给如意儿赏银的时候有没有犯傻。

    月娘接了茶盏,玉悄悄朝她飞了一个眼神。

    吴月娘心里舒服了些,能省下一钱银子也是好的。她现在最急需的就是钱了。

    对了,她刚才是不是把自己的十两月钱给拒绝了?

    老爷后来是怎么的?

    是大家一起按数发呢,还是只发妾的,不发她的?

    她现在还能改口吗?

    吴月娘一腔悲凉,满嘴苦涩,连老爷正在什么都没听见。

    玉悄悄扯了扯月娘的衣袖,月娘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老爷。

    西门庆笑眯眯道:“月娘果然是累着了,就这么坐着都会走神。”

    吴月娘脸上一阵尴尬。

    西门庆也不为难她,重新了一遍:“我想把花园重建一下,将金莲现在住的院子腾出来,上下几间房全做库房,拿东西也方便些。你觉得怎么样?”

    “啊?”月娘微微张着嘴,“那五娘住哪里去?”

    她扭头看向下面的金莲,果然潘金莲一脸怒色。

    西门庆笑呵呵道:“后面靠外墙的北边,不是还有两间空屋子么?我想过了,秋菊就派去厨房帮忙。金莲和春梅两人,一人一间屋,够了。”

    西门庆所的那个地方,极远极偏僻。

    西门府从北朝南,那两间屋子离前院最远,要从整个后院穿过去才能到达。若被安置在那,相当于流放。

    金莲蹭地站起身,一双美目微红,含着泪看向西门庆:“老爷,府里这么大,为什么偏偏要拿我的院子做什么库房?”

    西门庆凉凉道:“整个府都是我的,我就算想把上房拆了,那又怎么样?”

    这句话消了吴月娘要扮妻妾友爱和睦的心思,顿时闭上嘴,不敢帮金莲话。

    潘金莲敢怒不敢言,眼泪落下来,从腮边划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哀求道:“老爷,随便你把我安排在哪里,我不要去北边。要不然,我和三姐姐一起住吧?她那里宽敞。”

    被点到名的孟玉楼,微微欠身,道:“老爷,我那里还有空屋。”

    这算是同意她住进来的意思。

    西门庆含笑看向玉楼:“两个妾挤到一起,像什么样子?被人看到,还不惹人闲话?”

    潘金莲绝望了,哭诉道:“那您把我安排到后边,就不惹人闲话了吗?您做着官,赚着大笔的银子,却让妾住那么简陋的地方,别人知道了也会笑话的。”

    不等西门庆回答,潘金莲热切友好地看着身旁李瓶儿,道:“六姐姐,你那院子离我最近,不如我过去和你做个伴?”

    李瓶儿虽然被西门庆对待金莲的态度给弄傻了,但金莲的话成功将她拉了回来。

    她吓得站了起来,连连摆手,道:“我养着官哥儿呢,他可吵闹了,你还是好好跟老爷商量吧。”

    她才不会做东郭先生呢!

    引狼入室的事情,留给别人做吧,反正她不要。

    西门庆微笑看着潘金莲,金莲越发羞恼,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捂着脸哭:“老爷这是厌烦我了,恨不得把我发得远远的。罢了罢了,还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么?我不如去了算了!”

    西门庆始终保持微笑,慢慢道:“那好,既然这是你的意思,回头我就叫媒人来,领你出府得了。你若想再嫁,也不是不行,到时我送你一副好嫁妆,也是大家相交一场。”

    众人齐齐看向西门庆,又看向痛哭的潘金莲,这个消息简直和当初西门庆死而复生的震撼程度不相上下。

    李瓶儿最为吃惊,想当初,潘金莲数次暗害官哥儿,西门庆都能轻轻放过,怎么这回倒变了天?

    潘金莲气得胸膛一起一伏,最后什么也没,捂着脸恨恨地跑出去,径自回了自己院子里。

    秋菊傻愣愣地看着自家主子跑远,也没跟出去,站在原地像根木桩似的。

    她又不傻,才不会在五娘倒霉的时候凑上去呢!万一五娘又拿她出气,怎么办?

    五娘最爱人耳光,又爱用指甲掐人,长长的指甲掐上去可疼了,她每回都得缓十来天才能消下印去。

    况且,老爷发了话,从今往后她就在厨房帮忙,不算是五娘的丫头了。

    西门庆笑着看向众人,开始表态:“从今往后,我要修身养性,就住在书房了。若我没叫你们,你们不得私自前来扰,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后院。只要你们懂事听话,府里亏不了你们。”

    完,他就大步出去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孟玉楼和李瓶儿对了个眼神,各自心里都有些欢喜。

    一个讨回了自己的嫁妆,一个讨回了自己的陪床,不过碍于上首的吴月娘脸色不好,她们不敢笑出来,只对视一眼,就低下了头。

    吴月娘瘫在座位上,一脸灰白,厚重的粉底也遮不住她的失望及憔悴,就像路边被霜过的枯树根一样。

    过了许久,她才颓丧地朝众人挥挥手:“你们下去吧,今天不用再过来了,我要歇歇。”

    众人一一应是,齐齐退出。

    李瓶儿回到院子里,一眼就看到屋正中摆着的四口大箱子。

    留守在屋里的绣秋迎出来,欢喜道:“六娘,这是来宝他们刚才送来的,是六娘的嫁妆。”

    来宝送箱子来时,像个主人似的,指挥其他厮轻拿轻放,不动乱动旁的东西,又仔细交待了绣秋,这才去了前院。

    “嗯,开看看。”李瓶儿高兴起来。

    等开箱子,一件件看过,全是珍贵稀罕之物,引得众人连连赞叹。

    李瓶儿让人将箱子抬进里间,锁好,看着自己的财产又增加了许多,她高兴起来,当即就要赏人。

    因箱子里的首饰过于贵重,不好赏丫头们,她便叫绣春把自己的首饰盒子捧来,从中挑了金簪金珠之类的,每人都赏了一件。

    大家齐齐向她道谢,院子里高兴得如同过年一般。

    李瓶儿想起来宝,叫来绣春问:“来宝很不错,我想赏他点什么,又不知赏什么好,你替我出出主意。”

    绣春想了想,道:“六娘不如也赏他一根簪子,让他平时绾发用,戴在头上也光鲜。”

    李瓶儿开首饰匣子,挑了一根金簪一根银簪,又让绣春拿两盒点心两匹好布,一起给来宝送去。

    绣夏领着官哥儿去院里玩,李瓶儿坐在窗前,惠庆上了茶,端来两碟点心。

    李瓶儿朝外喊:“官哥儿,进来吃点心。”

    官哥儿不依,看了她一眼,摇头:“不要,我要玩!”

    她们在上房呆了快一上午,一直将官哥儿抱在怀里,不许他乱动乱叫,官哥儿早就被憋坏了。

    这会儿回了自己的地方,先疯玩一阵才是正经。

    李瓶儿摇摇头,也不催他,吩咐绣夏:“绣夏,看紧一点,不能跑出院子。”

    金莲刚刚倒霉,谁知道她在刺激之下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还是心一些好。

    惠庆夹了一块点心,放进李瓶儿面前的碟子里,笑道:“老爷这一病,可算是因祸得福了。往常他那么纵容五娘,没想到她也有今日!”

    惠庆和金莲有仇,难怪她得这么高兴。

    仔细起来,李瓶儿和金莲也有仇。不过,她对西门庆始终不抱希望,那家伙是一见美人流泪就心软的人。

    她道:“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把金莲移出来呢?老爷那脾气,一阵风一阵雨的。”

    “我瞧着不像,”惠庆,“老爷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都经了生死,才能大彻大悟。老爷稳重了许多,看着五娘时,眼睛都没笑。”

    “是吗?你他大彻大悟了?”

    “可不是!老爷往常多风流啊,这府里的人,和他有关系的,不十个也有八个吧?你瞧瞧,他将那些和他有一腿的,全撵了。就连一向受宠的五娘也要移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北边那两间屋子,一直堆着废弃的杂物,就连我们这些下人无事也不会过去。”

    李瓶儿喝着茶:“他赶走如意儿我倒能理解,又没有孩子让她奶着,做丫头吧,她又太大了。再,又不是下人媳妇,留在府里干嘛?”

    惠庆声道:“月娘也巴不得赶她走呢!都没替如意儿求句情。”

    李瓶儿没言语,这种老爷和奶娘不得不的故事,真是让人恶心。

    一想到这样的人还给官哥儿喂过奶,她就恨不得掏儿子的喉咙,让他把那些脏奶都吐了。

    惠庆又道:“老爷还要修身养性,住在书房。啧啧,这可真是件稀奇事。六娘,您看,老爷……是不是有些怕女人了?”

    “啊?”

    李瓶儿吃了一惊,细细回想西门庆这几天的所做所为,的确如惠庆所的那般。

    西门庆这是善水的却被水淹死了,然后痛定思痛,决心痛改前非?

    那可是件大好事啊!

    她自从到了这里,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不就是平平安安地老死吗?

    西门庆没死,依然可以做大家头顶的保|护|伞。他现在不稀罕女人,不需要她履行妾的陪床义务。至于他稀不稀罕男人,真的她并不关心,反正自己又不是男人,管他呢!

    手里握着大把银钱,府里还要每月发她10两,又有这么些丫头媳妇们伺候着,去哪找这样的好事?

    这样的养老生活不是最惬意最舒适的吗?

    “哈哈!”李瓶儿忽然大笑起来。

    惠庆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六娘,怎么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啊!”李瓶儿双眼发亮,“感觉自己终于好运了一回,中午加餐吧?跟厨房我要吃肉!对了,若要加钱,就给她们钱!”她大手一挥,体会到了超级有钱的豪爽。

    “六娘,您……”惠庆欲言又止,顿了顿,慢慢开口,“老爷的心不在府里,女人过日子,若没老爷的眷顾,可怎么办呢?”

    惠庆是土生土长的这年代的人,骨子里认同不论嫁给谁,都要讨得自家男人的欢心,不然哪有好日子过?

    李瓶儿浑不在意,挥手道:“我有钱有儿子,有没有老爷有什么所谓?他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

    “那倒不会。”惠庆意识到自己的户思想不能套用在李瓶儿身上,便笑起来。

    李瓶儿的院子里倒是高兴了,吴月娘住的上房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等妾们都走了,吴月娘回到里间,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私房盒子拿出来,挨个数了,数来数去也只有八十几两。

    就连首饰,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件。

    往常她戴着李瓶儿嫁妆箱子里的东西,刚才老爷凶狠,全部一股脑儿地收走了,都交还给了李瓶儿。

    她倒是有心想昩下几件,可当初她嫁进来时,嫁妆是有数的,这些年老爷买给她的也是有数的,细细一对比,就能显出来了。

    总不能大箱子都还了,反倒藏下几件落人口实的首饰吧?

    做为一个正妻,这点脸面她还是要的。

    她在首饰盒里翻来找去,问玉:“玉,往年我那件旧镯子呢?刻着如意吉祥字样的。”

    玉想了想,回道:“大娘,您不是嫌它成色不好,样式又老气,便送给了吴大姨么?”

    吴月娘抿紧了嘴。

    这件足二两重的手镯是她嫁妆里最扎实的一件,后来她被李瓶儿送来的朝庭内造东西晃花了眼,便看不上这些旧货。

    吴大姨又会吹捧人,几句话捧得她飘飘然,就把这件旧的送给了她。

    现在,她后悔死了,恨不能去讨回来。

    “呯”的一声,吴月娘将手里握着的厚实银镯子扔回盒子里,恨声道:“六娘竟然把那么好的手镯给官哥儿当玩意儿,也不怕敲坏了,折了他的福气!”

    玉动了动嘴角,没有搭话。

    六娘的好东西多着呢,敲坏了也不怕,反正人家好东西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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